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佯裝睡著的人,忽然抬起胳膊,手背遮擋住眼睛。
眼中有些酸澀,不由呢喃出聲:“這就走了啊。”
他不能出魔域,身上的咒術下的重,束縛他的行為,若追出去,可能下一刻便會狼狽地倒在行止面前。
丟人。
遲孑悄無聲息站在他面前。
衍生察覺,眼底的冷意生起:“看來你干了很多好事。”
遲孑不留痕跡地收起右手,一臉忠誠:“一切為尊主。”
“誰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衍生瞧著他表現的一臉,“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我們不妨鬧大一些。”
也不在意他生什么事。既然出不去,就讓那么人進來。
遲孑聽令,轉身走,在關門時聽到一句。
鬧大了才有趣。
贊同的微笑爬上臉龐,手合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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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
祝乾守在大門口。
行止眼皮一跳:“怎么了?”
祝乾道:“今日小七醒過來,一言不發,像是不認得我們,一個人下山去了。”
行止算著日子,對不上,這時精魂繞上身。
“不急,只不過是有人的殘念被勾出來了,過會就散了。”
行止卻不這么覺得,這次沈厭下山,他覺得不是好事,囑咐祝乾把沈厭找回來,行止回到主殿凈化這把散出魔氣的劍。
準備好下山的祝乾被人叫住,一回頭,只見林洛蘅腰間別著鞭子,淺笑著:“師兄,我也想去找找沈厭。”
修靈術的女弟子都是用鞭子,這鞭子可以捆住靈體,擊碎妖邪之氣,之前在連城林洛蘅來幫過他,祝乾覺得她的靈術修煉的不錯。
“好。”祝乾道。
林洛蘅道:“師兄怕沈厭入歧途嗎?”
最近風言風語實在太多,直往耳朵里鉆。
祝乾道:“不會。”
那孩子是他從小帶大的,祝乾相信沈厭不會魔修,哪怕這段時間不斷有傳聞說沈厭如何。
可終究人言可畏,他更怕的是沈厭知道了心里不好過。
林洛蘅道:“師兄,相信一個人并且從始至終?”
祝乾道:“是。”
林洛蘅沒有再出聲,默默跟在他身后尋找著沈厭的蹤跡。
茶攤上,兩人喝茶水在休息。
旁桌的人道:“昨日我碰見個瘋子。”
同伴疑惑:“不過瘋子而已,你怎么氣還沒消。”
“那瘋子橫沖直撞的,一身爛泥,把我那身青色衣衫都給弄污了,我同他理論,他倒是頭也不回就走了。害我那天失約。”
“何模樣,我讓人都小心些。”
“瞧著那服飾,雖臟污,卻依稀看得出云氣紋紋理,那雙眼睛特別亮。”
“這哪好認…”
祝乾上前道:“這人你是什么時候碰上的?”
云氣紋,當時還是他給沈厭換的衣服,所以記得。
路人道:“那是你的親人?怎么隨便放出來?”
祝乾在他身上探查,果然有沈厭留下的氣息,抽離出來把氣息注入尋人羅盤中。
路人抓住他:“不過說句話,你還是快些去尋,我瞧著他腿有些坡應該是受傷了。”
他指了個方向給祝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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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厭并沒有任何記憶,關于他是如何醒過來,來到的這里。
他清醒睜開眼時,坐在枯木上,有人擼起他的褲腿,給他上藥。
“大哥?”沈厭眼睛還有些模糊,不確定面前的人,試探問道。
謝安抬頭:“疼了?”
沈厭:“沒有。”
他手上動作輕輕地把藥膏抹上,然后坐在沈厭身旁。
“我好像睡了很長時間,我好像不是我自己,我不記得自己是怎么來的這里。”
沈厭頭疼,他想不起來到底怎么來的這里。
謝安伸手把糊在臉上的泥巴摳下來,幫他把頭發理了理,“前面有湖,去洗把臉?”
沈厭忽然抓住他的手道:“大哥,你尊主沒對你怎么樣吧?還有那日他傷你,身體可好全了?”
