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話的人當天出了京城, 打馬直奔邊城,數日之后, 命令與信箋,便抵達邊城。
“鄭哥哥, 姐姐與太子商議過,也說先按兵不動為好。”
紀婉湘一接到信, 立即打開仔細看過, 抬首對身邊夫君說話。夫妻感情極好,在屋里, 她一貫保持成親前的稱謂。
在剛獲悉孫家底細時,鄭家曾閉門商議過這事,不論是鄭毅, 還是鄭母, 深思熟慮后,都認為這家人還是留著的好。
他們與紀婉青夫妻想到一處去了, 日常多加防備, 遠比消滅后不知何時又蟄伏危險, 要好上太多。
既然有了目標,情況就大不同, 這軍戶區, 并非一兩家人能肆意妄為的地方。
“嗯,這般最好不過。”
鄭毅點了點頭,又囑咐道:“湘兒,這孫家, 你日常便多疏遠避開,不要多來往了。”
鄭母本就是有成算的人,而鄭小弟今年十三,鄭小妹今年也十一了,兩小很機靈,想騙他們不容易。相較起母親弟妹,他更不放心柔弱的妻子。
紀婉湘養于深閨,從前有父母嬌寵,父母沒了雖彷徨,但好歹上頭還有姐姐撐著。她性情柔順,歷事較少,雖這幾個月有了長進,但要獨當一面,她需要更多時間。
“你若出門,就把龐嬤嬤幾個帶上。”龐嬤嬤是紀婉湘的乳母,一個老練的中年婦人,正好能補主子不足。
她帶著幾個精明能干的貼身丫鬟跟上,就很讓人放心了。
鄭家分到的兩進小宅不算大,自從知悉這事后,鄭毅干脆把軍戶區外面的下仆家人都招進來了,多幾個人一間屋子擠擠就是。現在人手充足,外松內緊,只要鄭家人不跑遠,完全沒問題的。
紀婉湘一一應了。
“鄭哥哥,不知道姐姐過得可好?”談罷正事后,她想起心中一直的牽掛,微微蹙眉。
“湘兒你放心,應是不錯的。”
鄭毅主觀情感較少,看問題客觀太多。在他看來,太子愿意派人過來排查并保護,由此可見,姨姐的處境并不算差。
況且,近段時間他還隱隱察覺,除了父親的袍澤外,還有另一股勢力在關照他,這應該是東宮的力量。
姨姐不但過得不算差,且在太子殿下心中,還是有些地位的。
京城,魏王府。
一連串替換人手的動作進行迅速,等半個月后,臨江侯紀宗文做客魏王府時,王府已換了一批人,重新井然有序。
紀宗文剛進了王府大門,收到消息的魏王便親自迎了出來。
“舅舅,今兒怎么來得這般早?”
紀宗文拍了拍外甥的肩膀,笑道:“今日閑了,便早些過來。”
這舅甥二人感情不錯,并肩詳談幾句,往前廳而去。
“聽說,你母后正為你挑選繼妃,不知可有中意的。”作為嫡親兄妹,紀宗文很了解自己的妹妹,算了算時日,應該差不多了。
魏王笑道:“有是有了,不過還要等父皇下旨賜婚,才算定下。”
“哦?是哪家姑娘。”
“是英國公府嫡出二姑娘。”
“英國公府二姑娘?我似乎聽說過。”紀宗文蹙眉,想了片刻,方恍然大悟。
他隨即解釋,“秦二姑娘曾與前靖北侯世子定過親,因此我有些印象。”
紀宗文是世子堂伯父,當初還去喝過定親酒的。不過,顯然他對政見不合的前靖北侯無甚好感,語氣只淡淡。
這點魏王知道,他也只是淡然一笑,道:“那姓紀的小子沒有福分,因援軍將領刻意拖延,晚了兩天才到,城破父子俱亡,親事也是白定了。”
秦二姑娘出名的品貌俱佳,家世給自己平添大助力,魏王很滿意,他已以其未來夫婿自居,提起前任,自然語帶微嘲。
紀宗文聞言眸光閃了閃,只隨意“嗯”了一聲,也沒答話。
這些并非機密事,二人邊走邊說,入了前廳也沒有停留,而是從后房門轉出,沿著朱漆回廊直奔外書房。
魏王說這番話時,聲音并沒壓低,前廳中侍立的宮人太監能聽個分明。
其中一個翠綠色比甲的宮人神色不變,卻垂下眼簾,遮住眸色。
她是郭定安手下的暗探,因為這次清洗人手,才被自己人提拔上來前廳伺候,剛當差不足半月。
主子傳下話,吩咐多注意魏王繼妃之事,不想沒幾天,她便湊巧獲悉了消息。
宮人一直安靜當差到下值,找了個機會,才一五一十將消息傳出去。
這消息在暗探上層引起轟動,隨即馬不停蹄轉到清寧宮。
紀婉青沒想到,只因前未來嫂子要配魏王,她心中不是滋味之下,吩咐留意的小事,竟無意揭露另一件震撼她靈魂的大事。
“什么?”
她 “騰”一聲站起來,寬袖帶翻了了茶盞,濡濕了她的裙擺,她亦渾然不覺。
“我爹爹哥哥,是因為援軍將領刻意拖延,硬支撐了兩日,方城破人亡的!”
