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煦直視妻子雙眸, 將自己所知的當年戰況大致說了一遍,很客觀, 沒半分偏幫回避。
紀婉青對他的話的是不存疑的。
以他的為人,絕對容不下這種事不說, 更甭提替對方欺騙自己的妻子了。
“那究竟有何蹊蹺?”紀婉青止了淚,喃喃問道。
既然有蹊蹺, 那即是有人算計了。以結果反推過程, 無非三種可能,除了希望大周戰敗以外, 就只可能是有人希望紀宗慶死,或者楚立嵩死了。
聽高煦說的話,很明顯他此刻并未能查清真相。一國皇太子有實權勢力, 查了三年, 都未能水落石出,很明顯是有人趁機抹干凈了證據。
這人必是大周朝的, 畢竟, 敵軍沒這種能力抹得這般徹底。
因此希望大周戰敗的可能性, 可以先排除了。
“有人希望我爹爹死?”
這話雖是疑問,但語氣卻十分肯定, 紀婉青纖手緊攢成拳, “究竟是誰?”
高煦輕嘆,知道她難受,他也不勸,只拉她坐在床沿, 執了絲帕,給她抹干凈臉上淚痕。
實際上,這幾年的細查并非一點效果沒有,高煦手下人摸索良久,現已影影倬倬指向紀后一黨。
這與高煦當初猜測一樣。只不過這種重大事情,沒有確鑿的證據他不會動手,也不會宣之于口。
萬一現在將猜測說了,將來卻發現不是,那就平白惹了妻子空憤恨了。
只是他沒開口,紀婉青卻說了,她沉思片刻,脫口而出,“莫不是,皇后?”
在她的所知里,能有這種能量,還不缺動機的,除了皇后臨江侯一黨,就再無旁人了。
紀宗慶有先見之明,在封后之初,便早早便離了臨江侯府,后面順理成章保持中立。
只是面對這么大一股勢力,而且還是軍權,紀皇后會甘心擦肩而過嗎?要知道,大家都是姓紀的,紀宗慶可是她的親堂弟。
那自然是不甘心的。
她設法拉攏靖北侯府,可惜并無結果。
后面隨著魏王陳王長大,紀皇后迅速崛起,這時候她有了底氣,再遭拒絕,心生不悅是肯定的。
在紀婉青的所知里,靖北臨江兩府,雖因政見不合關系一般,但還能保持平靜,實際不過就是假象。
其實,自父親去世前兩三年開始,兩家關系已經日益緊繃。現任臨江侯屢屢過府勸說,而皇后雖不能出宮,但也寫了不少情真意切的信箋。
可惜父親絲毫不動搖,對方屢遭挫折,彼此的關系已經十分微妙,后來除了面子功夫,已全無往來。
紀宗慶軍事才能相當了得,征戰沙場多年,麾下實力強勁,紀皇后得不到,甚至還得看著這勢力落在宿敵手里。
她會設法毀了它嗎?
紀婉青抬眸,眼巴巴看看著高煦,向他求證,“殿下,是她嗎?”
皇后有謀害紀宗慶父子動機,而又那么湊巧,楚立嵩是東宮心腹,太子親信。
正好一箭雙雕。
“青兒,當年痕跡被人刻意抹去,如今并無任何證據,可以證實坤寧宮就是主謀。”高煦雖直覺紀皇后脫不了關系,但他依舊很理智。
“那時候的皇后臨江侯,并無此等能量,能拖延援軍兩日。”這個才是重點。
只可惜,那場戰役幸存下來的,僅余城內一小撮守軍傷員,已再無人能說出個一二來。
紀宗慶本身受重傷,等來了第一波援軍,他勉力提起的一口氣去了,立即昏迷被抬回城內救治。等他再次睜眼,城外已全軍覆沒,楚立嵩帶領的援軍自將領到兵卒一個沒留下,在第二波援軍到來的時候,已經被砍殺殆盡。
楚立嵩以及他麾下援軍,因何事晚到了兩天,已成了一個不解之謎,后面也直接導致他刻意延緩救援的罪名落實。
“難道有人私通外敵?”
紀婉青雖不通軍事,但也很輕易聽出來,這韃靼似乎有掃尾的嫌疑。
她勉強按捺下悲傷,凝神細思片刻,“莫不是韃靼軍隊阻攔了楚立嵩大軍,導致他增援來遲?”
這般假設,才能說得通。韃靼負責拖延援軍,順帶掃尾滅口,而大周通敵者則傳遞消息,以及事后抹除痕跡。
高煦雖神色凝重,但聞言也不禁目露贊賞,紀婉青一個閨閣女子,竟有如此眼光,讓人嘆為觀止。
“孤當初也是這般判斷的。只不過,我軍哨馬在期間,并未發現任何韃靼軍隊出沒過的痕跡。”
既然妻子能聽懂,高煦也不隱瞞,“幾天后,再安排人往援軍經過的路線察看時,也未能發現交戰過不久的痕跡。”
古代交戰,哨馬很重要。他們不肉搏,只專門負責在指定區域活動,窺見任何風吹草動,第一時間傳回己方大軍,好讓領軍統帥能做出準確判斷,以及及時調整方向。
楚立嵩帶著數萬兵馬前去增援,要想確保盡數攔下他,一般情況下,即便占據地利,也得有不少于這數目軍隊才行。
幾萬大軍帶甲出行,塵土飛揚,大周哨馬不可能一點不察。
而且那路徑雖處于戰火中,但若無特地打掃偽裝過,大戰過后沒幾天的戰場應能分辨出來的。
韃靼若要打掃戰場,那么帶來的兵馬就必須更多了,這么一來,就更不合理了。
此事缺失了最重要一環,事后其余痕跡又被人仔細抹干凈,回頭再想獲悉真相與證據,已難于登天。
高煦說得很有道理,紀婉青也不希望因為主觀意識,就粗暴判斷殺父殺兄的仇人。
她必須把真正的幕后指使者找出來,挫骨揚灰,以慰父兄在天之靈!
