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已是寒冬臘月,因著地利,連煙港的氣候不若內陸那般冷。拉貨的東碼頭平日里人來人往,喧囂甚上,今兒個更是格外熱鬧。
秦霸岔開雙腳,立在原處,望著對面張揚不羈的青年,氣得渾身一個勁地發抖。他原是沒肚量的小人,被蕭沼的冷言冷語激了個正著,頓時火冒三丈,燒透了心,恨得牙根都癢癢,“來人啊,給則個犟驢子松筋骨,教他點江湖規矩,日后休敢在我秦霸面前尥蹶子!”
幾個打手抄起大刀長棍,一擁而上,直往蕭沼的面門撲去。
“唉”,蕭沼見狀,莫名地嘆了口氣,也不閃躲,趕將上來。
最先奔至的一個打手,右手揮棒,卯足了勁劈下,還為近蕭沼身,卻是兀地頓住,只覺得似有千斤之力頂住,進不得半步。原是蕭沼勁氣外放,護住周身,恍若金鐘罩、鐵布衫,這些習得三腳貓功夫的魯莽漢子,豈是能破的了?下一刻,卻聽的蕭沼冷冷一笑,吐出一個字:“滾!”一飛腳早踢起,正中肚腹,那打手吃這一擊,受不住大力,身子猛地騰空而起,空中翻著筋斗,狠狠砸落在貨物之中。
再來看時,那人摔得臉青嘴腫,脖子歪在半邊,額角流出鮮血來。
剛收拾了一人,蕭沼不曾歇著,急待轉身,右腳早起,左腳跟上,連環八踢,只聽得一陣悶哼,又踹飛三個,皆是遠遠拋出,摔得嗚嗚直叫,把原本摞的整整齊齊的貨物砸得亂七糟八。
提著劈柴刀的王大、狗剩望著這一幕,知是遇見了懂行的硬家伙,哪還敢上前,往后便走。蕭沼瞧個正著,冷然一喝:“那里去!”
那兩大漢猛地一驚,汗毛倒豎,全沒了欺負劉二時的囂張跋扈,正欲奔走,蕭沼腳尖輕點,人影晃動,已到了跟前,望王大的后心上,只一記猛拳打翻,便奪過手邊大刀來,往腿肚子上搠上幾刀,頓時鮮血橫流,染紅了布襖子,痛得王大跪倒在地,大呼好漢饒命。
卻說狗剩見了王大慘狀,駭個半死,即刻棄了柴刀,跌倒在地,連連磕頭,祈求蕭沼這個大俠能寬恕了自個。
蕭沼望著不停討饒的彪形大漢,似笑非笑,右手微微一抖,把那柴刀往地上狠狠一擲,“鏗”地一聲尖鳴,刀柄似是篩糠般抖動,刀尖直直沒入地下大半段,裂出一道縫隙。狗剩嚇得目瞪口呆,怔怔地望著離自己腦袋不過兩寸的柴刀,摸了摸后腦勺,那一刀要是劈在頭上,還不得腦袋開花!
不遠處,秦霸看著這一幕,瞠目結舌,眼角直跳,身子軟了半截。
蕭沼挽了袖子,繞過狗剩,走到秦霸面前,左眉一挑,“秦爺的手下也太不中用了,不若然,咱倆擺開架勢,過過招,何如?”
秦霸聞言,卻是一怒,他自知不是對手,卻囂張慣了,怎肯吃癟?
棄了煙斗,退后三步,抄起條棒滾將入來,逕奔蕭沼。
蕭沼騰地一閃,瀟灑轉身,那秦霸掄著棒又趕入來。蕭沼回身,右腳望空地里劈將下來,帶起一陣風聲。那秦霸瞅著架勢,用棒來隔。卻不料蕭沼不踢下來,左腳一掣,卻望秦霸懷里直搠將來。只一踹,那秦霸連人帶棒撲地望后飛出,摔了個狗啃屎。
這一腳,力道不小,直疼得秦霸五臟六腑攪成一團,倒地不起。
蕭沼有的是真才實學,打的秦霸在地下不斷叫饒。
不再動手,蕭沼喝道:“若要我饒你性命,只要依我一件事。”
秦霸慌忙叫道:“爺們饒我!休說一件,便是一百件,我也依得。”
蕭沼也不嚇他,只冷聲道:“你從今日交割還了,便要離了這東碼頭,連夜滾出城去,不許在這連煙港住。若賴在這里,遲遲不動身,我見一遍打你一遍,我見十遍打十遍。輕則打你半死,重則結果了你性命。如此,你依得么?”
秦霸聽了,要掙紥性命,忙連聲應道:“依得,依得!秦霸定依!”
“那...還不快滾!”
“小人這就滾,這就滾!”
