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一個喜歡憶往昔的人。在她還不知道自己失憶的時候,摩昂就告訴過她往前看,不必回首過去。
后來接受了自己失憶這個事實,才明白為什么摩昂第一件事就是教她往前看,不回首。
她也好奇過,纏著摩昂給她講一講她的過去,每每那時,摩昂便會疼惜卻強(qiáng)硬地告訴她,那是復(fù)雜也不值得回憶的過去,他不會告訴她,也不會讓她想起來。
可是,每當(dāng)望著她不認(rèn)識卻實實在在與她血濃于水的兩個兒子,尤其是不常見的樂行,她都會忍不住猜測懷疑以前發(fā)生過什么。
后來,玉鼎真人告訴她,“往事不可追”。
往事不可追。
玉鼎真人是有大智慧的,他說往事不可追,那就不再追了。
就此放下對曾經(jīng)的追尋,也不再喜歡憶往昔。
楊戩問她恨不恨他,她不恨。恨人多累呀,何況她也沒有理由恨他。
敖寸心走在回惜聽宮的路上,猛然頓住,腦海中閃過種種思緒,最終停在那一條上。
方才,楊戩那般反常,該不會是因為自責(zé)于沒有救她吧?!
是了,因為自責(zé),所以溫柔待她,與她寒暄聊龍族之事,最后才問她恨不恨他。
那……她臨走時那么冷漠,一點也不愿再提起此事。寸心手捂著臉有些糾結(jié),她離開前感覺到司法天神心情很不妙,可她也認(rèn)真回答了啊,也不知道司法天神滿不滿意……
算了,寸心回頭看了一眼,已經(jīng)看不到楊戩的人影了,理智告訴她,楊戩不可能是這種會自責(zé)的人,她還是不自作多情了吧。
出去散步遇見楊戩,聊了龍族之事,倒是將喜宴拋諸腦后,心中也沒有莫名的刺痛了。
寸心抬起胳膊轉(zhuǎn)了兩圈,神清氣爽,這才感覺到餓意。
可摩昂既以她醉酒為由推辭離席,便不好再回去。好在龍宮主子的寢殿里皆備著新鮮的糕點瓜果,她去聽心寢殿里吃些墊墊就好。
這幾日她都住在惜聽宮偏殿,她撇了撇嘴,心里頗有些不是滋味,她向來習(xí)慣與聽心親近,把她當(dāng)做親姐姐,同睡一床乃是常事,那日卻被聽心拒絕同床共枕。
她一把推開惜聽宮寢殿大門,然還不等踏入,屋內(nèi)突然亮起刺眼的金光,她閉上眼,感覺到有什么從身旁一竄而過。試探性地睜開眼,轉(zhuǎn)身卻看到一根閃閃發(fā)光的金色簪子往惜聽宮外飛去。
敖寸心這才反應(yīng)過來,那是……那是被她聽心姐姐藏在惜聽宮的大金烏殿下!
她好像……闖大禍了。
顧不上餓不餓,也顧不上酒醉不酒醉了,她立時運(yùn)起法力,向扶桑簪追去。
*
楊戩獨自一人頹然坐在珊瑚桌前,眼神疲倦陰沉,不復(fù)往日意盛風(fēng)發(fā)。
直到感知到龍宮有亂,才重新銳利起來,一個閃身飛到了水晶宮。
他前腳踏入水晶宮正殿,立時便有神仙撲到他身前,“真君大人吶!您總算出現(xiàn)啦!剛才有個男子突然出現(xiàn)還說他是大金烏,東海四公主非說他不是,眼下正要打起來了!”
“大金烏?”楊戩低聲重復(fù)了一遍,他輕嗤一聲,“有什么好打起來的?”
“有人想帶那個男人去見陛下,四公主攔著不讓走!”
“這么多人在這,壓不住一個四公主嗎?”楊戩冷冷道,而后向中間走去。
圍成一圈的眾人看見楊戩,不自覺給他讓出一條路來。
他走近,看到了那個小神仙說的男子。
楊戩眼神死死地盯著他,目光中流露出幾分審視與不敢置信。
眼前被幾個神仙護(hù)在身后些許虛幻的影子,分明與當(dāng)年殺他父兄,殺他母親,追殺他與楊嬋被他一斧子砍死的大金烏一模一樣!
“二哥,”哪吒見他久未出聲,走到他身旁,附在楊戩耳邊解釋道,“二哥,這人說他是大金烏,我們不知道真假,想把他帶到玉帝那讓玉帝來認(rèn)一認(rèn)。但四公主說他不是大金烏,不許他離開龍宮,還威脅那些神仙誰敢阻止她把這人收回去就讓誰不能活著出東海!東海龍王跟摩昂太子他們勸四公主,四公主竟然以死相逼,不許他們干涉!”ωωω.ΧしεωēN.CoM
楊戩點點頭,已了解此刻形勢。
他轉(zhuǎn)過頭看向敖聽心,敖寸心在她身旁一臉無措慌張,他心下嘆息,想必此事與她也脫不了干系。
“四公主,你說這人不是大金烏殿下,可有什么證據(jù)?”
