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金生因為腦袋受傷需要吃藥養(yǎng)幾天,今天并沒有去上工,而是帶著寧波寧洋收拾了一天家里的廢墟。昨晚從醫(yī)院回來,他和胡秀蓮在他大哥家隨便湊合了一晚。</br> 現(xiàn)在是夏天,有張草席就能睡覺,倒不是什么麻煩事。</br> 今天在撿磚頭收拾垃圾的時候,他越收拾心里越憋氣揪心得厲害,嘴里就嘀咕著說要去告趙家。這樣到人家家里掠,和土匪強盜有什么分別?</br> 他嘀咕嘀咕著又要罵上幾句,這話當然就在村子里傳開了。</br> 胡秀蓮今晚下工回來先到他小叔子家蹭了一頓晚飯,寧金生、寧波寧洋也都是在那吃的。一家四口落到這種境地,親兄弟要是再不管,那會被人罵死的。</br> 吃完飯一家一起回來繼續(xù)收拾,寧金生的兩個兄弟還有大嫂弟媳婦,都過來一起幫忙出個力。在天上亮起星星的時候,總算把家里的這一片狼藉給收拾好了。</br> 寧金生的兩個兄弟輪流供了他家四口人吃了一天飯,晚上又來幫他們把家里都收拾好,但寧金生和胡秀蓮心里并不感激,反而存了許多的怨怪。</br> 怨怪他們之前一分錢不借,怨怪他們家被搶被砸的時候,兄弟兩家人沒有一個人出手幫忙的。就這樣看著趙家搶砸了他們家,讓他們家落到現(xiàn)在這種境地里。</br> 寧金生的兩個兄弟倒沒發(fā)覺有什么,他們的媳婦卻是什么都看在眼睛里。晚上幫寧金生胡秀蓮收拾完回到家,都和自己男人說:“從明天起我就不管了,最好也別來咱家里吃飯,供他們吃還幫他們收拾,結(jié)果一點好臉色都沒撈著。”</br> 寧金生的兩個兄弟也都說:“家都被抄了,還有什么心情擺好臉色給咱們看。別計較這些了,都這樣了,我們要是連頓飯都不讓吃,那不是被人給罵死了?”</br> “憑什么我們管?阿香都躲遠遠的不管。”</br> “還提寧阿香干什么?阿蘭是黑了心肝的壞種,阿香那就沒有良心。這樣自私自利不管自己父母和弟弟的死活,真不怕哪天遭雷劈。”</br> “有良心有什么用,給他們吃給他們喝,明顯還對我們有意見。我不管,吃多少喝多少我全記著,還有昨晚在醫(yī)院做檢查拿藥墊的錢,到時候一分不少都得還。”</br> 當然寧金生在醫(yī)院花的錢,也不是全是兩個兄弟墊的,還有生產(chǎn)隊的隊長,以及書記許耀山,都從身上掏錢湊了一點。當時僵在那,這錢不湊不合適。</br> 人都拉到醫(yī)院了,再因為胡秀蓮掏不出錢直接不給檢查不給治,再拉回來?許耀山頭一個不能干這樣的事,所以就幾個人湊了錢,給他檢查拿了藥。</br> 當時胡秀蓮一直哭哭啼啼要死要活,人家看他家現(xiàn)在一無所有,也就沒人當場提什么時候還錢這事,免得給她添堵。不過大家心里也都有默契,這錢合適的時候還是會要的。</br> 寧金生兩個兄弟對要錢的事沒有異議,都沒再反駁他們媳婦什么。他們真要是不在意這些錢的人,在這件事情發(fā)生之前,也不會一分錢都沒有借。</br> 他們現(xiàn)在讓寧金生一家四口來家里吃飯,也不是兄弟間的情誼有多深重,那就是稍微顧著一點面子,怕被人在背后指指點點說難聽話,畢竟他們兄弟沒有不和。</br> 之前不借錢那還可以說沒有錢可以借,但現(xiàn)在連幾頓飯都不讓過來吃,那就沒有什么好說辭了,顯得過分不合適,反正以后合適了再要回來就是。</br> 把家里那一片狼藉收拾好以后,寧金生胡秀蓮和寧波寧洋今晚也沒再去別人家睡覺。找地方胡亂洗上一把涼水澡,就直接鋪涼席睡在自己家的露天地上。</br> 房子塌得差不多了,只還留下一個拐角處的墻頭,屋頂那是半點也不剩了。反正現(xiàn)在是夏天,只要不下雨,要不要屋頂也沒什么影響,沒屋頂睡著還涼快呢。