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誤會在前,鐘雪茹之后的日子十分認真地去撇清自己和一眾外臣們的關系,更確切地說,是和五皇子以外的所有異性保持起了安全距離。
然而奇妙的是,幾日之后,翠煙跑來同她說了一則八卦,說是三皇子主動替劉家二郎說了一門親事,女方是鴻臚寺卿嫡女,家中排行第五,晚來得女,十分寵溺。兩方對這門親事很是滿意,很快便定下了。原本宮人們不該妄議朝臣子女的婚姻,只是劉二郎曾作為公主駙馬的備選,在宮人間也算小有名望,翠煙從別處聽來了這個消息,便風風火火地跑來與鐘雪茹分享,說起的時候,還一臉憤懣不平。
“這鴻臚寺卿家的五小姐也真是,明明知道劉二郎是未來的駙馬爺,怎么還橫刀搶走了呢?!?br/>
鐘雪茹聽到這個消息,心情好得不得了,反過來寬慰起了翠煙:“本就沒有說成,劉二郎并非駙馬,既然人家你情我愿,橫刀奪愛的反倒是咱們?!?br/>
“怎么能這么說呢,明明是公主先做打算的!”翠煙噘著嘴,好像被人搶了夫婿的是她自己。
鐘雪茹搖了搖頭,笑著說:“既然沒有緣分,那便算了。我還能多陪著母妃與皇兄,這多好?!?br/>
翠煙仍是不甘心:“公主!”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替我打抱不平,可是真的無礙,我對劉二郎無意,婚事推了我倒也輕松不少?,F在啊,我只想把我的身子養好,不叫母妃與皇兄擔憂?!?br/>
話題轉移到了身體上,翠煙可算是不再糾結于議親一事,轉而關心起了鐘雪茹:“公主這些日子氣色越發好了,今日是楊御醫給公主看診的日子,不知為何還未到呢……”
“許是耽擱了吧,太醫院忙碌,我這里只是例行看診,不妨事的?!辩娧┤阈睦锏?,御醫不來正好,省得又開了一堆新的補藥來,她好不容易適應了現在的藥方,要是換個更苦的,那不是虧大了。
翠煙倒是起勁,一下子就坐不住了,急匆匆跑到外面去等。鐘雪茹淡定地吃著桌上的點心,計算起自己來到皇宮里的日子,滿打滿算,直到今日,已經過去了半個月。這個數字對鐘雪茹而言無疑是可怕的,半個月不知鐘家現狀,更別說她自己的安全。她雖然表面上裝得很平靜,但內心早已躁動不安許久。而最令她憂愁的一點,便是她至今沒有想出離開皇宮的辦法。
五皇子最近似乎被什么事給絆住了,五皇子妃雖然待她好,但也沒有放她出宮的資格,良妃那兒就更不用提,良妃恨不得她老老實實地待在西殿養病備嫁。唯一一個接觸過的可以往來宮里宮外的人,是永安侯。
她總不能跑去永安侯跟前拜托他去看一下鐘家三小姐吧,那就真的說不清了。
鐘雪茹憂郁起來,又拿起一塊糕點塞進嘴里。稍微發了一會兒呆,翠煙就一臉興奮地領著楊御醫走了進來,她也不知道翠煙在高興什么,只是看著翠煙的樣子,自己也莫名其妙地跟著心情好了一點。
她乖乖地躺上床,放下紗簾,讓楊御醫隔著紗簾替她診脈。
楊御醫按了好一會兒,遲遲沒有說話。他行醫多年,自認見過無數病癥,雖不敢自比扁鵲華佗,但太醫院中當屬他資歷最高,最見多識廣。饒是如此,他卻仍是看不明鐘雪茹這脈象究竟如何。他捋了捋胡須,忽得想起前幾日的另一位病患,先前只覺得大千世界無奇不有,為那位小姐開了副健體的方子,回了太醫院重新查閱典籍卻無所獲。今日來替懷興公主例行探診,脈象竟和前幾日的那位小姐或有相似之處。
他有些遲疑,為醫者,不該透露病患的隱私,但這病例大約前無古人后無來者,若是能參透其中道理,得以對癥下藥,那么他的醫學研究更是邁進了一大步。
楊御醫半晌沒說話,翠煙只當是公主又出了什么毛病,焦急地問道:“御醫,難道有什么不妥嗎?”
楊御醫搖搖頭,思索了下措辭,說道:“公主并無大礙,只是……”
意有所指的尾音引起了鐘雪茹的注意,她心領神會,對翠煙說道:“你先下去吧,我單獨同御醫說說話。不用擔心我,若是御醫有別的囑咐,我再叫你進來?!?br/>
鐘雪茹都這般說了,翠煙只能乖乖聽話地出去。
見翠煙出了門,鐘雪茹索性坐起身,掀開了紗簾。楊御醫愣了一下,急忙移開視線,不敢直視公主面容。鐘雪茹心里嘆氣,臉就是用來看的,皇家的規矩就是那么多。她也懶得去講究這些,直接開口問道:“楊御醫方才未說完的半句是什么?”