紀婉青震驚憤怒,纖手在顫抖,身軀在顫抖,死死盯著眼前窄小的密信紙箋。
交戰信息,這些屬于軍事機密,有能量有渠道的,知道很輕易,但沒有人脈的,卻難于登天。
紀宗慶回京幾日沒有提及,他去世后,紀婉青更不可能知悉。她只知道,那場戰役很大,敵軍來勢兇猛,大周處處吃緊,父親兄長被困守城,后來糧絕被迫突圍,寡不敵眾,最后戰死。
守衛的那座小城叫松堡,軍民浴血奮戰,死傷十者八.九。
以上,便是紀婉青從前獲悉的全部消息,她沒想到,居然還有援軍刻意拖延這一出。
她眼前已經模糊,卻使勁一抹,提起裙擺往前殿奔去。
“殿下,殿下!”有一個人,能告訴紀婉青這是否就是真相,這人就是高煦。
在外一貫從容淡定的妻子失了分寸,氣喘吁吁奔了進門,驚慌失措,小臉還有沒抹干凈的淚痕。
高煦劍眉一蹙,立即揮退林陽并一眾太監,下榻站起,沉聲問道:“青兒,發生了何事?”
紀婉青已經急急沖到他面前,拽住他的大手,他反手緊緊握住,“你莫要慌張,且細細道來。”
“殿下!”
她心里其實已經信了八.九,只是猶帶一絲僥幸,只仰臉期盼看著他,“殿下,我父親兄長,是因為援軍將領刻意拖延,硬支撐了兩日,方城破人亡的嗎?”
父親兄長死亡已不可改變,紀婉青傷心悲泣,好不容易漸漸走出來。如今竟乍然聽見,父兄本來是不用死的,只因人為失誤,才被迫導致英年早逝。
她希望不是真的。
三年前,父親還不足四十,身體強健正當壯年;哥哥才十八歲,一個前程遠大,還未及冠的少年人;還有她的母親,若非這個喪夫喪子大噩耗,她也不會病倒在他,繼而不起。
奪走了她的至親,顛覆了她的人生,如今竟告訴紀婉青,這都是人為的重大失誤?
她話罷,已淚如雨下。
高煦凝神細聽罷,心下卻一沉。
這事兒他三年前就知道,彼時不可能特地告訴紀家姐妹;等二人大婚后,感情漸入佳境,他卻只能按下不提。
高煦一直在查找此事真相,只可惜當年失了良機,線索幾近于無,幾年下來進展并不大。
既然真相未明,若貿貿然告知妻子,除了讓她傷心哭泣,日夜焦灼,并無其他好處。
于是,他自然便沒有提及。
只可惜她到底還是知道了。
“是的,青兒。”
如今她既然問起,高煦不會自覺為她好而隱瞞,他將所知告訴她,“援軍晚到兩日,你父親與一眾將士驍勇善戰,支撐了許久。”
他輕嘆,“在城破人亡之時,才等來了援軍。”
這是一件很悲壯的事,敵眾我寡,連續奮戰兩天兩夜,已到了極限,終究是撐不住了。
這兩句低低的話語,如一記重錘,直擊紀婉青心臟。她失聲痛哭,腳下蹌踉,站立不穩,被眼疾手快的高煦及時展臂抱住。
她無法控制自己,嚎啕大哭,良久,揪住高煦衣襟,“是誰?這人是誰!”
誰貽誤戰機,害她父兄慘死,此仇山高海深,不共戴天。
紀婉青美眸閃過刻骨恨意,高煦看得分明,卻大喝一聲,“青兒,你聽孤說!”
他神情萬分嚴肅,緊緊盯住她的眸子,一字一句說:“負責馳援的將領名楚立嵩,與你父親一樣,是忠君愛國之士。”
“他頂天立地,一身赤膽,寧愿以身殉國,也絕對不會做出刻意拖延增援,導致同袍戰死之事。”
這位楚立嵩,是東宮第一位軍方心腹,然而,他對高煦而言,卻不僅僅是心腹而已。
高煦自胎里帶了些許病癥,雖幼時因各種原因一直佯裝嚴重,但實際上,卻一直無法根除。
楚立嵩仔細詢問過他的情況后,教了他一套家傳心法口訣,說這心法不能飛檐走壁,卻能強身健體,配合藥浴,能根治此癥。
楚家曾有一祖輩也有這癥狀,后來有機緣得了隱士高人診治,傳下了這心法與方子,祖輩依言照做,后果然痊愈。
楚立嵩不但獻法讓太子徹底根治病癥,且他還教導高煦兵法,解釋各種實戰關竅。
要知道,因昌平帝的隱晦心思,皇太子自幼的文治方面的太傅很了得,但軍事上卻“不經意”被忽略了。
他于太子而言,是心腹,更是良師。
高煦很了解對方,楚立嵩是一位錚錚鐵骨的好漢子,為保家衛國計,拋頭顱,灑熱血,不在話下。
這么一個人,怎么可能刻意延誤增援?導致一城將士幾乎死傷殆盡呢?
良師心腹戰死后,不但沒有死后哀榮,反倒蒙冤受屈,背上千古罵名,受人唾罵。甚至連家人也無法在京城立足,只能灰頭土臉離開京城,匆匆返回原籍去了。
三年來,雖很艱難,但高煦從未放棄查找真相,誓要還這位功在社稷的良將忠臣一個公道。
他并未因涉事的是自己的心腹,就有半點回避,只很認真對妻子道:“青兒,這其中必有蹊蹺。”
作者有話要說: 親親們,明天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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