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拋棄她的那天也是下著這樣的大雨,她走得很快,黑色的雨傘下藏了她一襲飄逸的白裙,白億青哭鬧著要追上去,在傾盆大雨中踉踉蹌蹌跑了半截,腳底一滑,驟然摔倒在地,一時渾身都被冰寒的雨水浸潤濕透,眼前那人依然是一副硬心腸,她步伐急躁快速,似乎想要盡快擺脫身后麻煩的小尾巴。
媽媽在大雨中撐著一把黑傘走了,她不曾回頭,也不曾聽見她在后面的追趕、哭喊、乞求。
以及也不曾看見那被雨水澆滅的滾燙眼淚。
白億青細小的手掌被另一只溫熱卻布滿歲月紋路的粗糙大手握住,然而她一心放在了即將消失在她視線中的媽媽身上,只是一味掙扎、打鬧、崩潰,并沒有意識到這是怎樣的一個環境,那只年邁的,并不強健的手是以怎樣的心情伸出來的。
她扭動累了,這才意識到身后那只阻攔她的手。
年邁的奶奶站在她身后,她身形佝僂,另一只干瘦到只剩下皮肉的手緊緊握住另一把年歲亦久遠的褪色雨傘。
那上端傘骨已經露出橙黑的鐵銹,風卷雨斜,“劈里啪啦”的雨滴打在勉力張開的傘布上,在它羸弱的身軀上砸過一個個細小的水坑。
它雖不強壯,卻依然挺著身體,將它所能格擋的雨滴盡數趕在外邊,前方快要消失在視野中的那把雨傘強健有力,傘面寬大,卻不讓她進去躲雨。
白億青瞬間脫了力氣,一時間分不清到底是眼淚還是雨水模糊了她的視線,還是她本身就看不清。
“青青……”
奶奶聲音沙啞地叫著她。
或許那天雨水涼人,風刺骨,然而那握住她手腕的蒼白手掌卻是她后來唯一記住的溫度。
……
江饒搖了搖頭,強行將自己從這段無意義的精神內耗中醒過來,她手指捏著書包垂下來的邊,略帶自我埋怨地喃喃道,“忘記帶傘了。”
她從褲兜里摸出手機,企圖通過朋友圈求助。然而她點開微信時,卻極順暢地下意識點進了她與余稚斜的聊天框。
江饒怔了幾秒,手指在屏幕前懸空劃動,一不小心觸碰到了對話框,手機鍵盤自動彈出的那刻她瞬間清醒。
她不加思考地退出了聊天框,轉而往下劃了幾道,又猶豫了兩秒,最終點擊林翡的頭像。
“學長,你在第二教學樓附近嗎?有帶多余的雨傘嗎,我被困在這里了QAQ。”
她發完這段對話,再沒有向其他人請求,只是將手機息屏揣回衣兜里,靜靜等待著手機傳來消息通知的震動。
然而,她還沒等上兩秒,身側卻突然傳來一股清雅淡然的男士香水味道,混著春季雨水誘發的草木清香,一時間竟將她心中的愁然驅散了大半。
江饒愣住,還未轉過頭去,卻聽身后那人輕描淡寫地說了句,“你不是忘記帶傘了,你是忘記帶我了。”
依然是隨性不著調的語氣。
他走到她旁邊,與她肩并肩,見她的視線停留在他身上,余稚斜只手撐開雨傘,轉過頭來與她對視。
他上眉輕挑,微瞇雙眸,語氣依然是漫不經心,“只不過我呢,比傘聰明,也更喜歡你一些,你不用刻意找,我也會自己乖乖過來。”
他聽了她的話,卻很聰明地只是選擇性聽。
平日常穿的各色格子襯衫換掉了,他上半身套了個純黑T恤,下半身隨性穿了件淺色的休閑褲,原先堪堪遮住眉毛的劉海被他擇了一小縷往一旁劃了過去,露出他尚不需修剪就已堪稱完美的長眉,原本不著一物的耳垂掛了個極其張揚顯眼的純黑耳釘,或許是剛結束上課,他戴著下半透明的半框眼鏡,好不容易染上的一絲溫潤書生氣,卻因那枚耳釘和他面上輕揚的笑而揉了點勾人的邪氣。
他那張臉本身就長得極其俊朗,平日里板著個臉,懶散地穿個格子襯衫倒還顯得清冷漠然,勉強能裝個三好學生,然而他俊秀的眉眼略微輕挑,便露出藏不住的不正經和斯文敗類之態,倒平白添上了些親切。
江饒目光不移,錯愕地望著他,心跳罕見地亂了幾拍。
完蛋了,還真讓他給自己改造成功了。
余稚斜撐著傘往臺階下走,看向還站在原地的江饒,他手指微動,將那原本平展的傘面抬了半邊起來,視線中現出江饒下方一截白皙的下顎。
他手伸出來,“嗯?”