一邊說著,一邊用手在他身上摸索著,見他并沒有異樣才放心。
謝安抓住他不安分的手,不明的咳嗽了兩聲:“早就沒事了。”
因為膚白,他耳垂透著明顯的紅。
沈厭因頭疼并沒有注意,身上的傷怎么來的,衣服上的泥巴這些都未有印象。
“心口,還疼嗎?”謝安想到那一手的血就心慌。
沈厭搖頭:“不疼。”
謝安靜靜地陪著他,被關在魔界時,就迫切要出來看看沈厭,鏡方山下有結界,根本進不去。
他守著,見沈厭出來,一路跟隨,疑惑沈厭的行為但沒有出手。
直到沈厭倒在水溝附近一動不動時,謝安才上去扶他靠在枯木上,為他擦著藥膏。
金瞳閃過一幕幕,是沈厭狼狽的跪在地上,有人押著他,不能起身,滿口的血,頭發凌亂。
這種畫面,曾經看過一回,現在又出現,讓謝安感到奇怪。
肩膀上有重力。
謝安問道:“累了?”
沈厭腦袋靠在他的肩頭上,輕輕動了動,“大哥,靠會。”
“好。”
現在擔心的人就在自己身邊,心莫名的就靜了下來,是風拂過帶來的暖意,還是身邊的人,只有自己心里清楚。
疼!
忽然腦袋疼痛欲裂,沈厭抓著頭發蹲著。
謝安跟著蹲下,著急:“怎么了?”
沈厭說不出來話,好像有很多東西在浮現。
又有人在說話。
“他連個神籍都沒有,算個什么東西。也敢現在我身前!”
“你消停一點吧,小心被聽見了。”
“被聽見了又如何,我還怕他不成,論修為他不過才降世兩百年,我這幾萬年的修為還打不過?”
“你不前段日子都鮫人族將軍砍傷過,神力不穩,馬上天劫將至,你扛得了嗎?”
“我…說到這里我就氣憤,他若拉我一把,我也不至于被砍傷。”
“你啊總有那么多道理。”
“哼!”
漸漸地沈厭看到畫面,但所有人的臉都是模糊的看不清五官。
“天帝,他修為不正!”
天帝道:“修為不正又如何?能為神族平定災禍便可任大將軍一職。”
“也不知道從哪里跑出來的散仙,無門無派,天帝你可知其來歷?”
天帝:“他便是這萬物,也是生靈的希望。”
“平魔族作亂,是他范圍之內的事情,先前害得幾位神將喪生,他有推不開的責任,如何能因此就…”
天帝:“那你想怎么樣?”
“讓他入凡界重新修得神力,再回來時,我等定服。”
他向身后的人使了個眼色,接著一個接一個的贊同聲想起。
早就看他不順眼了,逮著機會得趕快,摁頭。
天帝也沒想到,這家伙人緣差到這個地步:“你呢,自己什么想法?”
那個被問到的人,神色淡淡,眼中沒有任何波動。
“他也贊同了。”說話的人語速急快。
天帝:“那你,就去吧。”
大殿之中眾人看著他彎腰揖禮,轉身離去,眼神各異。
沈厭身體往前傾,被謝安順勢抱個滿懷。
如今這乖巧樣,到真像個貓兒。
謝安揉了揉他的頭發,心想,嗯很柔軟。
好一會,謝安才抱起沈厭離開。
在他們離開不久,跟在身后的人走了出來。
有人打聽是否見著什么人,他好心的指著方向。
那持著劍的人群,一批又一批追了過去。
“你是誰?”祝乾在他的身后出聲。
遲孑回頭:“你得快些,不然沈厭你都沒法見最后一面。”
祝乾皺眉,這人面相不眼熟,但是這個聲音,很耳熟。
“還有閑心探究我是誰?”遲孑輕笑。
他示意遲孑那群人最后的背影。
“好好玩,告辭。”遲孑輕飄飄一句話,人也跟著輕飄飄走了。
林洛蘅道:“師兄!”
