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嗯。”
沈厭合著眼,靠在樹旁,腦中一片混沌。
夢里的大師兄,最后觸碰到他時,讓他看到了一張臉。
“我看清了那個孩子的臉。”沈厭睜開眼,目視前方,腦海里不斷回憶看到的畫面。
謝安朝他伸出手,言語不多,兩字:“起來。”
沈厭斜著腦袋看他,看了許久,忽然一笑,如沐春風:“好。”
借力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沈厭感知身上略微疼痛道:“你從夢境里出來沒有受傷吧?”
謝安:“沒有。”
“多謝你。”沈厭鄭重的語氣臉上全是感激。
“是嗎?謝我不如喚句兄長來聽聽,這才真誠。”謝安看著他那神情就忍不住提這茬。
沈厭咧著嘴朝謝安笑,爽朗的笑聲入耳,他兩手一前一后交疊,揖于眼前,微微彎腰:“是,謝兄。”
干凈,很干凈的笑容,總覺得想一直讓他這么笑下去,鬼使神差的伸手碰了碰沈厭嘴角上揚的地方。
沈厭抬頭,兩眼疑惑:“?”
謝安很淡定的收回手,臉上自然也看不出啥玩意。
“你怎么不說話了,出于禮節你不該回我一聲嗎?”沈厭圍著謝安一通問。
是有幾分呱噪,謝安內心想著忽視忽視就好,他往回去的路走。而沈厭很自然的跟在后頭,嘴里還不停問謝安過往各種各樣的事,就差沒打聽謝安幼時尿過幾次炕,挨過多少次責罰。
被問煩了,反問:“你知道這些做什么?”
沈厭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我得了解我大哥啊,知道大哥的過往想來是十分有趣。”
頭疼…這時謝安此時的感觸。
“大哥,我覺得你的表情是一種說不出來的痛苦。”沈厭偷笑,臉上還一本正經的講道。
謝安實話實說:“每次聽你叫大哥,我總覺得脖子有些冷。”
“脖子?”
沈厭一臉傻勁的湊近盯著他的脖子,“沒有啊。”
謝安下意識伸手推開他,眼神飄忽,氣息一頓,挪開眼看向別處。
碰了碰自己的額頭,沈厭沒忍住笑出聲。
“真是別扭。”
謝安望著沈厭眸中的光亮,突然臉色發沉,目光冷冽。
沈厭似乎在他的眼里看見了掙扎,不明他此刻在想什么。
“以后沒事別叫大哥了,聽的我怵的慌。”謝安正色道。
沈厭無辜的眼神:“你先提起,如今我為表誠意,你反而不給面子。”
“那我怎么入耳不是那么回事。”
“我本意就是如此,你多想啥呢,或者我還是換個更敬重的稱呼?”沈厭裝模作樣糾結一番,“兄長可好?”
“不好!”謝安隨即否決,這兩字眼總覺得怪怪的,做沈厭大哥似乎不是容易事。
“不好?哪里不好了?謝安啊做人呢還是不要太挑的好,不過算了,救命之恩依你。”沈厭突然抬頭,樹上有東西,定睛一看,收起笑意:“出來!”
樹葉抖動,紛紛落下,一個渾身散發出藍光的小精怪歡快地跳下來,一臉好奇問道:“他騙來的?”
沈厭蹲下來與它平視:“你口中的他是誰?”
它伸出小手,輕輕點了點沈厭的胸膛:“你明白的。”
雙目微瞇,沈厭散發出一絲危險的滋味,取悅了小精怪,道:“在那里所看到的,你能明白多少?”
“他是回來報復的。”
“是,不過他的事情某種程度上也在幫我們,所以我們都會幫他,你不可阻攔,不然賠上性命我也會殺了你,記住了。”
小精怪風輕云淡說出這些話,隨后無影無蹤。
“這么個小東西,他威脅我?”
“嗯,你沒聽錯。”
“不行,謝兄這你得罩著我,萬一我背后受敵,你得給我一拳打飛。”
“好。”
雖然嘴上說著玩笑話,但沈厭目光深邃如幽潭,不知此時他作何想。
沈厭緩緩開口:“回去了,興許有人正等著我。”
“你先走吧,我有事情需現在去處理。”
沈厭看了眼謝安的眼睛,沒有過問。
有些團只要理一理,其實就是一根線。
沈厭在程爾思面前不開口,靜靜等待,看兩方誰先忍不住。
“你知道了。”
沈厭圍著程爾思轉了一圈,“我一直忽略你是在想遲孑不該找個普通人替他做事,可后來發現你并不是常人。”
到了此時此刻程爾思依舊是悠然處之,絲毫不見慌亂,“我是誰,想必你明白,那你就更不該用言語來激我,恩人。”
“你以為讓我看到那些我就會離開,任你在這里為所欲為?”沈厭抓住他的手腕,腕上的傷痕入目:“你故意留下藥膏的氣味,讓我留意你,告訴我那戶人家曾跟山神廟有關,讓我過去就是為了讓我明白你受了多少苦楚,你要報復而我不應該阻攔?”
程爾思不動,剛開始淡淡與沈厭對視,逐漸雙眸泛起水汽,流露幾分哀怨:“他們該死的,那些人曾向我的父親扔過石子,拿斧頭砍過廟宇,趕我父母離開,我的母親只因為淋了雨就寒氣入體,不治身亡,為何他們還可以過得悠然自在!”
