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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相攜

    “讓我一口一口咬死你。請記住本站的網(wǎng)址:。牢記本站網(wǎng)址:”
    說話的人笑意晏晏,眼波流動,連語氣都是輕俏的,聽的人卻心底發(fā)寒,一寸寸墮入深水。
    柳咬咬將刀咬在口中,牙齒竟然比刀更白,一同灼灼地亮著,一步步逼近祖少寧。
    祖少寧渾身顫抖,驀然嘶聲掙扎,“不!不!小妖!”
    丑福的手,鐵鉗般鉗住了他的后頸,祖少寧動彈不得,胸前的傷口因為劇烈震動而鮮血狂涌,生死之際也顧不得疼痛,拼命要掙脫。
    親兵們想上來救,步子剛一動,丑福的手便更緊了些,親兵們面面相覷,不敢動了。
    祖少寧也不指望隨從相救,他將全部的希望寄托在打動柳咬咬身上。
    “不要殺我!小妖!我……我……我是愛你的啊!”
    他身后司馬嘉如哧地發(fā)出一聲譏嘲的笑,忍不住看了丑福一眼,丑福正好也向她看來,兩人目光相觸,丑福急忙掉轉(zhuǎn)頭去。司馬嘉如微微紅著臉,低了頭。
    此刻身前那涼薄將軍的求生叫喊,只讓她更欣慰于她和丑福生死與共的溫暖。
    “哦?”柳咬咬停住腳步,微微偏頭,笑吟吟望定祖少寧。
    柳杏林霍然抬頭,望著柳咬咬,柳咬咬看也不看他一眼,柳呆子開始咬嘴唇。
    祖少寧見柳咬咬毫無怒色,神情竟然還有幾分期待,頓時大喜過望,此時只想求生,也顧不得多少人在場,大聲道:“小妖!真的!我是愛你的!我為你立了墳?zāi)梗涯阍嵩谠蹅冃r候常去的紫蘭山,每年我都去祭吊你,給你帶一捧你最愛的迎春花……”
    “哦?”
    “我為了你三年沒娶,拒絕了多少人聯(lián)姻之好……”祖少寧神情急切,希冀打動柳咬咬。
    柳咬咬神情不動,還是那宛如刻在臉上的微笑,“哦?”
    “我……我在府邸里給你布置了一間房間,按照你的閨房式樣布置,放滿了你喜歡的東西,每年你生辰,我都會給房間里添一件東西,作為我給你的生辰禮物……”祖少寧額頭汗水滾滾而下。
    這段話其實就是在撒謊了,他確實給小妖留過一個房間,把當(dāng)初封家查抄之后,屬于小妖的一些東西要了來存放在內(nèi),但這間房間,在他準(zhǔn)備娶郡主的時候就撤了,那些小妖的遺物都被扔在了庫房里不見天日——他可不想讓舊人的陰影,橫亙在新婚生活里,令他那尊貴的夫人不快。
    “哦?”柳咬咬似乎聽得十分有興趣,目光閃動,興致勃勃,一臉催促。
    祖少寧的汗下來了。
    還要說?還要說什么?
    祖少寧絞盡腦汁,“我……我還照顧了你的丫頭淳兒,她被發(fā)配到妓營,是我把她解救出來的。”
    淳兒是他要出來的,當(dāng)時的目的是想知道封家是不是還有什么兵書珍藏之類的沒有傳給他,但是淳兒忠心護主,當(dāng)堂對他怒罵,他一怒之下,將她賞給了一群屬下。至于后來發(fā)生了什么,這女子是生是死,他不記得了。
    “淳兒啊,她好嗎?”柳咬咬語氣悠悠。
    “好,好,好得不能再好,在我府中……在我府中已經(jīng)做了一等丫鬟。”
    “哦。”柳咬咬又不問下去了。祖少寧無奈地看她一眼,咽了口唾沫。
    “我還年年為你裁制新衣……”
    “我還買下了你當(dāng)初最愛去的慶豐酒樓……”
    “我還送你曾經(jīng)看中的孩子去了皇家學(xué)院……”
    “我還收養(yǎng)了你的小狗!”萬般無奈,實在編不出什么了,祖少寧直著脖子吼出一句,說完臉上泛起微紅。
    四面響起了哧哧的笑聲,陷陣營的士兵眼神輕蔑,祖少寧的親兵垂下了頭,覺得跟隨這樣的主子實在沒臉。
    祖少寧腮幫繃緊,垂下眼,掩住眼底的憤恨。
    到了這一步,他自己也覺得羞辱,然而生死事大,他放棄榮華,自幼臥底,步步為營出賣義父才到得今日地步,不能毀在這云雷城上,功虧一簣。
    無論如何,要打動小妖!