</br> 一家四口就這樣睡在兩張破草席上,看著烏蒙蒙的夜空。</br> 寧波寧洋被蚊子咬得一直跑腿拍胳膊,沒事又下狠勁撓幾下,心煩的不得了。天上一顆星星都沒有,寧波使勁撓著胳膊說:“這天不會下雨吧?”</br> 寧洋在旁邊接話,“白天那么大的太陽,下什么雨呀?”</br> 寧金生和胡秀蓮躺著不說話,寧金生腦袋上被砸過的地方在疼。他一下接一下地深呼吸,心里還是憋得快要喘不上氣來。以后日子到底要怎么過,他不知道。</br> 家里沒有糧食,等秋收分糧起碼兩三個月,總不能一直在他兄弟家蹭。他那兩個兄弟對他可沒多少情真意切,一兩天還可以,不可能讓他們一直蹭,不然之前為什么不借錢?</br> 現(xiàn)在家里不止一分錢都沒有,還因為去醫(yī)院欠了不少錢在外頭。豬和雞都被搶走了,年底沒有生豬去肉站賣錢,接下來也沒有雞蛋拿去供銷社換錢。</br> 家里唯一還剩下的,就是還有一點自留地,地里有一些沒有成熟的莊稼和瓜果蔬菜。但也根本起不到多大作用,瓜果蔬菜本就少,拿去集市上也賣不出多少錢。</br> 寧波寧洋還有一個月要開學(xué),現(xiàn)在學(xué)校全部恢復(fù)了秋季招生,不再放在冬季招生春季開學(xué),并把初高中改成了三年制,他們九月份開學(xué)要上初二。</br> 初中的學(xué)費一學(xué)期一個人是六塊,兩個人就是十二塊。</br> 除了學(xué)費,還有中午留在學(xué)校吃飯的生活費,不止要錢還要糧食。</br> 家里都吃不起飯了,接下來的兩三個月只怕要靠吃糠啃野菜來度日,哪還有錢供得起兩個孩子上學(xué)讀書?從哪能弄出十二塊錢學(xué)費和生活費來?</br> 吃喝上學(xué)都成了大問題,買磚蓋房子那就更不可能了。夏天天氣熱,還能這樣露天睡草席,到冬天那不是要活活凍死在這外頭?</br> 寧金生越想越覺得這日子過不下去了,想想不如昨晚直接死在那一鋤頭下算了。</br> 現(xiàn)在連活下去都成了問題,叫不叫人看笑話這層也考慮不到了。</br> 人都是能吃飽才要臉面。</br> 胡秀蓮腦子里也沒少想這些,同樣覺得這日子過不下去,被逼著想一頭栽河里直接死了算了。栽下去嗆一口水淹死,就不需要考慮這些事,不需要過這種日子了。</br> 她一向要強,而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讓人看笑話沒臉出門去了,是直接不知道怎么往下活了。</br> 想著想著,身子一側(cè),胡秀蓮兩只眼睛就刷刷掉眼淚,都淌在了破草席上。</br> 昨晚就沒怎么睡著,今晚睡在自家的這些廢墟之中,心里憋痛,更加是睡不著。腦子里盤算很多事情,每一樁每一件最后都指向一個結(jié)果這日子真的沒法過了。</br> 偏偏一肚子辛酸刷刷流眼淚睡不著的時候,天上突然一道響雷劈下來,瞬間照得天空白亮如晝,然后還不等一家四口有反應(yīng),那雨點子就跟黃豆粒一般啪啪砸了下來。</br> 有句話怎么說,人倒霉的時候,喝涼水都塞牙縫。</br> 一家四口被雷雨驚起來,連忙收拾草席準備找地方去避雨。結(jié)果剛把兩張草席卷起來,渾身就被雨水淋了個透,這雨跟用盆往下潑一樣。</br> 本來情緒還能繃住,被雷雨這么一澆,胡秀蓮徹底繃不住崩潰了。她手里拿著涼席,臉上頭發(fā)上全部雨水,哇一聲哭出來,一邊哭一邊喊:“老天爺你是要逼死我們一家啊!”</br> 老天爺似乎聽懂了她的話,突然又一道閃電掛下來,咔嚓一聲巨響,直接把他們一家四口的臉都照白了。</br> 寧波寧洋被嚇得嘴唇?jīng)]了血色,腿也軟了,渾身直打哆嗦。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