“善惡因果,若有善愿,天必佑之。況且是你父親做過的惡,你母親自愿代他受過,而命數是她躲不開的,那些人此刻活著,總有一天會作繭自縛。你的手上沾染人命,去了地府千般苦萬般難你承受不起。”
沈厭耳邊突然響起,那婦人的話。
“我不管!下地獄還是不得超生我都不在乎!我只要看著他們死,只要他們得到了報應我就是死,也是含笑。”
程爾思一甩寬大的袖口,面目幾近猙獰,眼中全是紅血絲,癲狂模樣讓人心生恐懼。
他吼著:“為什么非得依命數,我偏要亂了他們的命格,做主他們的生死。”
“程爾思你有苦,有怨,但你無權干涉他們的生死,懂嗎?”沈厭不贊同。
現在的程爾思絕不是他該有的模樣,他身上已經在散發邪氣,再也藏匿不住的氣息。
看來遲孑是把自己的法力渡到了程爾思身上,心中有些擔憂,怕是程爾思這身體承受不住那股力量,已被心魔亂了神思。
不再跟他廢話,言語教訓也差不多了,沈厭想要抓住程爾思,誰知他輕巧側身一躲,避開了。
程爾思嘴角詭異牽扯,右手迅速抬起,向沈厭胸口一擊,說時快,沈厭在他掌心伸出時就已察覺,手肘一抬,擋住,迅速凝聚靈力震開他的手。
吃痛,縮回手可腳下動作不停,一招一式都用了幾成功力。
沈厭見不得人在自己面前撲騰,用力拽緊他的雙手,同時靈敏的空出一只手在他的脖子上一點,全神貫注,想要引出污濁之氣。
明白他的意圖,程爾思突然用腦袋與沈厭一撞,這一撞沈厭也沒有反應過來,下意識松開他的胳膊,手上的活被阻斷。
程爾思摸著自己的脖子,類似遲孑的語調:“恩人,我還沒有玩夠呢。”
看樣子是還想來,只見他手中幻化出一只長槍,鋒芒指向沈厭,架勢讓他有些恍惚,不過很快回神,避開兵器的突然襲擊。
沈厭抓住槍頭,手掌施力直接給劈斷,再用力一扯,棍子從程爾思手中脫離,向一旁丟開。
近身把人放倒,右腿膝蓋壓在他腹上讓他不得動彈,左手摁住程爾思的肩頭,接著是劍刃與劍鞘之間摩擦的聲響,沈厭另一手拔出劍,快狠準插入他耳側的土地上,只聽沈厭冷腔道:“可玩夠了?”
程爾思瞳孔驚恐一縮,余光中是劍刃離自己耳朵只差一毫,還能隱約感覺涼意。
剛才真的以為自己的耳朵沒了。
這會是嚇傻了,沈厭覺得這孩子就是欠削,指尖把邪氣不斷引出凈散。
良久。
“恩人,有人來了。”
“別給我來這套,我可不好騙。”沈厭此時還在凈散邪氣。
“真的,你看。”
沈厭這會也察覺身后有人,見程爾思此刻算老實,回頭一看,倒吸一口涼氣,趕緊起身,“謝安你可真是走路都沒聲啊。”
謝安一臉無辜:“怕打擾你的雅興。”
注意到程爾思起身,沈厭伸手在他背后重重一拍:“這渾小子欠的,我正教訓他。”
“嗯。”出了個聲,謝安就靜靜站在一旁,自己也沒有想到回來能看到這么一幕,他得消化一下。
見他臉色不好,沈厭摸不清頭腦了,不會誤會他跟程爾思怎么著了吧?
不能夠,不能夠,以謝安的腦子,不能夠想這些個東西,可他那難言的神情…
程爾思也是不嫌事大,一番可憐兮兮的腔式道:“恩人,你的劍。”
這小子整得,仿佛剛才沈厭正在逼他做什么無法明言的事情。
謝安極其平靜地注視著兩人的互動,沒有多問。
沈厭接過劍,眼神突有幾分凌厲:“不要以為每次你都能下手,在我劍上下咒術是想找死?”
“呵,”程爾思舒緩背后的疼痛:“我還以為能再看一次你迷失夢境的樣子,機靈了。”
“老實說你還想玩什么?”沈厭學著他的語氣。
“玩?”他輕刻一聲:“玩的差不多了,就差最后一件事情。”
“你是想找到山神,可是又沒有辦法找到他,不然你不必等這么久。”
“我想盡辦法,不管怎么樣都招不回山神爺的魂魄,遲孑告訴我讓那些人的魂魄去探探路,也許就能找到,我不想殺無辜的人,所以我找到了那些應得的人,可這么久了沒有用。”
果然,還是為了山神的靈體,這途中還不忘了坑程爾思一把,到時候想回頭都難。
程爾思小心翼翼道:“恩人,如果你能夠幫我一次,我愿意一死贖罪。山神爺是被牽連的他不該是這樣的下場,我想救他。”
以死者魂魄運用邪術是禁忌,沈厭也不想瞞他:“你死后可能無法入輪回,或者入輪回井不能投人道,在地府贖罪還是在別處都有規矩,你有數嗎?”
程爾思沉默片刻。
“我有數。”
慕離曾經說過的,地府賬簿的規矩很多,多的是你說了什么話,做過什么事,犯了錯,殺了人,每一條規矩都有對應。
以程爾思這種情況在人界能借用遲孑能力逃竄,但人元壽有限,死后去往地府稟明生時所為,終是逃不過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