    只要逃得一命,不怕今后不能東山再起,大不了今日聽見這些話的人,都殺了便是!
    “哦,那我真該謝謝你了。”眼見得連這樣的話都逼出來了,柳咬咬終于開了口,聲音溫軟,“你是不是也該謝謝當(dāng)初護持過你的人呢?”
    祖少寧大喜,急切地伸手,試圖去拉她,“是的。小妖,我該謝,只要你給我機會,我會用下半輩子好好對你,好好贖罪……”
    “嚓。”
    一聲慘叫驚破黑暗,一截斷腕,血淋淋從腕上斷落,落在地上跳了兩跳,手指猶自痙攣。
    祖少寧臉上五官都絞緊在一起,扭曲得不似人樣,大聲慘叫,“小……小妖……”
    “這一刀,幫你謝我父親。”柳咬咬活動手腕,淡淡道,“二十六年前他從雪地里撿到了凍餓將死的你,他收養(yǎng)了你這個政敵之子,視同親子將你養(yǎng)大,武功兵法傾囊相授,連獨生女兒都許配了給你,你說,你該不該謝?”
    “小妖……別……”祖少寧唇角噴出血沫,痙攣如蝦。
    “嚓!”
    又一聲慘叫,一截右手落地,鮮血噴濺。
    “這一刀,幫你謝我母親。”柳咬咬似笑非笑盯著他的眼睛,“你抱進家門的時候,我母親剛剛夭亡了長子,你的到來,令她欣喜莫名,覺得你是上天對她最大的補償,她親自哺育你,教養(yǎng)你,看護你,甚至不假仆婦之手。從一歲到三歲,她一直帶著你睡,你稍有啼哭,她便一次次驚起,她給了你一個母親所能做到的全部,你說。你該不該謝?”
    “我……”祖少寧全身痙攣,聲音若哭,墮入抽搐而疼痛的海洋,模模糊糊間,已經(jīng)聽不清柳咬咬在說什么。
    “哧。”
    柳咬咬蹲身向前一沖,一股血箭激射,祖少寧左足靴子頓時被血染紅。
    “啊!”
    痛喊聲里,柳咬咬微笑如故,笑意里淚光閃閃,“這一刀,幫你謝封小妖。她自小是你的跟屁蟲,覺得全天下男人都沒一個少寧哥哥好。她十六歲知道父親將她許配給了祖少寧,歡喜得一夜沒睡。第二天她就開始丟開兵書學(xué)廚藝,學(xué)女子禮儀教養(yǎng),因為她知道少寧哥哥不喜歡她兵法強過他,卻喜歡她做個賢惠持家的女子。她在十七歲生辰前夕,精心做出了一桌菜,想要和她的少寧哥哥一起慶祝生辰,并一起期待三個月后的婚期。然后,那一夜,封家傾毀,忠仆替她被捕,她被塞在馬車底廂隔層匆匆運出京城,從此孑然一身天涯飄零,再也沒有回過東堂……祖少寧,你說,你該不該謝?”