祝乾道:“跟上。”
那些奔著方向去的人,是遲孑故意引來的,不是想鬧大一些嗎?他只需要扇個風,火勢便可引燎原。
謝安帶著沈厭投宿客棧,沈厭下半夜迷迷糊糊起身找水喝,一個翻身給摔床下。
好…好生尷尬。
沈厭眼前出現一雙黑靴,抬起頭,傻笑:“大哥啊。”
一時這人都忘記了起來,謝安道:“蠢貨。”
扶他起身坐著,謝安坐在一旁:“怎么了?”
沈厭道:“渴了。”
謝安給他倒了杯水。
沈厭道:“還要。”
接過杯子,又給倒了一杯。
沈厭露出潔白整齊的牙,笑的尤似一只狐貍。
謝安道:“天很晚,你這樣很滲人。”
沈厭試探道:“你怎么來找我?東西已經不在我身上了。”
謝安看著沈厭,慢慢開口:“不放心。”
“也是,畢竟還是我大哥。”沈厭慢慢起身站在謝安眼前,把杯子遞給謝安,他下意識接過。
一雙手遮住視線,謝安一怔,靜靜坐在凳子上。
沈厭慢慢俯身,眼里眸光閃爍,片刻,還是直起腰來。
謝安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不停地眨著眼。
手心被睫毛撓得有些癢,沈厭不忍放開,另一只手抬起來,摩挲他的下巴,然后在嘴角。
拿下遮住他眼睛的手掌。
“為什么不放心?”他的聲音有幾分沙啞。
謝安聽入耳,莫名地抽著心:“我擔心你。”
沈厭:“我不過是個容器,裝著你尊主的修為而已,有什么可擔心的,況且現在連個容器都算不上。”
謝安緊握著杯子,與沈厭對視。
“我是你大哥。”
沈厭看著他手上的杯子忽然輕輕一笑,眼底的狡黠一閃而過。
把謝安醒后的不適全然忘記。
“不誠實。”
他湊近一些,又湊近了一些,兩個人四眸相對,很近很近。
沈厭的眼神一直落在他的唇上,“說實話。”
謝安此刻的眼神已經有些迷。
“沈厭?”
“我在。”
“你真的不疼了嗎?”
“還是有些疼的,不過有大哥在,看著大哥就不疼了。”
謝安眸中浮現自責,大手覆上沈厭心口,他之前一直都不忍直接剖出來,才猶豫至此,沒想到遲孑直接引沈厭去魔域。
“沈厭。”
“在呢,大哥。”
謝安本來想收回手,沈厭拉住。
“對不起。”沒能保護好你。
沈厭知道他的意思,沒在意之前的事情,眼中的光異常明亮接著道:“大哥想我了嗎?”
謝安道:“嗯。”
沈厭捏了捏他的臉,謝安兩眼疑惑的望著。
“那大哥來找我,接下來的打算呢?”
“跟著你。”
“跟著我做什么?”
“遲孑要害你。”
“那人,似乎跟我有仇吧?”
“可能吧,他針對你。”
沈厭松開手:“大哥,你見我第一面時在想什么?”
謝安道:“我見你第一面,確實想殺你。”
“這個我知道。”
“后來也動過心思。”
“我知道。”
沈厭又不傻,好幾次夜里都察覺有人死死盯著他。
“但,以后我絕對不會讓人傷你到那般地步。”謝安滿臉認真。
沈厭:“你…”
平時哪是這樣的,一口一個蠢貨,叫得那般順溜。
謝安道:“怎么了?”
呆呆笨笨的,沈厭一時心猿意馬,再次慢慢彎下腰,謝安不明他想干什么,沒動。
唇瓣相碰,很軟,一瞬間,謝安清醒,睜大眼,眸中全是震驚,手中的杯子滑落,這杯子質量好,只碎了個小口子,接著靈活地滾了幾圈。
沈厭察覺他醒過來,心狠,抄手刀劈暈他。
人倒在懷里。
心跳太快,沈厭手中一層汗,全是慌的。
完了,怎么還自己醒了過來!
又驚自己的行為!!
