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被結界錮住的偏僻冷清的孤殿,不時傳來陣陣龍吟。那龍吟聲聲如洪鐘,渾厚中夾雜著幾分不甘,竟能透過結界,直直沖到殿外陰暗逼仄的走廊中。
殿外,雍容端莊的婦人急得跺腳,她守了殿內的龍幾日不眠不休。
氣質冷貴的男子面無表情的走近,那婦人走到他面前,“昂兒,吾知你有不得已的理由不允你父王離開西海,可你這樣讓你父王的身體如何吃得消?”
男子頷首,“母后莫擔憂,兒子有分寸。只是母后既知兒子有不得已的理由,那也該知曉母后在這干著急是無用的。兒子已邀東海伯父伯母來西海做客,母后不若去招待一下東海伯母?”
這孤殿著實偏僻無人在意,走廊無光,連一顆夜明珠都沒有,婦人看不清兒子的表情,卻聽出了他的堅決。如今他羽翼豐滿,有些事上,她與龍王亦是干涉不了的。可兒子到底是她的兒子,她相信他的分寸,也知他的所作所為無一不是為了龍族。只是擔憂地望向殿內,龍吟聲漸漸嘶啞,已含了一絲絕望。
“母后放心,”男子知曉婦人的擔憂,“兒子將東海伯父請來,就是要東海伯父勸一勸父王,倘若父王不再存出西海干涉天地大劫之心,那兒子自然會將父王放出來。”
龍后無奈,卻也只能點點頭,回了水晶宮。
四百年前西海天雷劫,最后天雷打在十六條龍設的結界上,四海龍王龍后挺身而出承了所有傷害。其中尤以西海龍王承傷最多。
西海龍王臥病幾百年,已不清外界形勢。
天廷與陰蝕王之戰正式打響,敖摩昂心思敏銳,早帶領龍族做好了袖手旁觀的打算。
只是十日前敖衍巡查湖海之時,救下了重傷將死的赤腳大仙。
三日前醒來龍王與其相見,從他口中得到陰蝕王沖破封印再現三界的消息。
現下龍王正吵著鬧著要去見陰蝕王一面。
摩昂無法,將龍王送到這無人在意的孤殿,又不允任何人前來看望,龍后都暫時不允。
就在西海龍王敖閏第數次掙扎著想要解除摩昂下的禁錮化龍而去時,敖摩昂陪同東海五太子敖戊扶著同樣舊疾在身的東海龍王敖廣前來看望他。
看著還在掙扎的父親,敖摩昂心中也不好受,只是再多不忍心,也不能一時心軟毀了他龍族謀劃。
“父王!不可去!”敖摩昂身著一襲精致的黑衣錦袍,向來端正不可侵犯的臉上露出幾分急躁。
敖閏瞪了他一眼,沒有理會。轉向東海龍王的眼神中,還帶著幾分對兒子的無奈與幽怨。
敖廣嘆了口氣,被攙扶到敖閏的床邊坐下,“摩昂也是為了你、為了龍族好。”
敖閏聽他之言卻是搖了搖頭,蒼老的龍臉上一會便布滿了眼淚,“大哥也是來勸我的?”
“那大哥應該知道,弟弟為什么非去見未王不可。”
“未王?”摩昂冷笑,“父王,如今可沒有什么未王,只有三界最大的敵人——陰蝕王。”
西海龍王動彈不得,兒子摩昂又實在理解不了他的立場,無奈無奈,只有眼淚唰唰流下。
蒼老的龍爪握住摩昂年輕干凈的手,“昂兒,今日你大伯父也在這。父王就和你說清楚為何非要去見他一面。”樂文小說網
摩昂輕輕點頭,面上有些不耐煩,耳朵早已豎了起來。
兩萬年前,敖閏不到一千歲。還是一條年幼的小龍。
巫妖大戰剛步入后期,兩族勢力相當,誰也沒有絕對優勢。妖族女媧娘娘和神族關系親密拉攏了神族,而巫族,就想要拉攏前任三界霸主龍鳳二族。
恰逢龍族之主、祖龍之孫、如今的四海龍王祖父羽化,龍族一分為四之際。群龍無首,內部混亂。
龍族內意見不一,多數卻是不愿插手巫妖之事的。巫族使出卑鄙手段脅迫龍族與其合作,這卑鄙手段就是擒了當時的西海太子敖閏。
西海龍王為了愛子想要妥協,南海龍王因為其愛女與敖閏有娃娃親而與西海龍王一個態度。可東海北海不愿,其他江河湖海龍族分支不愿。
龍族不成文的規定,攘內必先安外,龍族對外必須是一個態度。
無奈之下,西海龍王只能舍棄愛子,隨著龍族大流去當那個縮頭烏龜。
巫族的臉被狠狠地打了一巴掌,落在他們手里的小龍敖閏能得什么好下場?