    祖少寧委頓在丑福的鉗制里,喉間發(fā)出近乎哭泣的呻吟,也不知道是痛自己的傷,還是痛這些言語。
    一雙手輕輕伸過來,攬住了柳咬咬的肩,攬在懷中,輕而有力的一靠。
    柳咬咬回頭,看見柳杏林憐愛擔(dān)憂的眼眸。
    她微微舒一口氣,激憤之下說出這些話,說完又擔(dān)心杏林不快,然而此刻他眼眸清澈,滿滿倒映她的影子,滿滿都是對她的心疼,哪有一分一毫的不滿。
    這是個極其干凈醇厚的男子,而她何其不幸,又何其有幸。
    柳杏林一攬便退開,他用自己的肢體語言表達了對她的聲援,卻不想打擾她此刻的心神,咬咬這許多年嬉笑怒罵,但內(nèi)心深處,一直是寂寥而悲慟的吧?不給她發(fā)泄出來,總有一天會積郁成疾。
    柳咬咬給他燦爛一笑。
    矮身一竄,一刀斜飛,一抹鮮血燦艷地開在青灰的城墻上。
    “這一刀,幫你謝封家滿門!那些從小照顧你,喊你作大少爺,把你當(dāng)做正經(jīng)主子一樣伺候,給了你一樣忠誠,最后卻被你送上斷頭臺的一百三十二人,你說,你該不該謝?”
    淚光閃爍,聲音漸漸凄厲,柳咬咬仰頭,向天高呼,“爹!娘!”
    一個旋身,斗篷飄起,匕首明光一閃,狠狠扎進了祖少寧胸膛!
    怒血狂飆,大片紅錦般潑灑上天空,將一色魚肚白的天穹染紅,剎那間朝霞萬里!
    祖少寧身軀霍然一挺,眼睛直直突出!
    “祖少寧!善惡到頭終有報,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你千里迢迢來云雷,就是老天給你的報應(yīng)。現(xiàn)在,時候到了!”
    匕首拔出,丑福松手,祖少寧沉重地倒在地上,砰地一聲,地面血泊被濺開,幾絲鮮血,濺在墻縫里頑強探出的幾朵臘梅花上。
    祖少寧茫然地望著天空,意識逐漸輕松模糊,飄上天際,四面團團雪白,看上去溫暖而軟,真正埋身其中卻如雪一般冰涼徹骨,像這前半截幸福,后半截蒼冷的人生。
    柳咬咬面色蒼白,眼睛卻亮若繁星,彎腰采了那朵被血濺紅的臘梅,淡淡道:“忘記告訴你,我已經(jīng)不喜歡迎春花了,我現(xiàn)在喜歡梅花,喜歡風(fēng)雪不侵,經(jīng)霜猶傲的臘梅。尤其是,”她輕蔑地將花扔在祖少寧臉上,“染了仇人鮮血的梅花。”
    祖少寧已經(jīng)聽不見她在說什么了,他直直地望著前方,一片虛空落雪微微,雪中有英偉的中年男子,有慈善的溫柔女子,有嬌俏的小女孩,有懵懂的少年,嬉笑歡樂,和樂融融……一生里到此刻回想,才明白了的真正最幸福的日子。
    “好冷……”
    這是祖少寧這一生,最后一句話。
    ……
    長久的沉默。
    隨即柳咬咬閉上眼睛,一滴淚珠,慢慢在眼角凝結(jié)。
    卻有溫軟的唇瓣湊了來,熱氣輕輕呵上,將那淚珠融化在他的唇邊,隨即輕輕一吻。
    柳咬咬睜開眼,眼神閃過一絲愕然,沒想到她的呆子今天這么溫柔大膽。
    她微笑,握緊了柳杏林的手,覺得有點疲倦,那種重擔(dān)卸下的放松的疲倦,那種心中有了依靠而安心放縱的疲倦,她已經(jīng)找到了自己的港灣,而過去,從今天開始,已經(jīng)沉默淡去如輕舟之后的風(fēng)景。
    柳杏林被她一握,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做了什么,一眼看見四面的人都灼灼盯著他,司馬嘉如卻已經(jīng)吃吃笑著轉(zhuǎn)頭,頓時臉紅得發(fā)紫。
    啊!怎么忘記這么多人!
