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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第007章

    寧蘭看寧香好像個刺猬,見誰刺誰,接下來也便沒再在屋里自討沒趣,起身默默出去了。</br>  寧香坐在床沿上做了一會刺繡,不過才剛繡出來一片花瓣,就聽到了寧金生進門清嗓子的聲音。她沒抬頭,只聽寧金生說:“收拾一下東西,送你回家去。”</br>  寧香坐著不說話,繼續繡第二片花瓣。她仍然從花心繡起,手里捏的是最深最暗的紅色系絲線。從花心過渡到花瓣邊緣,最后會用到淡粉色的絲線。</br>  看她不說話,寧金生實在也是不耐煩了,沉著聲音訓問:“寧阿香你阿是耳聾了?!”</br>  寧香沒有耳聾,緊接著便又聽到胡秀蓮在外頭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肯定是吃錯什么藥了,什么時候這么不懂事過?結了婚不好好過日子,跑回娘家胡作,作大死!”</br>  寧香忍不住心里一陣氣悶,氣血直灌滿胸口,頂到腦門。她捏著繡花針的手指緊了又緊,隨后把手里的繡繃一扔,起身繞過寧金生,站門口沖外頭的胡秀蓮喊:“我作什么啦?”</br>  寧香可從沒這么大聲說過話,不管在家里還是在外頭,她永遠都是一副溫柔面容,說話語氣也永遠軟軟柔柔像江南的水。她突然這么一吼,驚得家里人都是一愣。</br>  胡秀蓮怔著眨好幾下眼,好半天反應過來,拉下臉就沖寧香回了一句:“你阿是要死啊?!你喊什么啊?!”</br>  寧香怒目盯著她,努力壓著從心底里沖上來的脾氣,她捏緊了手指,壓住暴起的情緒,盡量冷靜地問胡秀蓮:“我到底是不是你們的女兒?你們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成是女兒啊?”</br>  胡秀蓮氣要死地回她:“寧阿香你這回到底是發的哪門子神經?不把你當女兒,會苦口婆心管你這么多?我和你爹閑的是哇?不把你當女兒,死了都不會管你!”</br>  寧香微微抿住嘴唇,捏在一起的手指沒有松開,渾身都在使力。她轉頭看一眼屋里的寧金生,又看看外頭的胡秀蓮,“把我當女兒,不能尊重我的想法?不能……”</br>  “你別說了。”胡秀蓮直接打斷她的話,看著她毫不客氣道:“你想離婚門都沒有,除非我和你爹死!你自己不要臉,我們還要臉哪!阿蘭和小波小洋還要臉哪!”</br>  寧香看著胡秀蓮,突然間就不想吵了。心涼和難過的感覺是沒有的,大概因為前世這種感覺體會得太過徹底,所以這一世重生回來,身體自動有了免疫功能。</br>  但心底的怨憤抹消不了,她盯著胡秀蓮吐最后一句話:“那你們就當我死了吧。”</br>  說完她沒再站著,轉身出去到晾衣繩上收了自己的衣服,隨后拿了所有洗漱用品,回屋全部塞到自己的黃提包里。收拾東西的時候她不再說話,只是冷著臉動作麻利。</br>  胡秀蓮進了屋里來,看著她收拾東西問:“你要做什么?“</br>  寧香看都不看她,黑著臉拉好黃提包的拉鏈,提起來就往外頭走。胡秀蓮和寧金生跟著她,在寧香拎著包出大門的時候,寧蘭也跟了上來。</br>  胡秀蓮沒忍住,一把拉了寧香的提包,再次蹙眉重聲問她:“寧阿香,你到底是要干什么呀?不讓人家看咱家的笑話,你心里不舒服是吧?不鬧會死,是挖?!”</br>  寧香沒有分毫想要妥協的軟和氣,她另一只手抓住胡秀蓮的手腕,把她的手一把扯開,吐字緩慢地說了一句格外重的話,“這輩子,死也不用你們埋。”</br>  “啪!”