楊戩伸出手,手上出現一根金色的簪子,隨著咒語聲響起,簪子越來越亮,金光閃過,簪子已化成一個人影。
玉帝把玩茶盞的手猛然頓住,表情逐漸凝固,他緩緩站起身,目光中滿是不敢置信,“子甲……是你嗎?”
玉帝的話語中,分明露出了幾分老淚縱橫的激動。
他走下御座,踱步過去想抱一抱張子甲,卻只穿過他的身體。
張子甲無奈,“是我,陛下。”
陛下?玉帝有些疑惑,抬頭望向他的臉,只看到一臉漠然,才反應過來,他已經萬年不曾叫過他父皇了。
那個小時候會抓著他衣角抱著他大腿的兒子,早被他扔在了斥責與命令中。
“好,回來就好。”玉帝想拍拍他肩膀,看著他虛幻的身影才收回手,關切道,“是怎么回來的?為何連肉身都沒有?”
“東海四公主救了兒臣。”
“東海四公主?”玉帝重復了一遍,看向楊戩,只見楊戩點了點頭。
“東海四公主救了你,西海三公主救了子庚。朕倒是要好好謝謝這兩位龍女,替朕找回了兩個兒子。”玉帝開心道,回來了兩個兒子,是他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七弟?也還在?”
說曹操,曹操到。
張子甲話音剛落,身后兩個男子的聲音急急響起,“大哥!”
他轉過頭,兄弟三人相見,七金烏臉上藏著幾分隱忍的笑意,小金烏低著頭,已紅了眼眶。
死后重生,再遇摯親,歡喜泣零。
小金烏這才想起玉帝,與七金烏一同低頭行了禮。
玉帝早已平復下心情,只點了點頭。
小金烏見狀,心中忍不住冷哼一聲。
扭過臉去,又看到站在一旁的楊戩。
縱然他平日一向明理,難過于兄弟隕落的同時也愧疚于瑤姬的死亡,對楊戩無甚恨意,此刻見到只有虛幻身影的兄長也難保持理智。憤懣出聲。
“你為何在這!我們兄弟十人如今只剩三人,還不都是因為你!”
“十弟,”眼見小金烏情緒激動,張子甲攔住他,轉頭看向楊戩,“楊戩,多謝你將我帶回天廷。我們之間的恩怨,若真論起來,也不知誰對誰錯。”
他們兄弟十人殺了瑤姬,金烏大陣害死凡間億萬生靈,雖奉玉帝之命,卻不無辜。
那他的母親呢?
楊戩抿著唇,想著他照顧昱恒幾百年,到底是忍住怒意。
小金烏冷哼一聲,不想再見到他。
“大哥,你是怎么活下來的?”小金烏疑惑道,“當初七哥魂魄蘇醒我可是感知到了的,可在你這,我竟絲毫沒有發覺。”
七金烏張子庚魂魄受新生之力影響,宛若揠苗助長,瞬間劇烈強盛,才讓小金烏感知到。
張子甲卻是一直在龍息溫養之下,進益緩慢,難以發覺。
“當初在西海重傷將亡,身魂皆入扶桑,扶桑簪一直在東海四公主身邊,得龍息滋養,后來她受傷,龍血流到扶桑簪上,便把我喚醒了。”
扶桑有靈,孕育了兩代金烏,于金烏而言便是母親的搖籃。
扶桑是容器,龍息、龍血卻是養料。
他沒有肉/身,實則肉/身在扶桑簪里,幾乎與扶桑簪化為一體,故此火眼金睛和天眼看他都是扶桑簪。
“扶桑、四公主,”小金烏忘了剛才的不快,開朗道,“改日我要去找扶桑,好好謝謝它老人家。正好順路去東海,替大哥謝謝四公主。對了,這么說來,你與七哥又不一樣,你魂魄穩固,七哥的神魂和肉/身都不穩。”
張子甲點點頭,卻不太想提起此事。
“不說這么多了,大哥,你與我和七哥回湯谷,我們去給你重鑄肉/身!”小金烏看著張子甲虛幻的身子,急切道。
“回金烏神殿吧。”張子甲打斷小金烏的話,湯谷與扶桑皆在東海之上,他不愿過去。
“回金烏神殿?”小金烏不解,明明湯谷才是對他們恢復修煉最有益的地方,不過還是順從道,“也好,順便給你們介紹一下我義子昱恒,他之前重傷,才醒來沒幾日,這幾日心情郁郁,我去司日也顧不了他,我們多些人回去,也許能讓他開心一些。”
楊戩聽到小金烏提起昱恒,話語中滿是慈愛與關懷,而自己這個當父親的,卻只是一個局外人。
他忍不住心痛,卻也無可奈何,錯過的幾百年,是他永遠的遺憾。
“你的義子?”大金烏驚訝,又頗有些欣慰無奈道,“你長大了。”
小金烏頓住,臉上一抹強逞的笑意,“大哥,我們都是一般年紀,我早就長大了。”xしēωēй.coΜ
大金烏點點頭,看著小金烏慈愛地笑了笑,也未戳穿他的勉強。
三人向玉帝告退。
玉帝目送著三人離去,眼里一片落寞,開了口,也不知是問還是自言自語。
“你說,朕的這三個兒子,可還有一個是與朕一心的?”
“不提了,”玉帝長嘆一聲,“也是朕的冤孽。楊戩,你說說你對龍族有什么想法吧。”
*
廣寒宮外玉樹林中,敖摩昂與嫦娥的身影顯現,“吹了一路的風,仙子的酒已醒了吧?”
