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董瑤的記憶中,她童年唯一能稱得上是玩伴的人只有呂布了。
身為董卓的女兒,因她阿爸在外并不怎么光彩的名聲,從董家宅子到學校里沒人敢跟董瑤接近,就算有也只是一些趨炎附勢溜須拍馬之徒,董瑤好歹是個名門之后,人情世故的東西她也清楚明白,便遠遠的保持著與人的距離——當然呂布除外。
說是童年玩伴,其實呂布真正的身份是董瑤的侍衛。呂布其人,本是因家貧來到董宅做雜活的,后來董卓無意間發現他筋骨奇佳是個練武的好苗子,當下二話不說就將他收為義子,還親自教導武功,如此幾年之后,呂布果然小有成就,董卓便指派他做了董瑤的侍衛,權當做歷練。
呂布和董瑤二人年紀相仿,一開始還有主仆之分,但漸漸混熟了以后,董瑤便也把呂布看作了摯友。
然而剛剛和呂布相識時,董瑤是看他相當不順眼的。
董卓這個人在外狠譎乖戾,大奸大惡之事參與了不少,然而在家中對妻兒卻是關懷備至,從不讓家人參與他的公事不說,衣食住行也從不吝嗇,尤其是董瑤這個幺女,無論她闖了多大的事,董卓是連打罵都不曾有過的。這便養成了董瑤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在董宅里沒哪個房頂沒哪個樹枝是她董瑤沒有上過的。
攀爬高處當然極度危險,董宅的下人卻又不敢勸,只能守在樹下或者屋檐下,巴巴盼望著他家小姐什么時候玩夠了大發慈悲肯下來,有時候是一兩個小時,有時候又是一整天,搞得所有董宅的下人都苦不堪言,其實也不能怪董瑤惡作劇,她一個玩伴都沒有,在最愛玩鬧的年紀除了捉弄下人真的無事可做。
最后這樣的情況自然終結于呂布。
董瑤之前從來沒有見過像呂布這樣怪的人,與她董家的幾個哥哥不同,呂布的人生好像只知道練武,白天練,晚上練,有時連吃飯的時間也在練,董瑤曾經因為好奇捉弄過他幾次,他也不為所動。董瑤見他呆板無趣,也懶得理他,然而呂布這人的固執卻是超乎董瑤的想象。
在他的腦回路中侍衛等于保護董瑤等于不讓董瑤爬樹爬房頂,于是自從他發現董瑤這情有獨鐘的愛好后,每次董瑤想要做這種高危活動,他都會不遺余力的跑去勸阻,甚至飯也不吃了,武也不練了,總之要勸到董瑤肯下來為止。
“小姐,上面很危險!”
“小姐,您快下來吧!”
這樣的聲音會貫穿董瑤爬高高的整個過程,董瑤不勝其煩,每次都被吵得受不了然后下來,看到她平穩落地,呂布才會繼續回去練武。對此,董瑤已經三令五申讓呂布不要管她,甚至也罰過,呂布只會垂頭不做聲,然后乖乖去領罰,然而下次當董瑤又去爬屋頂時,呂布又去鍥而不舍的勸阻。
“小姐,上面很危險!”
“小姐,您快下來吧!”
但董瑤何許人也?整個董宅沒一個管得了她,呂布越是攔著,她越是要上。漸漸得她像是習慣了這樣的聒噪,跟呂布耗得時間越來越長。
比如這一日,呂布從天亮勸到天黑,而董瑤雙腿悠閑的晃蕩著坐在樹杈上,沒半點下來的意思。
抬頭看了一眼正揪著樹葉玩的董瑤,呂布第一次停止了說話。
董瑤正得意于自己的階段性勝利,呂布卻雙腿一蹬,在半空翻轉了幾下后直接躍到樹杈旁,將董瑤強行拉了下來。
董瑤從小被董卓捧在手心里長大的,哪里見過這樣的陣仗,當下覺得面子丟盡,“哇”的一聲連鼻涕泡也哭了出來。
后來據董瑤回憶,那應該是她人生中除了嬰兒時期的第一次嚎啕大哭。
惹得董家小姐哭成一個淚人,呂布最終被罰跪在庭院里一夜。
時值河東郡臘月隆冬,又好死不死的從夜晚開始下雪,董瑤縮在床上聽著外面簌簌的落雪聲,心里漸漸變得不安。
她再怎么驕縱任性也是個半大孩子,呂布因她而無辜被罰,她始終良心不安。輾轉反側了大半夜,發現還是睡不著后,她干脆地起身下床,決定要去看看呂布。
董瑤披了一件厚厚的外套,打開房門時外面鉆心的寒意差點將她打退。
攏了攏外套,她瑟縮著身子向庭院走去。
外面早已白茫茫一片,她小小的身軀在雪地里行走,雪堪堪沒過她的膝蓋。
天色昏暗又加上惡劣的天氣,董瑤十分難辯方向,她抹黑尋了好久才看到跪在庭院的呂布。
遠遠看去,白雪已經掩埋呂布腰臀以下的部位,而他上半身多處地方也結了一攤積雪。
董瑤“嘎吱”地踏過雪地,朝呂布走去:“喂,我不怪你了,你快回房睡吧!”
呂布只是一言不發,甚至都沒抬眼看過董瑤。
董瑤又走近了些,推了推呂布:“我說話你沒聽見嗎?我不生氣了,你別跪啦!”
雪連綿不斷的降下來,讓呂布嘴唇凍得烏青,但他一直跪得筆直,似乎無論何種凜冬都不能動搖其分毫:“義父吩咐我必須跪到天亮,所以我是不會走的。天寒地凍,小姐你還是回房吧。”
董瑤以為呂布擔心董卓責罰,于是說道:“阿爸那邊我會交代,你完全不用擔心這一點,所以快回去睡覺吧!房間舒舒服服的還有暖氣難道不好嗎?”
任由紛紛揚揚的雪花落在身上,呂布再也不肯答話。董瑤這下算是看清了他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的決心,頓時氣結:“好!你不走是吧?那我也不走!”
呂布一直毫無波瀾的神色終于出現了變化:“小姐!”
“你別勸我!”董瑤伸手制止了呂布的話,論倔強,她其實跟呂布也有的一拼,此時又被激得火氣上竄,哪里還肯聽,“別以為就你有脾氣,我也有!”
說著,她真的找了一個勉強可以避雪的地方,在呂布震驚而又不贊同的目光中硬生生挺了一夜,當然大部分時間是睡著的。
第二日她醒來時,已經躺在暖和和的床上,但一陣頭暈目眩的感覺直沖頭頂,身體也軟綿綿的沒有力氣,聽一旁的下人說呂布天亮才把她送回來的,在雪地里待了一夜,會著涼是理所當然的吧?
董瑤在心里忍不住把呂布罵了一通。
這世間怎么會有這么犟的人?
本來以為呂布會因為膽心她而自己乖乖回去,沒想到他寧愿看著董瑤在雪地待了一夜也要堅持跪下去。
他自己倒是完好無損,送她回來以后還去練功,董瑤卻病倒在床上,一動彈就渾身酸軟,就好像懲罰的人是她一樣。
董瑤的雙頰散發著病態的潮紅,一口一口喝著下人送到嘴里的藥,思緒飛的老遠。
不過
呂布這人給她的感覺其實并不壞呢。
甚至還有點
藥喝完了,董瑤拉起被子蓋住了自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