    他只是看見咬咬的淚,心疼得無以復(fù)加,下意識就吻了上去而已……
    柳呆子欲哭無淚,唰一下拉開斗篷,一頭把臉埋了進去……
    柳咬咬溫柔地拍拍他的手,轉(zhuǎn)目看城頭上的陷陣營士兵,那些面貌依稀熟悉的老兵,雙方對視,有激動有欣喜,還有幾分對未來的迷茫。
    陷陣營是封都督真正的嫡系軍隊,是他一手打造的強軍,已經(jīng)近似于親兵性質(zhì),當(dāng)初也就是因為陷陣營的過于忠誠勇悍,才引起當(dāng)權(quán)者的警惕,對封家下了手。
    歷來真正能在戰(zhàn)場上所向披靡的軍隊,多半都是主帥親手打造的嫡系軍隊,只有嫡系,才能保證忠誠,實現(xiàn)如臂使指的指揮,強力有效的指揮,是戰(zhàn)場勝利的最重要因素之一。
    陷陣營之后能被祖少寧接手,那也是因為他們不知道真相,認為祖少寧是僅存的封家人,不跟他跟誰?
    如今情勢顛倒,真相大白,祖少寧也為他的背叛付出了代價,而陷陣營的抉擇,迫在眉睫。
    良久柳咬咬緩緩道:“各位可有取舍。”
    一個隊長沉默良久,咧嘴一笑,指指地上的祖少寧,道:“小姐,剛才我們沒動。”
    柳咬咬笑聲清脆如銀鈴,“那么,下次我讓你們動的時候,再動吧。”
    “你們瘋了!”祖少寧一個親兵大叫,“你們敢背叛將軍,投向敵國!”
    “將軍已經(jīng)死了!”陷陣營的士兵立即反駁,“他和其余幾位西線將軍一向關(guān)系不和。他一死,我們逃回去,一定會被那些人以保護不力問罪,甚至?xí)豢凵贤〝撑褔乃雷铮B全家老小都活不了,我們已經(jīng)不能回去了!”
    “殺了他們。”柳咬咬一指那些親兵,紅唇白齒,森然發(fā)亮,“這是祖少寧的親信,留著只會成為反咬你們一口的惡狼,兄弟們,殺了他們,之后我會保護你們!”
    “還有城內(nèi)那些人!”她凌厲地一指城內(nèi),“我給你們自決權(quán)!你們?nèi)ズ托值軅兟?lián)絡(luò),說清我回來了,愿意跟我的就跟,不愿意的就殺。凡是不屬于陷陣營的,可能給你們帶來禍患的,一個都不要留!殺完之后拖到邊境,扔進毒沼澤,到時候我會讓這邊散布消息,偷襲云雷的東堂陷陣營全軍覆沒。之后我會想辦法,派人潛入東堂,慢慢把你們的家屬都接出來,我知道一條比較安全的通道,你們放心!現(xiàn)在,去殺人,記住,這是為了保護你們自己,不要手軟!”
    “是!”
    城頭上的陷陣營士兵直奔而下,注入城下的人流,很快,戰(zhàn)斗中的云雷城,便要迎來新一波的分化,也許是照樣一輪殺戮,但已經(jīng)換了對象……
    天色大亮的時候,在半路阻截陷陣營后續(xù)援軍的云雷軍已經(jīng)返回,他們是被柳咬咬安排了陷陣營和云雷軍的人一起去叫回來的,既然陷陣營愿意回歸柳咬咬麾下,那么援軍自然也不必趕盡殺絕,不過傳令的人趕到時,陷陣營援軍已經(jīng)中了云雷軍的埋伏,一萬五千云雷軍對兩萬一千陷陣營,后者被趕得狼奔豕突,敗像畢露,所以當(dāng)傳令的人提起柳咬咬,并勸說他們也回歸小姐身邊時,這些士兵瞟瞟一臉“打得不過癮,干嘛要勸降”表情的云雷軍,二話不說便選擇了歸順。
    一同回來的還有一千余堯羽衛(wèi),這是納蘭述派回來幫助云雷城的,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用不著了,堯羽衛(wèi)也不多事,干脆去追擊那些紅門教徒——殺一個好一個,沈夢沉身邊的保護力量越少,他回去也就越艱難,要是運氣好殺掉沈夢沉,那就更美妙了。