嫦娥緩緩睜開眼,點點頭。
敖摩昂放下嫦娥,冷聲道,“找我何事。”
嫦娥乍然失了倚仗,差點踉蹌一步,站穩身子,向前一步道,“嫦娥想知道,楊戩為什么那么在意寸心?”
嫦娥的聲音溫溫柔柔,本是清冷出塵,悅耳動聽,卻聽得敖摩昂心煩意亂,他揉了揉眉心,“你從哪看出來?”
“水晶宮里那么多人看他,認識熟悉或者好奇試探的絕不止寸心一個,他卻第一時間回望了寸心。還有,你那般針對楊戩,不得不讓嫦娥多想。”
摩昂嘆了口氣,抬首看向更高的天際,“他是敖衍和敖樂行的父親,你說他們是什么關系?”
“樂行?昱恒太子?”嫦娥睜大了眼睛,一時難以消化,“嫦娥錯過了什么?”
“你什么都沒有錯過,”摩昂理了理有些皺起的衣袖,語氣淡淡,“你參與了全部,只不過后來忘記了而已。”
“我參與了全部?”嫦娥疑惑地望著摩昂,思索著參與全部的意思,“那我在他們的關系里,是怎樣的存在?”
摩昂凝視著她,眸中蘊著種種情緒,“一個……法力極強卻被三界追殺的罪人。若敖寸心愛上了那個罪人。嫦娥,你會怎么做?”
嫦娥反應極快,瞬間便意識到當年的情況,臉白了一分,“我不知道我會怎么做,我只知道,一個罪人絕對無法給她帶來幸福和安穩……”
“你不要告訴我,她愛上了當初與玉帝為敵的楊戩!”嫦娥輕輕搖頭,卻是抓住摩昂的手,目光中帶著兩份希冀與焦慮。
摩昂緩慢而強硬地抽回自己的手,“那時候的敖寸心,什么做不出來?她愛上楊戩,九死一生,一往無前。”
“而你,你做了什么?”他站直,居高臨下,“挑撥離間?其實也算不上。你只是有意無意,明里暗里的,在楊戩與三妹那段本就稚嫩破碎的感情里,成為他們相互離心厭惡時為自己的幼稚或偏執所找的理由罷了!”
“不過,在我看來,你的做法雖不明智,和離卻也如你我所愿。”摩昂一向不茍言笑,此刻說話的語氣中卻有幾絲玩味,“不如你猜一猜,他們最后和離,你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
嫦娥后退兩步,捂住耳朵,“我不想知道,你不要說了!”
“不說?不說你怎能知道你對敖寸心的傷害遠不止她六百歲那一次呢?”摩昂將嫦娥的手從耳邊拿開,讓她無法自欺欺人,“楊戩和敖寸心的婚姻延續了一千年,這一千年,對我三妹而言,只有無盡的痛苦與折磨,你能想象那痛苦究竟有多大,能讓我……從來驕傲的三妹,破釜沉舟,提著劍上你的廣寒宮,去賭一個毫無勝算的偏愛?”
“嫦娥,我自認了解你許多,可是我依舊想不明白,你口口聲聲說把她當做最好的妹妹、最好的朋友。可在那場感情里面,你一試再試明知改變不了三妹的心意,為何不及時收手,還她還可能擁有的幸福。反倒,連你也固執到,讓聽心帶話給她,告訴她不如和離,另覓幸福?”
“我不信你會愛上楊戩,可你這般逼迫我三妹,也實在不是為她好。”
摩昂雖未將過程全部告訴她,她也已從這痛心疾首的斥責中猜到全部。
“不,”嫦娥頭發些許散亂,玉樹映照之下,倒是帶著幾分凌亂美,她目光隱忍壓抑,又執拗非常,不愿信又不得不信,“明明是我再怎么做,也不會讓她更痛苦了啊。”
嫦娥眼角落下一滴淚,“當初她在廣寒宮待了一年,要回西海,我心中不舍,問她能不能再陪陪我。摩昂殿下,你知道她怎么說的嗎?”
“她說不可以,西海才是她的家,縱然再喜歡我,回不到家,她也不會開心。”嫦娥回憶道,“以楊戩的傲氣,絕不會向西海低頭,那一千年,她都回不了家,”她抬眼直視著摩昂,“我種種做法,只是想隧了她的心愿。”
“可是,她對楊戩的愛,早已讓她選擇了放棄西海!”
“不是的,摩昂殿下難道不知道自己妹妹的擇偶標準嗎?”嫦娥是出了名的清冷美人,此刻卻難得一見的有些急躁,“一是長得好看,二是與她西海關系親近。就算一開始因為一張臉愛上楊戩,可是回過神來后,你又怎知她不后悔放棄西海?”
“與西海親近?”摩昂反問,“那是六百歲前的敖寸心,那個因為你,停在了六百歲的敖寸心,”
敖摩昂轉過臉,語氣平淡,聽在嫦娥耳朵里卻是滿滿的諷刺,“與六百歲以后的敖寸心,不是一個人。”
“最偏執的人,其實是你,嫦娥仙子。”
嫦娥呆愣愣地看著眼前玉樹,仿佛夢境破碎,幻想被戳穿,眼中淚水滴滴灑落到地上。
摩昂背對著嫦娥,胳膊忱在玉樹枝丫上。
若非偏執,怎會千萬年過去,還只愛那一個人;怎會為了被闖進的一年,奔波思慮千年。
背后傳來一聲輕響,摩昂應聲轉身,看見的,卻是嫦娥暈倒在地,嘴角淌著一縷鮮血,隱在陰影下,如同這個關于敖寸心的屬于他與嫦娥的秘密一樣見不得光。
他無奈輕嘆,隱了身,將嫦娥送進廣寒宮里。
將嫦娥安置好,摩昂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