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的景色再次綠火幽森,棚亭比上一次見到時更熱鬧了些,泥鰍和重光追隨著孟婆進進出出。
尋頭一事因著阿傍的放棄而告終,十九也無可奈何,但是她能做與該做的,都算是盡了心了。
阿傍沒有失落,卻也不顯得悲哀,自己的那個頭,如今知道它在哪里就足夠了,而他對自己的牛頭,從來也無不滿意。
棚亭中,泥鰍對十九的歸來表現得最為歡快,遠望著他們的身影就沖了出來,“十九回來了!”他歡呼的聲音使眾人都放下事情來迎接,重光以一個淡淡的微笑表現他最熱烈的歡迎,孟婆靠在亭角,對著十九微笑的點頭,似乎一切都沒有變,只是十九看重光,卻不太一樣了。
“各位,我回來了。”最先說話的是阿傍,這一行本就是為著幫阿傍尋頭。
孟婆對著十九招手,一眼便看出了這丫頭的不同,“都進來吧。”她路過重光的時候,下意識地與他拉開了距離。
孟婆問道:“頭尋著了?”
“尋著了。”阿傍對孟婆點點頭,“看到很多往事。”他刻意地跳過了頭的事情。
“如此,你明日就帶著這二鬼去見卞城王吧!”
“今日就去吧!”十九岔開孟婆的話,“阿傍,今天可以嗎?”
誰也不知道十九怎么了,連阿傍都是滿腹狐疑,這一路并沒有發生什么事啊!他看著十九堅定的眼神,又確定她不是在開玩笑,只能疑惑地點點頭,“也可以。”
孟婆不開口問,誰也不敢當著眾人的面質問十九,而孟婆不問,她自是知道什么的。泥鰍此時顯得比任何人都著急,好不容易才見到十九,如今這又要和她分開,而這一去,到底卞城王是什么性子又不得而知,十九也護不了他們了,想一想心里就全是悲哀。
“這就去吧!”十九像是安慰又同勸說的語氣對著二鬼說,眼神卻沒有落在重光身上一刻。
可是重光不知道十九到底看到了什么,所以他同樣不愿意離開;若是他能認出阿傍的身影,能認出那個曾經道破了一姓一族之亡的那個書生,他會后悔此刻逃跑不及。如今即使自己不愿,也沒有了任何立場去反駁,就當是這樣的冷遇本該屬于自己吧!他只能裝作不在意地點頭同意。
不及一盞茶的功夫,阿傍就再次離開,這一次,是上他最熟悉的羅酆山,山腰,是大家都熟悉的鬼門關。
“別看了,都走了。”孟婆用手轉過十九的頭看向自己,“都看到了什么?”
“一場殺戮,沒有道理的。”
“里面有些什么人?”
“有阿傍……”
孟婆看著猶豫的十九,即使有些事她不愿意十九想起來,但若是放任疑慮生長下去,它的力量可能會讓這場記憶的封鎖徹底決堤,還不如徹底早早地掐滅。“還有呢?”
十九不敢看婆婆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只好低頭看著腳尖,“還有……那個重光。”
“他殺了阿傍?”
“是。”
孟婆拉過十九,“你見阿傍對他有怨恨嗎?”
“啊!”十九以為孟婆會繼續問阿傍是怎么死的,卻沒有料到他會問到阿傍的情緒,自回來,她好像的確沒有關注到阿傍對這個殺了他的國主到底是怎么樣的感情。而可以確定的,他并沒有憤怒,“似乎,沒有怨恨……”十九的話說服不她自己,怎么可能沒有怨恨呢?她趕忙補充道:“或許有,我們看不出來。”
“若是有,那兩個小鬼豈不是有危險了,你不追?”
“不用追吧。”十九說這話的時候甚至沒有向他們離開的方向看過。
“你看,你自己都認可他沒有怨恨呢!”
是啊,孟婆的一語道破,才讓一直低著頭的十九抬起來,她不是已經相信了阿傍嗎?
孟婆繼續說:“若是阿傍都不在意,或者是原諒了,你為什么還在憂心著呢?”
我為什么憂心?我不知道。十九在心中回答,情緒很復雜,她理不出來。
“那么,就不想了吧!”孟婆拉起十九甩了甩衣袖,“我與你講個故事,過來熬湯。”
“好。”十九也覺得自己是這樣是沒有道理的,既然是與自己無關的事情,連受害者都不在意,她這是操的什么心呢!婆婆要講故事,她可得好好聽一下。
再說阿傍帶著二鬼一路往上,一直到了鬼門關才得以停下,一路無話,還是阿傍開的口,“鬼門關還得你們自己走,至于能不能走得過,還得看自己了。這就算到卞城王對你們的懲罰里。”
第一次上鬼門關只是簡單的通過就可以了,二鬼實在想象不到這門還能有什么玄機,可若是沒有玄機,僅僅一道門是不是有點對不起這個名字?
“敢問,門內有什么?”重光還停留在與阿傍在棚亭中做對子的時候,不知他在過去的現世看到了什么。而于阿傍而言,面前這個就是殺害了自己的昏君,雖然他可以放下不計較,但心中始終有著一層隔膜,他不回答。
泥鰍雖然不機靈,也覺察出阿傍的漠然,與重光待了那么久,他自然還是向著重光的。“那我們就走吧!”泥鰍拉過尷尬地等待答案的重光,試圖化解這微妙的氣氛。
阿傍只是轉過身背對二人,而重光走入那個死亡之門前還在盯著那個背對的身影,但是他真的想不起來了。
一生愧對了許多人。
重光與泥鰍走入鬼門關,眼前顯出的竟然是各人的往事,泥鰍顯出的是五歲時第一次搶的城東李婆婆的十兩銀子,事情過去了太久,他記不清了,可這影像上竟還有他走到鬼門關的情景,五歲時,他就來過鬼門關嗎?
是李婆婆,一個鮮活的。泥鰍見到她的樣子有些害怕,如今懺悔已晚。“流匪泥鰍,第一次害死人,地獄抓捕歸案,年五歲。”聲音從頭頂傳出,像是神的宣判。
泥鰍惶恐地申辯:“不,我沒死。”
“當時是沒死,李婆婆還的愿。”
“什么……”泥鰍聽到自己顫抖的聲音,“什么意思?”
“地獄是公平的,你害死一人,地獄就還死者一命。”
“可……我五歲沒死……”
“死者若是不要我們還他的,地獄就不管了。”
“李婆婆?救了我?”
“是。”
第一次嘗到悔恨的淚水,泥鰍失魂地倒地。原來我們的命,都是來自于他人的慈悲,可我們,至死都學不會慈悲。
接下來是重光,他的影像與宣判,是來自于他害死的發妻。
孟婆也開始給十九講起故事來:“之前有一個男人,害死了他的發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