“他不過是我的首飾扶桑簪成精化成的人形,從前在扶桑樹上見過大金烏才化成了大金烏的模樣。方才斗戰(zhàn)勝佛已用火眼金睛看過他的本體,你若不信,大可用天眼一探。”
楊戩額上天眼顯現(xiàn),那人本體是扶桑簪不錯,可那魂魄,卻是實實在在的三足金烏。
“我與你回去,”張子甲知道楊戩司法天神的身份,他沖破敖聽心的封印,現(xiàn)身大擺宴席的水晶宮,的確是想借別人的力量將他帶離東海帶回天廷,可那人不能是楊戩,他看著楊戩,說出的話卻是對著眾人,一字一頓道,
“是我不甘做一支小小的簪子,僭越身份,妄圖憑這幅相貌,成為張子甲,成為眾人尊敬的大金烏殿下。”
眾人本就不愿招惹發(fā)了瘋般的敖聽心,一聽此話順坡下驢,讓他認(rèn)清自己的身份,不要以為單靠一個容貌就能一步登天,很容易就能被識別出來的。
“慢著,”楊戩的目光在張子甲與敖聽心身上來回轉(zhuǎn)換,心思百轉(zhuǎn)千回,在張子甲就要重新變成扶桑簪之時開口道,“你說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了?”
楊戩朝他走近,原本在張子甲身前的神仙立馬避讓,秘音傳道,“舅舅和小金烏殿下十分想念你。”
“那你想怎么樣?”張子甲與敖聽心同時開口道。
“膽敢冒充陛下之子,自然是帶回天廷,由陛下處置。”
“不行!”聽心喊道,“他只是不甘心做一支扶桑簪子。”
聽心看著張子甲,滿臉無可奈何地解釋道,卻無半點說服力,仿佛一個笑話。
“不能帶他走,”聽心近乎哽咽,“他走了就不會再回來了。”
眾人看敖聽心這般低聲下氣,只為留住這只扶桑簪,皆覺著此事不對勁起來。
“四公主,不是楊戩不給你面子,”楊戩面上無奈道,“大金烏是玉帝之子,前一任司法天神,事關(guān)重大,楊戩必須弄明白他冒充大金烏背后有沒有什么隱情。”
“真君大人,你這是在懷疑我東海?”
“敖戊太子誤會了,”楊戩輕輕頷首,“楊戩并無此意。”
“既無此意,為何非要帶走他?若是玉帝知道有人假冒大金烏,那人還能有活路嗎?”摩昂出聲問道。
“可是摩昂殿下,只怕此刻,大金烏現(xiàn)身水晶宮的消息已傳遍三界了!”楊戩目光一凜,提醒道。
摩昂思索著楊戩的話外之意,傳遍了三界,便不是他們能隨意掌控的了,執(zhí)意不交出此人,只會惹玉帝生疑,給龍族帶來麻煩。他看著聽心堅決模樣,縱然想要維護(hù)一二,卻也不能不為大局考慮。
兩相權(quán)衡之下,退到一邊不再干涉楊戩。
“楊戩,我不管,”聽心盯著張子甲,堅定道,“你若想帶走他,便從我敖聽心的尸體上踏過去!反正,你已經(jīng)殺過我一次,再動一次手,也無所謂了。”
“聽心姐姐!”敖寸心看著近乎魔怔的敖聽心,幫不上什么忙,帶著滿滿的心疼呼喚道,好似要把她喊醒,而后攙著聽心,轉(zhuǎn)過臉看向楊戩,目光中已帶了幾分不自知的恨意與憎惡。
楊戩感受到她的目光,只覺有一把刀狠狠地刺到了心上,微微抬首,避開這眼神。
“四公主,你千萬不要這么說!上一次二哥不得已……已經(jīng)十分對不住你!”楊嬋也勸道。
“四公主,你為什么不愿意讓他離開東海?”哪吒質(zhì)問道,“難不成他身上真有什么秘密不成?”
“真君大人,哪吒三太子,今日是我敖春的喜宴,你們咄咄逼人,破壞這酒席,我敬你們一個是沉香的舅舅,一個是于我有恩的好朋友,才一再忍讓。可現(xiàn)下你們卻逼迫起我四姐,若覺著我龍族這般好欺負(fù),那也別怪我敖春與你們撕破臉!”敖春回護(hù)道。
眼見水晶宮亂作一團(tuán),眾人開始爭執(zhí)起來,一旁沉默許久的張子甲推開身前的人,走到聽心身前,沉著道,“我會回來,你不用擔(dān)心。”
聽心呆呆地看著他,這是許久以來第一次見他這般溫柔。
“總是這樣也不是辦法,”成熟而清貴的男子笑意郎朗,說話的聲音卻十分平和堅定,“別為難他們,無論如何,我會回來找你。”
聽心錯愕地看著他,半晌,眼邊淚水流下,她捂著臉,痛苦萬分,卻不再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