    從派人攔截援軍,到輕裝趕到云雷城,到派遣輕功強的士兵進入云雷攪亂祖少寧作戰(zhàn)步驟,到引誘祖少寧無奈之下假冒人質(zhì)試圖欺騙云雷人,到親身出場麻痹祖少寧的戒心得以上城,柳咬咬利用她狡猾的戰(zhàn)術(shù)和對祖少寧心性風(fēng)格的熟悉,完全揣摩準(zhǔn)祖少寧的一切反應(yīng),一步步引祖少寧墮入她的計劃,分毫不差,不傷兵卒,完美地殺主將攬舊兵,歷時不過一夜。
    如果說之前敵暗我明,從柳咬咬認出祖少寧開始,事態(tài)就變成了敵明我暗,祖少寧并不是庸將,換成任何一個人,這場戰(zhàn)斗都要耗費更多的精力才能拿下,如果主將不是祖少寧,柳咬咬也難免要改變戰(zhàn)術(shù)來場硬仗。可惜天網(wǎng)恢恢報應(yīng)不爽,偏偏就是祖少寧遇上了柳咬咬。
    柳咬咬下令加快速度,所有人打掃戰(zhàn)場,清理火場,救治受傷百姓,在三大寺廟武僧的幫助下,云雷百姓迅速地回復(fù)了正常生活,等到第二日晚間云雷人歸來時,除了看見幾座被燒的房屋,幾乎已經(jīng)沒什么異常。
    云雷人回來得比預(yù)期要早,畢竟十萬人,任誰也很難困住多久,在那鬼谷里闖了一陣,很快就有人誤打誤撞發(fā)現(xiàn)了出口,這些人被困得焦躁且莫名其妙,再也無心去看什么騰云豹,急急忙忙回城來。
    柳咬咬在城頭看見黑壓壓的云雷人回歸的隊伍時,長長舒了口氣——幸虧運氣好,遇見祖少寧,迅速拿回了主動權(quán),否則真不知如何向這些云雷男人們交代!
    她目光默默投向遠處皇陵的方向——君珂,我幸不辱命,你呢?你怎么還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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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燕皇陵永無天日的黑暗里,兩條人影跌跌撞撞,相攜著蹣跚前行。
    沉重的喘息聲,在死一般寂靜的墓道內(nèi)回響,被幽深的狹道拉長,聽來奄奄垂死。
    已經(jīng)過去了多久?君珂和納蘭君讓不知道,感覺里已經(jīng)很多天,他們耗盡體力,沒有食水,鐵打的人也撐不了多久,然而他們不能停下來,怕停下來,也許就會睡過去,再爬不起來。
    君珂忽然一個踉蹌,栽倒在地,納蘭君讓去扶,自己腿一軟,也栽在了她身上。
    兩人身體緊緊相貼,這個時候卻根本顧不上心猿意馬,在極度的絕望和疲憊狀態(tài)下,一切人類常有的情緒都已經(jīng)失去,兩人只想著“出口……出口!”
    “我累了……讓我歇歇吧……”君珂兩眼散光,喃喃地道。
    話沒說完,她已經(jīng)閉上眼睛。
    納蘭君讓艱難地支起身子,咬了咬牙,忽然啪啪地打了她兩個耳光。
    “醒醒!”他厲聲道,“不能睡!你明明知道不能睡!給我睜開眼睛!”
    滾燙的掌心接觸到冰冷的肌膚,君珂被激得激靈靈打個寒戰(zhàn),她睫毛急速地顫抖,似乎也想睜開眼睛,但努力了好久,卻依舊沒有睜開眼。
    她體力原本沒這么差,卻被那見鬼的忽而強壯忽而衰弱的氣息折騰得精疲力盡,又一直要尋找出口,沒空坐下來調(diào)息,因為體力的不斷流失,她的強壯狀態(tài)越來越短,虛弱狀態(tài)越來越長。
    此時在她的意識里,她覺得自己睜開了眼睛,她一遍遍告訴自己要醒來,然而眼皮如此沉重,千鈞之力,壓得她身子沉沉,似已經(jīng)被埋葬。
    “君珂!不能睡!你如果睡過去,我……我……”納蘭君讓蒼白的臉忽然有點扭曲,咬咬牙才道,“我會趁機要了你!”
    君珂心底哧地一聲笑,如果此時她還能睜開眼睛,八成就是一個大笑的表情——大哥,你威脅人也不要用這么坑爹的語氣好不?強奸的事兒你做得出來么?怎么聽你那語氣,倒像我要在強奸你呢?