十日,敖閏幾乎把巫族所有的刑罰都嘗了一遍。
第十一日,他本該受巫族至刑魂飛魄散隨祖龍而去。就在受刑前一刻,一個看上去不過二十來歲的男子從天而降,手中握著一根金色的法杖,男子僅憑一人一杖,就將他帶出巫族之地。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可那時他甚至不知救的他是誰。
千年后巫妖大劫結束,二族死傷慘重,神族一統三界。
龍族又面臨一個選擇,是站隊年輕但戰功赫赫天縱英才的未王,還是歷劫歸來不久老成持重的昊天張百忍。那會敖閏兩千歲,身體因為巫族刑罰留下的病根而比較羸弱,兩千歲才剛能參與龍族正事。
于是他在龍族議事殿看見了未王的畫像。
畫上是一身著深藍戰袍,目光堅毅英氣凜然的俊美男子。
流光千束,卻也不及他眉下雙目。
北海伯父侃侃而談昊天的優勢,建議支持昊天。東海伯父贊同。父親尚在猶豫。
“不,父王,”敖閏倏然起身,青年尚顯稚嫩的面龐已布滿兩行清淚,他指著左邊畫像中的年輕男子,沖著他的父親和伯父們,“父王,孩兒尋了千年的救命恩人,就是畫上的未王!”
西海龍王震驚地說不出話來,倒是南海龍王反應較快,“賢侄是說,千年前將賢侄從巫族手中救出來的人,就是未王?”
敖閏沖南海龍王點點頭,繼續道,“那年,孩兒只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可就在巫族行碎魂之刑前一刻,恩人出現在孩兒眼前,僅憑一人一杖救下孩兒性命。孩兒問恩人姓甚名誰,家住何處,來日好去拜訪報恩,可恩人只說不必知曉他是誰,他只是恰好聽說了巫族挾持孩兒一事認為此事不公義才來救了孩兒。孩兒觀恩人在巫族十大祖巫圍攻之下亦是滿身的傷,卻仍堅持將孩兒送至西海,那時孩兒就知道,這份恩情,已無法衡量。來日若能再遇,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報了這份恩情。”
西海龍王點點頭,心中已然向未王處偏了六成。
南海龍王看未來女婿如此這般心中也是難受,“是啊,這是對我們整個龍族的恩情。如今,的確是報恩的時候了。”
“三哥,且不可意氣用事!”北海龍王卻是不愿,“身為龍族當家人,理應著眼于整個龍族的發展!如今形勢,很明顯張百忍的贏面更大,若是站錯了隊,那昊天一統三界之時,怎還會有我龍族出頭之日?”北海龍王勸道。
“四弟怎知昊天贏面更大?這千年來,未王驍勇善戰,掃平了巫妖大戰之下的所有混亂。昊天歸位不過數十年,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得了妖族舊部里那些神族的青眼,這才堪堪能與未王有一較之力。可也很明顯,未王更得天道偏愛啊。”東海龍王捋了捋胡子,提出了自己的困惑。
北海龍王搖了搖頭,“三位哥哥,為何弟弟直到今日才與各位商討此事?此前我龍族一直置身事外,此時已是形勢明了了啊!”
“如何明了?”南海龍王急急問道。
北海龍王抿了口茶,停頓半刻,似在想怎么回答。
“前幾日,弟弟剛得知了一個驚天消息,妖皇帝俊第十子,僅剩的金烏早已有了身孕,便是那昊天的精血骨肉。所以,哥哥們,天道之下,這結果,不是顯而易見?”
“你如何得知?”西海龍王冷冷問道。
“咳,我自有門路。”北海龍王咳嗽了聲,掩飾道。
“昊天奸詐,這事,是他親自與你說的吧!”西海龍王冷哼一聲,又將目光轉向敖閏,“他既是你的救命恩人,便是我西海一脈的恩人。”
“二哥你這話何意?便是昊天親自與我說得又如何?只要這是事實,那我們就應該站在他這一方才能讓龍族得到一絲生機!怎么,二哥難道要背龍族而行嗎?”
東海龍王與南海龍王沉默不語,西海龍王凝望他們半晌,搖了搖頭,已然下了什么決心。
“好一個為了龍族的一絲生機!當初便要我放棄唯一的兒子,西海唯一的血脈,今日又要明知未王是我兒救命恩人,卻逼我恩將仇報。敖御自問,做不到!但御也知,龍族之運才是首要,所以,但請三位支持昊天,御與西海,將站未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