楊御醫長呼一口氣,回道:“懷興公主是否認識右都督鐘家的三小姐?”
“鐘三小姐?”鐘雪茹大吃一驚,萬萬沒能想到會在楊御醫的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消息,鐘雪茹登時激動不已,連忙追問:“鐘三小姐如何了?”
“這……涉及鐘三小姐私密,無法告知,請公主恕罪?!?br/>
鐘雪茹皺了下眉,換了個問法:“我的病和鐘三小姐有關?為何忽然提到她?”
“公主高燒痊愈之后,身體大好,如今脈象日漸平穩,若是時候久了,定能恢復與常人無異。只是這脈象之中,或有雜音?!睏钣t想著公主或許聽不懂他的說辭,便盡量形容得具象一些,“如滴墨入水,青石入潭?!?br/>
鐘雪茹聽懂了,楊御醫的意思是她的身體里進了“異物”。這是顯然易見的事情,對于懷興的身體而言,她鐘雪茹的魂魄可不就是異物么。鐘雪茹絲毫不意外,仍舊冷靜地問道:“所以這墨與青石自何處而來?”
楊御醫不敢多言,因為以他的猜測,公主異常脈象的緣由,與鐘家三小姐脫不開干系。然而楊御醫在太醫院多年,最是了解懷興公主的起居。她除卻十二歲那年去過一回皇家別苑,便再未出過皇宮半步。右都督家的鐘三小姐無故不得入宮,她們應當未曾有過照面才對。
正因如此,楊御醫才覺得匪夷所思,并未相見過的兩人,為何會有所牽扯?
鐘雪茹心知問這些老古板是問不出更多名堂了,但她無論如何都想要知道鐘三小姐,也就是她自己的狀況,忍了半天,最終還是沒忍住問了:“鐘三小姐,如今安康否?”
楊御醫遲疑了下,他能感覺得到鐘雪茹焦灼的目光死死地盯著他。分明是一個身體羸弱的公主,楊御醫卻忽得被這道視線盯得脊背發涼。他嘆了一聲,終是開口道:“鐘三小姐昏睡半月?!?br/>
“可有什么不妥之處?”
“性命無虞,只是尚不知昏迷緣由?!?br/>
鐘雪茹了然地點了點頭,她昏迷不醒,是因為從高塔上跌落,魂魄離了體,身子現在只是一具空殼,自然是醒不過來的。既然僅僅只是昏迷,身體還在鐘家好生地照看著,甚至還請了楊御醫去診斷,想必他們一時半會兒不會將她當作“死人”看待。鐘雪茹稍稍放了些心,隨后又很快陷入了第二個難題,母親這些年身子骨本就不大好,她這一場昏睡,母親少不得照看自己,讓母親如此憂心勞累,實在是她的不孝。
她一定要早點回去。
可是離魂的原因她還沒弄明白,回去又得拖到什么時候?
鐘雪茹失落地垂下眼眸,卻沒有忘記楊御醫還在面前,朝他揮了揮手:“我知道了,多謝御醫告知。”
楊御醫神情復雜地向鐘雪茹行了禮,猶豫著想要開口,最后卻還是沒有說話,默然告退離去。翠煙見楊御醫出了門,興沖沖地跑進了屋,她看著鐘雪茹神色有異,心里一揪,連聲音都顫了起來:“公主?難道出了什么事嗎?”
鐘雪茹回過神看她,翠煙扁著嘴看著自己,這模樣讓她恍然間想起自己剛剛在這副身子里蘇醒的時候,也是這個小丫頭,哭哭鬧鬧的在她耳邊吵個不停。她原本覺得翠煙很是麻煩,但相處了這些日子,也瞧出了這個小丫頭的可愛之處。她喜歡哭也喜歡笑,一切出發點都是因為她最喜歡懷興公主,說起來有些沒大沒小,但或許整個西殿里,只有翠煙是真正可以成為懷興好友的那個人。
鐘雪茹笑了笑,拍了拍翠煙的腦袋:“沒事的,你看御醫都沒有留下方子,說明我不需要再多的進補了。楊御醫說,只要照著原先的法子好好調養,很快就能和常人一樣了?!?br/>
“真的嗎!”翠煙情緒轉換得極快,一瞬間眉飛色舞起來,“太好了!我要去告訴白石姐姐……啊,差點忘了,白石姐姐今天病了,她叫了碧云來伺候公主?!?br/>
鐘雪茹對碧云不算熟悉,她不常在跟前伺候,之前見過兩眼,碧云的話不多,做起事來很是麻利,是與白石和翠煙都不相同的類型。鐘雪茹對誰伺候她沒什么意見,不如說她其實更希望沒有人伺候自己。
正想著,碧云就走了過來,朝鐘雪茹行了一禮之后,說道:“公主,五皇子來了。”
鐘雪茹登時起身相迎,五皇子正打算踏進殿內,鐘雪茹卻先撲了過去,兩人在珠簾前撞了個正著。五皇子恍了下神,低頭凝視著鐘雪茹,苦笑道:“你不好好歇著,出來作甚?”