只是她如今卻與高煦一樣,陷入了困局,空一腔恨意盈胸,卻不知該泄往何處。
“殿下,我們真能查明真相嗎?”
“能!”
高煦篤定,不論如何,他都必須查明此事,“這幾年來,已經尋到了些許線索。”
他沒有說清楚,顯然紀婉青并不能聽懂,她也不追問,只苦苦回憶,思索自己有何處能助上一臂之力。
“殿下。”
紀婉青忽然想起一人,忙握緊高煦的手,仰首看他,“不若我去信問問東川侯府王家伯父?王伯父是父親袍澤,很是親近,或能知悉一二。”
她話里這位東川侯,姓王名澤德,是紀宗慶同袍兼好友,兩家關系一貫不錯,當年差點就結了兒女親家。
沒錯,紀婉青三年前差點定親的對象,正是東川侯府世子王劼。兩小青梅竹馬,關系相當不錯。
紀宗慶去世后,王澤德是要堅持婚約的,他表示等紀氏姐妹出孝后,便繼續定下親事。只可惜,王夫人不愿意要個孤女兒媳婦,以死相逼,再加上紀皇后這么一折騰,這親事才徹底黃了。
強扭的瓜不甜,婆母厭惡,硬嫁過去討不了好處,紀婉青也不執著。只不過王夫人不咋地,這王澤德對紀家姐妹,卻還是很不錯的。
當初,紀宗慶夫妻前后腳去世,靈堂上舅舅爭取私產歸屬權時,唯一大力幫腔的,就只有王澤德。后面守孝三年,他也多次使嬤嬤婆子過來關照。
紀婉青是個很懂感恩的人,即使沒能嫁入王家,她對王澤德依舊很是感激。
“以前聽父親說,他與王伯父鄰近,常常并肩作戰,松堡之役應也在不遠。”
妻子神色隱帶希冀,仿若黑暗中見到了唯一一絲光明,突兀有了方向卻又害怕失望,高煦不忍,低聲詢問道:“東川侯王澤德?”
“沒錯,青兒,王澤德當時確實在松堡附近。”
這位東川侯,高煦還真特地關注過,因為正如紀婉青所言,他當時正是留守宣府的將領之一,非常接近松堡。
宣府是大周朝北邊最重要的的外圍據點,一旦被破,京城危矣。這里重兵駐守,也是敵軍最重點攻擊的目標。
而松堡,則是宣府最重要的一個外圍據點,要攻擊宣府,必先分兵攻擊松堡,要不然,就很容易在攻城被松堡守軍從后突襲。
松堡這個咽喉重地,交給了驍勇善戰、經驗豐富的紀宗慶,而其余好幾名將領,則共守宣府。
韃靼一貫作戰勇猛,那次傾全國之力突然犯邊,兵力空前浩大,壓得大周朝北邊防線喘不過氣來。松堡兵力較少,被困許久,已經求援多次,宣府咬牙分兵,馳援松堡。
這援兵正是楚立嵩帶領,而王澤德等人則繼續留守宣府。
這場大戰很慘烈,大周朝損失了不少將領,宣府這邊活下來的都有不同程度負傷,王澤德便是其中一個。他失去了右臂,傷好了后無法繼續征戰,只得留在京城。
高煦既然要查探當年真相,少不得還存活的將領處下手,他曾經仔細調查過王澤德,并派人密切關注過了大半年。
因為楚立嵩之事,存活將領須仔細交代自己所知,高煦親自一一分析過,這王澤德所言合情合理,沒一絲疑慮。
至于后面的調查跟蹤也一切正常,王澤德為人豪爽大度,頗有君子之風。關注大半年后,由于并無異處,而高煦人手急需調遣,便撤了回來。
王澤德能說的,大概早已在當年說完了,只是看著紀婉青希冀的眼神,高煦也沒有否定,只低聲應道:“好,那你便去信問上一問。”
紀婉青一刻也不能等,揚聲喚張德海取來紙筆,匆匆蘸了墨,奮筆疾書。
她的手是顫抖的,連寫了幾張紙都廢了,高煦握住她拿筆的纖手,“你莫慌,切記還有孤。”
他聲音沉穩,很堅定,一如他的立場,紀婉青眼眶一熱,一滴淚落在紙箋之上。
高煦抬手,給她拭去淚水,又親自換了一張紙,方松開她的手。
他的大掌很溫暖,立在身畔的高大身影堅定不移,日后不論如何,大約紀婉青都不會忘記他此刻的支撐。
她的手終于定了很多,凝神寫成了一封信。
紀婉青也沒讓高煦的人傳信,喚來了何嬤嬤,讓她立即使人傳出宮,交個紀榮,讓紀榮送到東平侯府,并親手交到王澤德手上。
作者有話要說: 親親們,明天見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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