    此時如果是沈夢沉,以君珂對他的了解和警惕,哪怕馬上要死了,也會掙扎著爬起來躲到安全距離;如果是梵因,君珂會被嚇醒,偏偏是納蘭君讓,威懾力不夠,驚悚也不夠,無法將她從極度困倦中喚醒。
    這也嚇不醒!這女人是不是有恃無恐他不會動她?
    “有鬼!”
    “前面有出口!”
    “那地底怪物爬出來了!”
    ……
    納蘭君讓無可奈何地盯著君珂,這女人睡得一動不動。
    他是不是天生不擅長撒謊?學(xué)不來那種逼真驚悚的語氣?要不然為什么他說有鬼的時候,她撇了撇嘴,他說怪物爬出來的時候,她似乎還笑了下?
    只好再拍她耳光,揪她頭發(fā),但他漸漸力氣也沒了,拍耳光和打蚊子差不多,這點傷害度驚不醒她,他又不舍得真的下重手,好幾次將刀拔了出來,試圖在她身上找個有點痛又影響不大的地方來上一刀,可是比劃了半天,在滿是灰塵的衣裳縫隙里看見的明珠美玉一般的肌膚,又讓他不舍得下手。
    女孩子都是看重容貌的吧,對敵受傷也罷了,這樣生生來一刀留下疤痕,她舍得他也做不到。
    君珂的臉被他微微拍紅了些,如白玉染上明霞,越發(fā)嬌艷欲滴,納蘭君讓看著,呼吸微微有些急促,然而轉(zhuǎn)瞬便神情一黯,轉(zhuǎn)開目光。
    他靠在墻壁上,思量半晌,忽然想到了什么,臉上神情有點不自在,隨即轉(zhuǎn)身,死死掐住她的肩。
    “君珂!”納蘭君讓想大叫,但最終發(fā)出的只是嘶啞的低喚,“不能死在這里,納蘭述還在門外等著你!”
    這句話一出,心口便是一痛,納蘭君讓緩緩掐住了自己的虎口,眼底泛上微微的紅。
    君珂動了一下。
    沉靜空白的世界里,她即將沉入舒適的安眠,那些聲音和動作,此刻都很遠,像隔了磨砂玻璃,看一場和自己無關(guān)的無聲電影。黑甜鄉(xiāng)當(dāng)真是個讓人沉溺的地方,她渴望著舒坦和放松,不必再尋找無望的出口,不必再忍饑挨餓聽著每寸骨節(jié)的疼痛叫囂,不必再在散發(fā)腐臭氣息的墓穴中一遍遍徘徊,真好……真好……
    忽然那個名字撞入她的耳膜,隨即在心底盤旋激蕩,剎那間地宮門前驚鴻一瞥重來,那疾馳而來的人影,如一道颶風(fēng)卷來,恍惚間那人影竄入巨門縫隙,巨門降下,眼看就要血肉橫飛……
    “納蘭!”她霍然睜開眼,額頭冷汗涔涔。
    納蘭君讓扭過頭去,心底有微微的刺痛。
    她果然……
    再回頭他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將她扶起,趁著她神智還有點茫然,納蘭君讓取過水囊,將一點水倒在掌心,取出剩余的最后一點面餅,掰了一塊餅扔進水中,面餅頓時被泡軟,他一拍君珂下頜,君珂嘴張開,他手掌一捂,泡軟的面餅入了她的咽喉,隨即納蘭君讓迅速又給她灌了一口水,將一塊面餅塞在她嘴里,“吃!”