秦霸撩起衣擺,連滾帶爬地逃走了,生怕蕭沼反悔,欲取他人頭。
蕭沼見狀,撇嘴一笑,就這等貨色,殺他只會臟了自己的手。
搖了搖頭,蕭沼不再耽擱,走到一旁,提起地上奄奄一息的劉二,真氣一劃,撥開指指點點的人群,快速離去。
周遭觀望的人群見沒了熱鬧,亦是四散而開,各自奔勞。
碼頭旁的茶肆,熱鬧依舊。茶房里爐火熊熊,一個個銅壺置于爐眼上,沸騰的開水哧溜哧溜地,頂得壺蓋子一起一伏,啪啪作響。水氣與爐膛里冒出的煙霧混為一體,彌漫開去,熱氣騰騰。跑堂的不時地從灶上拎走燒開的茶壺,忙得不可開交,額頭上汗珠兒直冒,時不時地抬起脖子上纏的灰色布巾搓一把臉。
“走吧”,蕭梅見蕭沼已經離開,也不閑坐,起身付了茶錢。
蕭洋沒接話,挎著腰刀,直起身子,跟在娟秀女子背后出了鋪子。
待得二人走后,頭纏一方白巾的跑堂阿哥忙顛過來,收拾起茶具,抹了桌子,等著迎來下一撥茶客就座。
二樓臨梯雅座上,帶著面紗、氣質清冷的女子緩緩收回打量目光。
“洛璃,那兩人可是有什么問題?”
澹臺彥赫端起茶碗,瞇著眼,一口一口慢慢飲著。他注意到洛璃的目光方才一直放在那一男一女身上,難不成這兩人是與她認識?
“無事”,單璃淡淡一句,并不想與對面的翩翩公子深究下去。
澹臺彥赫聞言,抬起的手微微一滯,眼底涌上一抹晦色。
這洛家神女還真是冷淡至極,自己厚著臉皮跟在其身前伏低做小,她卻從不正眼瞧上一瞧。想自己堂堂澹臺少主,家世才貌,何等無雙,不知引來幾多癡情女子芳心暗許,卻不想眼前之人還是如此漠視。
單璃并不關心澹臺彥赫作何感想,她隱隱覺得先前兩人氣息綿長、步履穩健,定是修行內功之輩,只是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一二分熟悉。
可是自己以往并沒有見過此二人,何來相識之感呢?
單璃秀眉微微一蹙,幾不可察,心底疑竇叢生,卻又不便表明。
澹臺彥赫低頭把玩著釉花白瓷青底壺,瞧不清神色,也不知想些什么,二人不再開口,氣氛倒是一時間沉默下來。
而離了茶鋪的蕭洋、蕭梅兩人倒是不緊不慢地踱著步子,在東西走向的河市上結伴而行。市井之處,自然繁華。街道兩旁的宅第店鋪、酒樓綢莊,密密麻麻,錯落有致。列架撐起的屋宇上蓋一色的黑片小瓦,似是黑魚蕩水的鱗片。有些屋頂瓦片上剝落了外殼,露出白色的底,生著茂密的青苔,綠幽幽的,已是不少年頭了。
“感覺到了嗎?”
蕭梅輕呼一口氣,在忽起的寒風中結出一縷朦朧的白霧。
“乃是不折不扣的高手”,蕭洋低聲應了一句,眼眸中滿是凝重。
“這般年紀,如此神秘莫測,非等閑之輩,只怕是世家子弟”,蕭梅想著剛才在茶肆中,對二樓雅座上那幾人氣息的窺探,特別是那面罩白紗的女子,氣息內斂,深如大海,很不簡單啊。
“看來這連煙港近日來了不少硬茬,咱們可要更加仔細了,謹防出了紕漏,壞了主上的大事”,蕭洋暗啞的嗓音,透著一股殺伐之氣。
“這我自是省得”,蕭梅玉手輕撫紅唇,眼角帶出點點媚意,顯露出別樣的誘惑,卻又如浸血的薔薇,暗含著危險的毒刺。
“你估摸著,主上到哪了?”
蕭洋望著這誘人的一幕,冷不丁地打了個寒顫,小心翼翼問道。而后不著痕跡地退開半步,都說清風軒的大姐狠辣果決,果然不假。
唉,主上和圣尊親自調教的梅蘭竹菊四大小姐,都不是好惹的啊。
“怕是到了綏安郡境內,不出意外,待會就該有消息傳來”,蕭梅淡淡一句,隨即又偏過頭去,不再搭話。
二人沿著河市走了一圈,確定安全后,幽幽離去,消失在人際,而他們口中的主上——蕭暄,這時才剛到了綏安郡邊境。
蕭暄和蕭黎擺脫了難纏的吳嵁,晃晃悠悠地來到了趙家村外的小酒館,只見門口掛了一個舊幡,字跡模糊,辨認不得,屋里五七張木桌,隨意擺著幾條破椅子,寒酸的緊。雖說如此,客人倒是不少,漁人農夫、小商小販、腳夫貨郎、江湖郎中,占了大半席位。
蕭暄看著遠處紅日平西,指著酒館道:“我們一路行來,小道上只這一間歇腳處,我們且吃它三盅,飽了肚子,再去趕路。”
主上發了話,蕭黎定不會有異議。
二人進了鋪子,選了角落一桌,蕭暄上首坐了,蕭黎下席陪著。
酒保打來茶水,殷勤道,“客官,添點啥酒菜?”
“但凡清淡的,隨意上幾樣”,蕭暄顧著蕭黎口味,又念著傷處,頭也不抬,直直應道。
“得嘞”,酒保做了長揖,往后廚去了。
過了一會兒,簡簡單單的盤饌菜蔬之類,便是滿了一桌。
蕭暄拾起筷子,夾了兩根青菜,塞進嘴里,咽下時委實寡淡,暗暗皺眉,這菜的味道如此之淡,莫不是忘了放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