</br>  她這話剛一說完,猝不及防臉上挨了一巴掌,頓時火辣辣的疼。</br>  寧金生抽完一巴掌瞪著眼,豎眉怒斥:“混賬!誰教的你?”</br>  寧香沒有抬手去捂臉,她掀起目光看向寧金生,眼底頓時燃起熊熊恨意,仿佛舔著火舌要從眼睛里燒出來。如果說之前她心里存有一絲幻想,那么現在這一巴掌,把她的心徹底打死了。</br>  寧金生被她這眼神盯得越發怒火中燒,語氣更重:“你看什么看?”</br>  寧香盯著他,眼底全黑,“寧金生、胡秀蓮,我,恨你們!”</br>  寧金生又要抬手抽她,被胡秀蓮一把給截住了,叫他不要再打了。</br>  寧香站著沒動,連盯著寧金生的眼神都沒動一下,片刻又開口:“從小能拿掃帚開始,我就幫你們干活,幫著帶寧蘭。從二年級輟學開始,更是一天都沒有閑過,掙錢幫著養家,養妹妹養弟弟,年初結婚的時候,彩禮也給你們掙了整整一百塊,再加這一巴掌,我哪怕欠你們幾輩子,也足夠還清了吧?”</br>  寧金生要說話,寧香立馬打斷他繼續說:“從現在開始,你們就當沒養過我這個女兒,就當我死了吧。從此以后我是死是活,也都跟你們沒有關系!”</br>  說完她也沒再給寧金生和胡秀蓮說話的機會,轉身便大步走了。</br>  胡秀蓮反應過來要追上去,卻又被寧金生給一把扯住了。他實在是氣得不輕,說話還是氣沖沖地咬著牙,“追她干什么?讓她走!”</br>  胡秀蓮仍然又急又氣,說寧金生:“你打她干什么呀?!”</br>  “我不打她不知道輕重!”</br>  胡秀蓮還是急得要命,“你把她打走了,這要怎么收場呀?!“</br>  寧金生往寧香走掉的方向看一眼,“怎么收場……她不回江家她還能去哪?想作嘛就讓她作個夠好了呀,作夠了她自己滾回來!”</br>  就這么點功夫,聽到動靜的鄰里都湊來看熱鬧了。寧金生丟不起這個老臉,說完話便轉身回家去了,把那些看熱鬧人的目光都隔在門外。</br>  寧金生一走,有婦人上來問胡秀蓮:“阿香這是怎么啦?”</br>  胡秀蓮嘆口氣,“別提啦,真是奧糟死了!”</br>  她也要臉不想多提,說完這句也便轉身回家去了,飯后鄰里閑聊都免了。</br>  寧蘭還站在原地,默聲看著寧香走掉的方向,在心里想——她姐到底是受什么刺激了呢?</br>  等鄰里那些看熱鬧的人都散了,寧蘭還站在原地怔神。等隊長林建東抱著一摞書到她面前和她打招呼,她才回過神來,懵懵問:“林三哥,你說什么?”</br>  林建東笑笑的,“你姐在家吧?我給她先找齊了一套小學課本。”</br>  寧蘭低下眉,看了看他手里抱著的舊書,不知道他為什么會給寧香送小學課本。她也沒有多問,只又抬起目光看向林建東說:“她和爹爹姆媽吵架,剛剛拎包走了。”</br>  林建東嘴角的笑意慢慢消失,有點不敢相信的樣子:“吵架?”</br>  寧蘭輕輕吸口氣,沖林建東點頭。</br>  說實在的要不是親眼所見,她都不相信她姐會和父母吵架,而且是吵到了父親動手的地步。要知道家里四個孩子,一直以來只有寧香最省心,從來也沒讓父母操過心。</br>  林建東眉心微微蹙起來,試探著問:“為什么啊?”</br>  寧蘭抿抿嘴唇,知道家丑不可外揚,于是又沖他搖搖頭。</br>  林建東看寧蘭不說,自然識趣沒有追著多問。既然寧香拎包走了,他也就沒有把書放下,和寧蘭又招呼一聲便抱著書走了。</br>  ***</br>  寧香確實沒有地方可去,這大約就是許多女人的悲哀——沒有真正屬于自己的家。娘家不是自己家,那是哥哥或者弟弟的家,婆家也不是自己家,因為沒有什么東西是自己的。</br>  不管在哪頭,只要受了氣,要么忍要么滾。</br>  她沿著村里河道轉了一大圈,最后還是拎包去了熟悉的繡坊。