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來了”。
柔娘打開門腆笑著看向連清澄,故作神秘的將她拉進屋。
“怎么這副樣子。”
連清澄閃眉,無奈的看了看她身后的阿二,自打她從地牢出來后,小玉總是有意無意的躲著她,而阿二也不再纏著小玉,這兩人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阿二一身正氣站在一旁,雙目緊緊盯著另一側的雅間。
柔娘伸出一指嬌聲道:“叫公子來,自然是有好戲給你看,肅羽這酒樓可是準備很長時間了。”
“是嗎?那本公子可要好好欣賞欣賞了。”
連清澄饒有興趣的笑了笑,順著阿二的視線看過去,見那廂的雅間坐著柳慕賢和一位婦人,兩人雖不十分親近倒也算和睦。
“那是丞相府的二夫人秦氏。”
柔娘溫聲提醒,自打柳含語出事后,大夫人徐氏一直在府內陪女兒,哪有閑情逸致出來。
雅間的門被人從外面緩緩推開,肅羽一身白衣徑直走到連清澄旁邊坐下。
“你們到底在耍什么名堂?”
連清澄不解的看著他。
肅羽抿唇低笑,眉目甚是柔情,“公子好好看戲便是。”
一塊兒醒木驀地敲到桌子上,她探頭往樓下看去,原來是一位說書人。
“各位看官,今日老朽要講的是前朝科舉狀元陳石攀附權貴拋棄青梅迎娶貴臣嫡女一事,各位可要仔細聽好了!”
連清澄對這個故事并不感興趣,前朝之事已是往昔,只是肅羽花了大工夫演了這么一出戲定然有他自己的深意,她往另一間雅間不經意的看了一眼,卻瞧見秦氏的臉上不知何時竟掛了一行淚。
“公子可聽出些門道了?”
肅羽輕笑著問她,眼睛似有若無的在柳慕賢和秦氏身上瞄了一眼。
連清澄擰眉,只聽說書人講道:“這陳石與如花本也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陳石十年寒窗苦讀只為金榜題名,如花便荊釵布裙深夜伴,郎情妾意甚是恩愛,如花為了讓陳石專心念書,將家中生計全擔到自己身上,后來陳石鄉試奪冠渡江進京,如花本以為不久便是衣錦還鄉,沒想到得來的卻是一年又一年的等候,四十后江山改朝換代,新帝登基下令新修官道,陳石奉命回鄉,如花等的白發漫上眉頭,而陳石卻已是嬌妻相伴榮華滿身,獨獨忘了那昔日青梅。”
醒木一聲收,說書人合扇苦奈的嘆了一口氣,而秦氏闔眉低眼,淚已浸濕了衣袖。
“數年一覺浮華夢,贏得高堂薄幸名。”
連清澄低喃,不恥的看著柳慕賢,原以為柳家根基雄厚,沒想到卻也是從柳慕賢這一代才發展起來,竟還是用那樣的手段,這秦氏說到底也是個可憐人。
“秦氏比起那故事里的如花也算好命了,聽說柳丞相高中之后,她一人進京來尋,本來那徐氏仗著自己正室的身份死活不讓她進門,后來柳慕賢念及他與秦氏的多年情分便娶她過門做了個側室,只是也不知這二夫人上輩子是不是做過什么孽,生下個兒子吧常年疾病纏身,一直臥榻不起未出過門,女兒小小年紀又莫名其妙的被人拐跑失蹤了,此后便一直失寵了這么多年,公子你說,是不是挺慘的。”
柔娘趴在連清澄面前輕語,甚是同情的看了眼那廂的秦氏。
“人各有命,她自己都不怨,你操的又是哪門子心。”
連清澄低笑,瞇眼看向柳慕賢,果然是在朝堂上待久了,如此悲戚之事竟都牽不起他一絲的惻隱之心。
“公子,我們回去吧。”
阿二突然沉聲開口,臉上帶著少有的嚴肅。
“你這又是怎么了?”