    君珂火辣辣的嗓子得到紓解,下意識一咽,險些噎得脖子一直,但餅子還是咽了下去。
    肚子里有了點食物,胃部那種磨礪般的疼痛感得到緩解,君珂精神一振,立即阻止了還要喂的納蘭君讓,“你吃。”
    “我剛才吃過了。”納蘭君讓聲音很低,迎上君珂瞪視的目光,立即道:“好,我吃。”
    他將水囊舉起,做出喝水的動作,隨即抹抹嘴唇,道:“舒服多了。”
    君珂眼神好,一眼看見他抹過嘴唇的手毫無水跡,并且還有淡淡的血痕。
    “你保管吧。”納蘭君讓將最后一點食物栓在她腰上,忽然動作一僵。
    君珂低頭,看見腰側(cè)是那個納蘭述娃娃,她像栓鑰匙串一樣將那個小娃娃栓在了腰上,此刻看見,不禁心中溫暖,露出笑意。
    納蘭君讓怔怔盯著那個娃娃,他不用抬頭看,也知道君珂臉上神情——溫柔的,舒緩的,帶著淡淡思念和濃濃繾綣,午夜里,一朵靜謐開放的幽蘭。
    這樣的神情,永遠不會出現(xiàn)在面對他的時候……
    納蘭君讓咳嗽一聲,把喉間微甜微腥的感覺重重壓了下去,隨即若無其事扶墻慢慢站起,道:“君珂,我們其實還有一個地方?jīng)]去。”
    “哪里?”君珂隨即慢慢變了臉色,“你是說,最后一層?”
    最后一層,蒼芩老祖搶寶云滌塵斷臂那里,在那棺下,有一只不知道是什么東西的有毒怪物。
    兩人對這地方都心生驚怖和厭惡,也知道自己的體力狀態(tài)如果遇上那怪物,必死無疑,所以一直沒往那里去。
    “被那獸吃掉,或者在此處等死。”納蘭君讓慢慢道,“你選擇哪種?”
    君珂苦笑了笑,站起身,“走吧。”
    兩人不再說話,往最下面一層而去。
    君珂和納蘭君讓,都是人上之人,也都是自各類磨難傾軋中掙扎成長起來的人,這種人都有一個共同的信條,就是:哪怕死于危險,也絕不什么都不做,坐以待斃。
    當(dāng)生路斷絕,出口無望,那么,就去試一試最后的恐怖吧。
    走到最后一層用了整整一個時辰,兩人在半路上試圖恢復(fù)了點氣力,再次進入那狼藉一片的墓室時,兩人都緊張地握緊了武器。
    君珂每次靠近這里,就覺得那種鋪天蓋地有東西接近的感覺特別濃烈,看來那些從開國皇帝棺材中爬出的小寄生物,最后的路線目標(biāo)就是這里,君珂懷疑它們是被底下的這獸引來吃掉,以此維持這種東西的存在平衡,免得繁衍過多過大,最后被入陵的大燕皇族后代發(fā)現(xiàn)。
    不過此刻也沒心思推算這些,君珂知道自己體力有限,不耐久戰(zhàn),只想速戰(zhàn)速決,棺材之下就是那獸,她務(wù)必在三五招內(nèi)殺了它,才好查找之下還有沒有通道。
    “啪!”君珂先發(fā)制人,一沖入墓室,便一劍挑飛了那具小棺材。
    棺材挑飛,碎片四散,君珂身子一旋白光一閃,軟劍已經(jīng)直直插下,與此同時納蘭君讓橫抄而進,手中窄刀斜斜插入地面。
    君珂軟劍一閃,只感覺劍身似乎刺入了一團軟肉,正在歡喜,忽然底下傳來一股奇異的吸力,夾雜著微腥的氣流,感覺像是底下有個鼓風(fēng)機,或者什么龐然大物正在吸氣,隨即君珂手一滑,軟劍一歪,在黑暗中閃了閃,消失不見。
    不見了?被吃了?
    君珂還沒反應(yīng)過來,納蘭君讓那刀此時也插了下去,太孫的刀自然是寶刀,一刀下去,堅硬的石板如豆腐一般被剖開,隨即鏗然一聲輕響,如金鐵交擊,底下“呱”地一聲大叫,那東西似乎被刺著,在地底翻滾掙扎,地面頓時震動起來,一道道裂紋隨著震動清晰地伸展開去,越來越大越來越多,黑色的縫隙里露出同樣黑色的巨大的物體,不見全貌,地面震顫越來越大,君珂站立不住,身子向后滑退,納蘭君讓一把接住,被沖力撞翻在地,兩人骨碌碌滾在一堆。
    驀地轟然一聲大響,整個墓室地面全毀,大片青石板翻起,鋪天蓋地砸過來,君珂和納蘭君讓狼狽地連連閃避,此時自然是后退最安全,納蘭君讓卻忽然目光一閃,不進反退,抓著君珂的手繞過幾塊青石板,便沖了過去。
    兩人此時都在那東西推出的巨坑里,看見隱約一絲亮光!