繡坊這時間已經鎖了門,她便放下包在門檻上坐下來,靠著門框在沉沉夜色中閉上眼睛。</br>  家里的事情其實沒什么好想的,她只在那琢磨,怎么先弄個落腳的地方,不知道林建東能不能給她分一條住家船。如果實在分不出來,她再去問問大隊書記好了,總該能租到一條的吧。</br>  正這么想的時候,寧香忽聽到有人叫她名字。</br>  她睜開眼睛,借著淺淺的月光抬頭往上看,便看到了林建東的臉,他手里還抱了一摞書。</br>  林建東彎腰把書放到她面前的地上,直接屈膝蹲在她面前,看著她說:“回家給你找的小學課本,阿蘭說你和家里吵架出來了,找了一圈發現你在這里。”</br>  寧香打起精神來,沖林建東笑一下,“謝謝。”</br>  寧蘭、寧波和寧洋都上學,照理說家里是有這些課本的,但其實并沒有。因為家里不富裕,而且這年頭沒人拿課本當回事,所以寧金生和胡秀蓮把家里的舊課本都賣廢品了。m.</br>  林建東借著月光看她一會,沒有起身走人。他微微半起身子,在門檻的另一頭坐下來,與寧香之間隔了一點距離,轉頭看著她問:“怎么啦?”</br>  寧香還把頭靠去門框上,看著夜色眨巴眨巴眼。</br>  她似乎需要一個傾訴對象,似乎又不需要。這個年代,應該沒有人能理解她的想法,都覺得她腦子瓦特了吧。所以片刻后她轉頭看林建東一眼,仍是微微笑一下,說:“沒事。”</br>  林建東兩條胳膊搭在膝蓋上,手指虛虛搭在一起。</br>  他看寧香一會,這回沒再選擇沉默,而是直接問了句:“他們不同意你離婚?“</br>  寧香目光微微一頓,很快便又恢復尋常。她既然決定了要離婚,也已經和家里鬧開了,自然不怕別人說她什么。這事瞞不住,她也不能堵上別人的嘴。</br>  她低眉落下目光,低聲說了句:“這是我的事,不同意我也能做主。”</br>  林建東還想再問點什么,又覺得問什么都不合適。顯而易見的,她這大半年在婆家肯定過得很不好,不然以她的性子,不可能這么堅決地要離婚,堅決到什么都不顧的地步。</br>  他深深吸口氣,沒再繼續往下問,忽扶腿起身道:“走吧,帶你去我們生產隊的飼養室。”</br>  寧香目光隨著他抬起來,眼神里有些疑惑。還以為他也要以隊長的身份,勸她不要胡鬧亂作瞎折騰,給她講一堆女人就該有女人的樣子的歪道理,讓她回去好好過日子呢。</br>  林建東看出她疑惑,只又笑一下道:“帶你去飼養室湊合住一下,你總不能就在這里坐著睡一夜,喂一夜蚊子吧?”</br>  說起來沒什么不能的,寧香都想過去睡橋洞。不過林建東愿意主動幫她解決一下住宿問題,她當然也樂意接受,于是拎了包站起來,“那就謝謝隊長了。”</br>  林建東語氣輕松,彎腰抱起地上的課本道:“客氣什么呀,為人民服務,應該做的。我是隊長,總不能看著自己生產隊的社員流落在外不管不問吧?”</br>  寧香打心底里感謝這位把毛-主席信的話當信仰的隊長,拎著提包跟他去了甜水大隊第二生產隊的飼養室。飼養室也就兩間破瓦房,屋里屋外堆了許多農具器械,都是隊里的集體財產,看起來很亂。</br>  林建東在屋里的小桌子上放下書,點了一盞煤油燈,站在火光里又拿了一根香蒲棒送到寧香面前,跟她說:“熏熏蚊子,早點睡吧,住家船的事情,我盡快幫你解決。”</br>  謝謝都說累了,寧香微微抿住嘴唇,片刻問:“你怎么不勸我回江家好好過日子?”</br>  林建東看著她,“你需要嗎?”</br>  寧香默聲,沖他搖了下頭。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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