會不會被一掌劈死?!
沈厭把人平躺在床上,發愁,這怎么突然醒過來了。
有了!裝傻,死咬不知道。
這真是個好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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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西舟,你怎么不追了?”身后的人問道。
柳西舟四處張望:“到了這里,不見魔氣。”
“不見?就算是掘地三尺,我要也把那魔族人找出來!”
此人王騫,他的弟弟,死在魔域。
聽聞有魔族中人出來了,他伙同這些人一直追到了這里。
王騫突然想到什么,眉頭一皺:“聽那個人說,行止的徒弟跟這魔族人廝混在一處了?”
柳西舟點頭:“說的有鼻子有臉,再聯想那日沈厭的表現,維護之意明顯,曾去過鏡方,連面都沒見過。”
這時有人小聲道:“聽說是被魔主重傷,昏倒命懸一線。”
“誰知道真假。”
“就是。”
王騫道:“難道,他這個弟子改魔修了?”
柳西舟咬牙切齒道:“若真如此,我們便手刃了他,替鏡方清理門戶。”
恨意已經爬上他們的雙眸,侵蝕了心,糊了腦子。
“繼續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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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謝安扶著脖子起身,掃了一眼房間,見沈厭把長板凳合并躺在上面。
又是個輕巧的翻身,沈厭狠狠地摔在地上。
他痛醒。
本還有些懵,見著謝安冷著臉看他,立馬清醒。
謝安道:“你昨晚干了什么?”
沈厭眸中明顯的疑惑:“你說什么?”
謝安臉色微微有些變化:“不是你?”
沈厭道:“奇奇怪怪的,大哥你在說什么?”
謝安自己也有些懵,那些沒頭沒腦的片段,是真的嗎?
他坐在床邊低喃:“做夢?”
沈厭湊在床沿,蹲下身,歪著腦袋看謝安低著頭在想什么。
“做了什么夢?”沈厭明知故問。
謝安看著他炙熱的眼神,心中悸動,有些躲避。
“看來不是什么好夢。”沈厭笑道。
上次也是這樣,中過迷術的謝安第二天早上一定會迷迷糊糊的。
這個時候最好忽悠。
謝安耳垂都快紅透了,手抓著被褥,緊緊抿著唇。
沈厭看著他都快抿成一條線的唇,不由提醒:“一個夢而已,夢見什么不能當真的。”
夢嗎?謝安忽然有些分不清。
“不過大哥在夢里干了什么好事?”
謝安道:“是你干的,我沒有。”
看著他一臉認真控訴的表情,沈厭不禁笑出聲:“大哥,你把夢記得那么真實做什么?”
沈厭起身,坐在床沿,兩手一撐,身體傾斜一點,直視他的眼睛:“還是說,大哥要干些什么?”
謝安道:“滾!”
掀開被子,一腳給他踹到地上去。
“哈哈哈。”沈厭不惱,反笑。
真是兩個模樣,想著昨晚那個溫柔體貼,還問他胸口疼不疼的謝安一去不復返了。
那個模樣,沈厭真是烙在心里了。
不鬧了,謝安下床穿好外衫,又疑惑的看了一眼床:“我怎么躺床上去的?”
沈厭一臉委屈:“還說呢,大哥半夜挑床。”
“……”謝安打心眼想,他這晚上,真不安生,接著試探道:“那我總沒有說什么奇怪的話吧?”
沈厭道:“沒有,沾床就睡下了。”
謝安松了口氣。
沈厭道:“大哥,你來找我,被你尊主知道會怎么樣?”
謝安正色道:“我不在意。”
沈厭表示非常欣賞道:“有個性。”
“不過為難之時,大可不必站我一處。”沈厭道。
謝安反問:“我是魔族人,若我被修正道人士圍攻,你會冷眼旁觀嗎?”
沈厭道:“不會。不過我這人慫,跟那一群人打,是不可能,帶著你跑路是一定會做的。”
實話,若沈厭與那些人想斗,鏡方的立場會很難。
所以能不出手便不出手。
“那我亦是。”謝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