    有亮光就有通道,生路在那里!
    此時來不及思考為什么地下會有亮光透入,也來不及看清楚那獸到底是什么玩意兒,那東西站起來有半個墓室高,渾身磚石泥土苔蘚地底生物,圓乎乎的一團,根本看不清是什么玩意。
    有了希望就有了力氣,兩人迅速沖入室內(nèi),地下陷了一個坑,坑側(cè)就是那一道縫隙,要想進那縫隙看個究竟,就必須從那獸身邊過,好在那獸體型龐大,動作卻緩慢,此時剛剛來得及挪一下屁股,正好將那縫隙挪得更大了些。
    就在此刻!
    兩人毫不猶豫跳下坑,沖向縫隙,幾乎同時到達縫隙之前,但縫隙還是稍稍窄了一些,只夠一人通過,兩人同時一停,各自側(cè)身,打算讓對方先過。
    此時如果是兩個自私的,搶著一起過,必然擠在一起,然后被獸拍死;如果一個自私一個無私,那個自私的那個必然就能順利過去,好歹能活一個,偏偏兩個都無私,在這千鈞一發(fā)時刻都為對方停了下來。
    “你先!”兩人異口同聲。
    “去!”身后風(fēng)聲接近,巨大的黑影罩在頭上,身后的獸忽然匍匐了下來,張開血盆大口,肚皮一鼓一鼓,君珂忽然想起先前莫名失蹤的軟劍,心中一涼,急忙伸手一推。
    “你去!”納蘭君讓也在此時推了過來,兩掌相交,力氣都不足,但因為納蘭君讓背靠縫隙,而君珂身后是空,互相作用力之下,納蘭君讓向后一倒落入縫隙,君珂身子一晃仰栽下去,她此時最后一點力氣也已經(jīng)耗盡,連抓住什么東西阻止落勢也做不到,正在此時那獸猛然一聲低吼,拼盡全力向后一吸!
    呼哧一聲氣流滾滾,地面飛沙走石,君珂來不及驚叫,竟然已經(jīng)被那獸吸入口中!
    “君珂!”納蘭君讓大叫,叫破嗓音唇邊有血,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撐刀躍起,窄刀在空中劃過直直一道弧線,旋轉(zhuǎn)著啪一聲卡入那獸再次張開的巨口間,生生將那獸的牙關(guān)給撐住,隨即他一個飛撲撲向那巨獸口中,人在半空已經(jīng)伸出手臂,看那模樣,竟然是準(zhǔn)備跳進獸口,把君珂給挖出來!
    巨獸吸入君珂,似乎便有點躁動不安,此時嘴巴閉不上,煩躁地一聲狂吼,上下齒關(guān)使力,支在唇間的窄刀發(fā)出吱嘎一聲呻吟,赫然彎起。
    “呱!”
    一聲怪叫,伴隨一聲斷裂脆響白光一閃,一股狂猛的氣流從獸口中迸射而出,氣流間赫然噴出君珂,伴隨著斷成兩截的窄刀碎片,撞向納蘭君讓。
    納蘭君讓狂喜,一把抱住君珂,在狂卷的氣流中艱難地轉(zhuǎn)了個方向,用背對著狂噴氣流的獸口,砰一聲有如巨錘撞在背上,猶如火箭推動器一般的巨力推得兩人直射而出,轟隆一聲撞開了那窄窄的縫隙,隨即一陣翻滾,砰地落在地上。
    一陣安靜。
    好半晌,被撞得暈頭轉(zhuǎn)向的君珂探出頭來,她被納蘭君讓團身緊緊抱住,沒有受傷,此時也顧不得惡心或疑問,一邊歡喜逃出生天一邊趕緊打量四周環(huán)境。
    眼光一轉(zhuǎn)。
    她驀然呆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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