“沒什么,只是覺得這陳石,挺壞的。”
連清澄淡哂,“更壞的人你也不是沒遇到過,先前柳無庸把你打的半死的時候,也沒聽你說過他一句壞。”
“他那樣的人,自有惡報,我才懶得說呢。”
阿二攥著拳紅了臉,一提起柳無庸就恨得牙癢。
連清澄見他又激動了,無奈的搖搖頭站起身,“走吧,脾氣大還不知道收斂點兒,也該你上次被打。”
出門時柳慕賢那間房的門恰好也被打開,秦氏站在門口錯愕的看了連清澄和阿二一眼,拿手絹擦了擦眼角的淚急步走了。
“切,本公子在她眼里難道是鬼會吃人嗎,干嘛嚇成那個樣。”
連清澄抿了抿唇,側眼見柳慕賢正端身坐在那里冷著一張臉看她,滿不在乎的笑了笑抱拳道:“哎呦,我當是誰在這兒呢,原來是丞相大人啊,皇上降旨賜婚,本公子還沒恭喜丞相呢。”
“人面獸心,少來作態。”
柳慕賢冷哼,凜著眉不悅的瞪著她。
肅羽與柔娘先前見連清澄要走,本坐在那兒喝酒,彼時聽見柳慕賢如此說她,隔空打出一力,只聽“咔嚓”一聲,柳慕賢所坐的沉木凳應聲斷成了兩半。
連清澄見此嗤笑道:“哼,也不知道愛作態的人是誰,丞相這是又唱的哪一出,這次可看清楚了,本公子老老實實站在這兒什么都沒做,丞相大人別一個腦袋發熱又跑皇上那兒告狀去了。”
“你!連清澄,你別太得意,終有一天本相定要了你的命。”
柳慕賢由小廝扶著從地上站起來,肅羽滿身戾氣還想出手,連清澄側臉搖搖頭給以一記授意,緊盯著柳慕賢說:“那本公子便等著那一天了,丞相大人可千萬要留心好您這顆腦袋,別到時候我沒死,你卻先沒命了。”
她無視柳慕賢愈盛的怒意,打開扇子大步流星的走下樓,阿二遙遙望著她的背影,眸中斂著寒光看了柳慕賢一眼,低哼一聲連忙跑下去追上她。
“公子”。
阿二跟在后面連聲叫她,連清澄卻兀自走著自己的路沒有回應,阿二無奈,垂頭苦命似的搖了兩下,腳下的步子更快了些。
“公子,你走慢一點兒。”
連清澄沉臉向前走著,路及一棵柳樹時驀地頓下身,一拳揮到了樹干上。
阿二猝不及防,見就要撞到她身上,一腳支力一腳急忙收起,終于在離連清澄三寸之地停下,看著樹干上那深刻的拳印,他滿臉憂色。
“你說,他哪來那么大底氣敢對我說那種話。”
連清澄轉過身冷不丁的沖阿二吼了一句,轉瞬又像恢復了理智,無奈的低下了頭像發泄似的踩著地上的小石子。
阿二知道她這是還記恨著柳慕賢的話呢,那個人若真無半分本事也坐不上丞相之位,敢放話要連清澄的命,定也是有打算的。
“公子不是一直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嗎,你身邊總歸還有我們這么多人在,柳慕賢想要你的命,也得先問問我們同不同意。”
自柳含語出事后,整個丞相府就籠罩在一種晦澀的氛圍之中,像一點星火,只需一道強勁的狂風,便會迅猛燃燒起來。
夜罷,柳無庸由小廝攙扶著跌跌撞撞的在府內走著,幾個官家子弟聽說他妹妹馬上要嫁給太子,紛紛巴結著要請客吃酒,直把他喝的意識混沌才不情不愿的放了他回來。
“公子,小心點兒,哎。”
兩個小廝吃力的扛著他的身體,心里大為叫苦,這少爺酒量不行就算了,偏偏還愛喝,可苦了他們這些做手下的了。
“放開,你們這兩個狗東西,怎么扶的,疼死本公子了。”
柳無庸不滿的咒罵著,一手推一邊將兩個小廝推開,腳步踉蹌著向前走去。
遠處緩緩走來一位婦人,柳無庸視線不清沒有看見,身體一晃便要撞上去,那婦人卻挪著步子躲開了,柳無庸肥碩的身體直直撞到了一棵桐樹上,將上面休憩的小鳥驚的四散飛去。
“誰啊,敢擋本公子的路,不想活了不成!”
柳無庸趴在地上大吼,兩個小廝見識不妙,驚慌失措的看了那婦人一眼連忙跑過去將他扶起來。
“你們兩個,剛剛是誰撞得本公子?!”
“少爺,冤枉啊,不是我們,是,是秦姨娘。”
兩個小廝也是委屈的很,原本這秦姨娘待在府里多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老爺也一向不寵她,他們這些當下人的見了也只是草草行個禮了事,也不知從什么時候起,老爺突然念叨起秦姨娘來了,于是一個側室夫人榮華再寵,如今在府里誰不知道,這最不能惹的人便是她,偏偏公子還差點撞了秦姨娘。
柳無庸一聽見‘秦姨娘’三個字,整個人像是立馬清醒過來,直著身子膽怯的望著秦氏那雙暗暗打量的眼神,身體不住哆嗦。
兩個小廝也暗覺奇怪,這公子自小到大天不怕地不怕誰都敢惹,卻偏偏害怕看見秦姨娘,哪怕在她最不受寵的時候,公子見了她都要遠遠躲開,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少爺喝醉了,你們快把他扶回房歇息吧。”
半晌,秦氏緩緩吐出一句話,兩個小廝得令,如臨大赦般將怔在原地的柳無庸扶了回去。
“大哥去給你買好吃的,乖乖站在這兒不要亂跑知道嗎?”
“嗯,小妹會一直等哥哥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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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哥哥你在哪里,小妹害怕!”
“娘親,爹,你們在哪兒?”
一個凄厲稚嫩的孩童聲久久回響在耳邊,柳無庸一聲大叫從夢中驚醒,他害怕的拉緊了身上的錦被,任由冷汗流了一身。
“大哥,我不喜歡秦姨娘生的那個賤種,爹為什么那么喜歡她,她哪點兒比我好看了。”
七歲的時候,柳含語氣鼓鼓的跑到他身邊訴苦,那時秦姨娘生的小女兒才剛剛一歲,咿咿呀呀說話的時候甚招人喜愛。
“大哥,娘不聽我的,她害怕爹罵她,你快想個辦法把那賤丫頭弄沒了啊。”
含語是他的親妹妹,所以做哥哥的,理所應當的應該更疼愛她多一些不是嗎?
于是第二天,秦姨娘的小女兒丟了,他告訴爹小妹想吃糖葫蘆,他只是一個轉身小妹就不見了,沒有人知道,是他故意將小妹帶到了城郊的破廟里任她在那兒哭到天黑,此后,當他回來時,丞相府終于只剩下柳含語一個小姐。
柳無庸顫著腳走下床打開了窗戶想吹吹涼風,院中的假山后卻緩緩走過一道熟悉的身影,他慌不擇亂的關上窗背過身。
秦姨娘?她是不是,已經發現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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