“許久不見皇兄,甚是想念?!泵鎸π珠L,鐘雪茹自然是一副小女孩做派,雖然內心里她并不太習慣于男子肢體接觸,哪怕是鐘家兩位兄長,他們也只有比武的時候才會交手。但懷興是個嬌嬌的小公主,自然不能與鐘雪茹相比,她強行忽略掉面前的五皇子是個男子這一事實,親昵地搖了搖五皇子的手,聲音格外嬌俏,“皇兄一心國事,都快忘了懷興了。”
五皇子無奈地刮了下她的鼻尖:“亂說。我今日不就來看你了嗎?”
“皇兄知道今日是楊御醫例行看診的日子,只是來關心結果的,才不是特地看我?!辩娧┤阈Σ[瞇地盯著五皇子。
“你啊……見你最近身子大好,我便不與你計較,怎的現在越發調皮了?!蔽寤首佑幸鉄o意地掃了一眼在一旁候著的碧云翠煙,“胡鬧?!?br/>
五皇子雖然男生女相,沒有絲毫的攻擊性,但一旦語氣冰冷下來,依舊維持著皇室兒女的威嚴。碧云翠煙聽罷心中一駭,立刻下跪,等候著五皇子的發落。五皇子其人素來和善,但誰都知道,事關懷興之事,無論任何巧言令色他都可以無動于衷。
眼見著五皇子就要怪罪兩個無辜宮女,鐘雪茹趕忙解釋:“兄長莫要怪她們,是我想同兄長撒嬌罷了。若是兄長怪罪,那懷興也難辭其咎?!?br/>
五皇子拿她沒轍,只得開口道:“行了,都起來吧?!?br/>
碧云翠煙告了聲謝,緩緩起身,很識時務地退了出去。五皇子摸了摸鐘雪茹的腦袋,笑道:“剛剛與楊御醫打了照面,他說你一切都好,身子復原得很快。你身子蹉跎了你十多年,沒想到這一場高燒卻讓你的體質變好了,真是不可思議。”
鐘雪茹心說,那可不是,如果她早點附身在懷興公主身上,說不定她早就活蹦亂跳了。雖然鐘雪茹也不懂得其中邏輯,但是以前母親請過人來給她算過生辰八字,說她是天生命硬,也是個有福之人,她如今附身在懷興公主身上,把福氣渡了一些給懷興,因此才將她的身子給養好了。當然這只是鐘雪茹的一種猜測,身體的變化沒人能比她更清楚,她很明顯地體會到如今的身體比起她剛剛蘇醒過來只是輕盈了太多,除了身材瘦小力量不足之外,已經不會影響到她的正常行動了。
五皇子拍拍她,卻露出了一副遺憾的表情:“今日本想多陪你一會兒,奈何我與人有約,稍后就該去赴約了。”
鐘雪茹靈機一動,問道:“那皇兄可以帶我一起去嗎?我不打擾你們談話,我就在邊上,透透氣吹吹風?!?br/>
鐘雪茹的身體越來越好,五皇子自然也不會再強制要求她待在殿里休息。先前讓五皇子妃陪她出來閑逛,除了某些特殊的緣由,也是存了讓她去散心的意思。只不過今日不同尋常,即便他有心,也不適合帶著她一起。
他搖了搖頭,說:“今日不方便?!?br/>
“為什么?”
“我要去見元佑,啊,你應當還記得他,永安侯?!蔽寤首佑秩嗔巳嗨念^發,“你對他心有懼怕,帶著你也只是令人你增恐慌?!?br/>
鐘雪茹心里噎了下,她還當五皇子要去見哪個不能見人的家伙,結果只是去見江元佑而已。不過既然是去見江元佑,那她確實不適合跟著去,她本意在避嫌,哪還有主動去見面的道理。她悻悻然點頭,決定作罷。
五皇子看出了她很不高興,她苦著一張臉,五皇子看著心里揪心,終究還是松了口:“讓宮人們跟著你,你就在附近走走,不能走遠,知道嗎?”
鐘雪茹聽罷,立刻展露笑顏,眸子里星星點點,挽住五皇子的胳膊喚道:“多謝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