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六和阿時是一起進的暗閣。</br> 那時他們才七歲，也是暗閣里年紀最小的。</br> 因為暗閣中的人都同病相憐，都很想一起活下去，所以其他人對他們兩個都很是照顧，對他這又笨又膽小的人，更是照顧。</br> 影六一直都記得那個時候的事。</br> 他很膽小，很害怕，每次的練習他都是最差勁的那個，但和他一樣大的阿時卻很厲害，樣樣出色。</br> 甚至可以和比他們大幾歲的哥哥們實力相當。</br> 在初到暗閣的幾年里，他們每日都只是刻苦習武，影六雖然膽小，但有其他人的照顧，他也沒有被暗閣丟棄，勉勉強強的及格。</br> 在那幾年里，他和阿時也是最好的朋友。</br> 阿時不嫌棄他笨，不嫌棄他膽小，常常會陪他練習，想讓他也變得厲害。</br> 影六一直沒有忘記過阿時對他說過的一句話。</br> 他說，只有自己足夠強，才能活下去，才能不害死別人。</br> 那個時候影六太傻了，他沒有明白阿時的話是什么意思。</br> 只想著他有其他哥哥們的照顧，能在暗閣茍且偷生，活下去就好了。</br> 他一直都覺得他很笨，很膽小，有人保護他，他能活著就好。</br> 在影六十一歲之前，在沒有真正開始執行過任務前，他都是那么想的。</br> 十一歲那年，影六迎來了他的第一個刺殺任務，他那個時候還是怕的，也更是覺得，他還小，為什么要他去殺人？</br> 但他沒有資格問為什么，只有聽從命令。</br> 影六不知道要殺的人是誰，但他被安了個小廝的身份去接近那個人，然后殺了那人。</br> 沒有人去防備一個瘦小的孩子，所以影六很容易可以成功。</br> 聽起來很簡單，但對影六來說，不僅僅是難，他很怕，他還沒有殺過人。</br> 但不管他怕不怕，有沒有殺過人，他都要去。</br> 他也該明白，他不只是個孩子。</br> 他更是個殺手……</br> 那次的刺殺，成功了。</br> 但人卻不是他殺的，他因為害怕失手了，是影一及時察覺不對，救了險些被反殺的他，也殺了他們要殺的人。</br> 第一次親眼看著一個人死在自己面前的感覺，影六永遠也不會忘。</br> 也因此，他變得更膽小，更怕血。</br> 他知道他不配做一個殺手，但他也沒有了退路。</br> 在暗閣里走到現在的人，想要離開，只有一條路，那就是死……</br> 影六害怕，但他也還不想死。</br> 所有人都知道他膽小懦弱，害怕殺人，所有人也都想盡辦法的盡可能保護著他。</br> 在第一次的任務之后，沒多久影六就開始跟著影一他們執行暗殺任務。</br> 每一次的出手，都是要殺人。</br> 影六雖然不像第一次那么害怕，但他也仍是不敢殺人。</br> 也好在，先帝只管他們成功與否，不管他們是誰動的手，影六才能一次又一次在他們的保護下躲過危機。</br> 可因為他的膽小害怕，每次都會有人因為他而受傷，還有幾次險些完不成任務，他就是他們的拖累……</br> 看著每次有人因為他受傷，影六很想勇敢起來，很想能幫他們而不是成為他們的累贅，可他總是做不到。</br> 所以，因為他的膽小，害怕。</br> 他害死了阿時。</br> 那一次的任務很危險，他們成功后也被人追殺了。</br> 如果那時阿時不管他這個累贅，阿時就可以逃掉，可以不用死。</br> 為了救他這個廢物，替他擋了那一刀。</br> 阿時死在了他面前……</br> 阿時死時還在對他笑，像是讓他不要怕。</br> 對他說，活下去……</br> 阿時的死讓影六徹底的改變了。</br> 他再也不怕殺人，不怕血。</br> 因為他終于明白了阿時的那句話，只有自己足夠強，才能活下去，才能不害死別人。</br> 是他害死了阿時。</br> 他明白了，如果他不殺別人，他就會被殺，如果他看到的不是別人的血，那他將會看到同伴的血。</br> 從那時候開始，影六像變了一個人，他拼命刻苦的訓練，在每一次危險的任務里，他總會第一個沖上去，最后一個撤離。</br> 那次之后，每次暗殺，影六從不失手。</br> 他再也不要看到任何人因他受傷，再也不想看到同伴死在他的面前。</br> “如果那個時候，我能早點明白阿時說的那句話，早點努力些，阿時就不會死了……”影六眼眶紅著，垂在身側的手摸向了腰后雙劍中的那把黑鞘的劍。</br> 那是阿時的劍，阿時死后影六便一直帶著他的劍。</br> 他練成了最難的雙劍，成為了十影之一。</br> 他活了下來……</br> 可是，原本該活著的不是他啊。</br> 他永遠無法釋懷因他的軟弱膽小，害死了阿時，那個比他更厲害，比他更應該活著的人。</br> “阿時從不怪你，你已經做的很好了。”影一寬厚的手掌落在影六的腦袋上輕輕揉了揉。</br> 他知道阿時的死在影六心中一直是個解不開的心結，也正因此，影六之后才會每次都那么不要命的沖在前面。</br> 會替他們擋下那么多本不該屬于他的傷。</br> 影六不怕死，他怕他們死。</br> 他將暗閣里所有人的性命看的比他自己的性命更重。</br> “老大……”影六低垂著頭，他將額頭輕輕抵在影一的左肩，聲音顫抖哽咽：“阿時真的不怪我嗎？”</br> 是他害死了阿時啊，那個時候，他如果不害怕，他是可以殺了那個追兵的，如果那個時候他能動手，阿時也就不會死。</br> 都是因為他太膽小懦弱。</br> 阿時怎么能不怪他……</br> “不怪。”影一輕吸口氣，抬起手臂抱了他：“阿時只想要你活下去。”</br> 影一話落后，影六本想壓抑的哭聲還是沒能忍住。</br> 活下去……</br> 阿時被他害死的時候，死在他的面前的時候，最后笑著對他說，要他活下去。</br> 那個時候阿時明明可以不管他的，明明可以選擇走掉的。</br> 可阿時沒有，他心甘情愿的替影六去死。</br> 影六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阿時不怪他，不恨他的。</br> 可影六寧愿阿時是怪他恨他的。</br> 這夜，影六哭了很久，這段他不愿提起的往事，不愿揭開的傷疤，他還是揭開了。</br> 可他永遠都不能釋懷。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