說話的聲音輕柔又含著引誘,“跟著我走咯。”
后來的江饒認真想過,其實當時她不應該伸手,如果在一開始就毅然決然轉身離開,或許之后的一切就不會讓她那么難受。
然而,即使她已經知道后來的結局,時光千百次回溯,她依然會做出和此刻同樣的選擇。
她第一次伸出手來,讓余稚斜將她的手握在掌心里面。
他的手掌寬大而溫暖,緊緊包裹著她因為緊張而泛出密密細汗的手心,她白皙纖細的手腕偶爾碰上他那處突起的骨骼,此處雖沒系鈴鐺,她卻仿佛聽到空氣中有輕快的小鈴“叮鈴叮鈴”響起。
像她的砰砰的心跳。
她再度吸了吸鼻子,卻不再因為怕冷或心情陰郁。
而是因為開心。
“江饒,”他慢慢喚著她。
“什么?”
他語氣中藏著笑意,“你聰明嗎?”
“那當然。”江饒不假思索。
他揚了半邊嘴角,“哦。”
隨即牽著江饒的那只手略微用力,將她往他身邊又帶了帶,江饒一個不注意,直往他懷里撲,余稚斜剛好側了個身,把她攬住。
他視線移向她染了水汽的另一邊肩膀,嘴唇輕抿,“笨蛋才會被雨打濕。”
“我不是……”江饒張口想狡辯,然而她話只說了半截,抬眼對上余稚斜微彎的眼眸,她一時間又說不上話來。
“我……”
“嗯,”余稚斜倒是給她留面子,他走路速度很慢,“著急回家嗎?”
江饒想了想,著急倒是不著急,但是再走下去不利于往be結局發展。
天殺的,她才想起來自己應該走be而不是在和余稚斜悠哉游哉像個小情侶一樣在校園散步!
她剛準備松手,卻發現余稚斜握著她的力度緊了緊,將她牢牢禁錮在自己身旁。
“不急是吧?”
他主動替她回答,“不著急那我就帶去你買點東西。”
“什么?”江饒眨了眨眼睛,她不記得余稚斜欠她錢,為什么莫名其妙他要給她買東西?買什么?
“跟著我就是了。”
“靠近我一點,再被雨淋了等下回去就寫十遍“江饒笨蛋”。”
“抗議!”
“抗議無效。”
“頭埋這么低干什么?屬鴕鳥的?”
……
兩人罵罵咧咧,從路上斗嘴到車上,又到市中心商圈,這才勉強收住了話勢。
其實余稚斜帶她來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讓她在前面選,他跟在后面付款。他能想到這點原因無他,昨晚他刻苦研讀的一本《酷酷總裁別那么愛我》里面就是這樣寫的,女主一不高興男主就帶她去買包包首飾,他只需要在后方大手一揮,輕描淡寫一句,“這些全包了。”
小說女主沒有不眉開眼笑的。
他雖不明白江饒為什么不開心,但既然確實存在不開心,這個方式就可以拿來試一試。
然而江饒卻沒往樓上逛的意思,她在一層溜達了一圈,最終決定去地下超市買點水果等零嘴。
余稚斜在身后板了個臭臉,內心暗罵江饒不爭氣。
此刻沒花他太多錢,他反倒不高興了。
江饒不但這方面“不懂事”,接下來搶著付款更加不懂事,余稚斜手上提著購物袋,臉上卻越來越黑。
江饒不解撓頭,不知道哪里得罪了這位少爺。
難道他生氣她輕松走在前面,而他卻負責提著沉重購物袋跟在后面一事?
不對啊,購物袋也是他一聲不吭自己拿著的,怎么能因為這件事生氣?
江饒再度不解。
她視線偷偷往后面瞟了過去,見臉色沉沉的余大爺慢騰騰地摸出自己的手機,低著頭,手指在手機屏蔽上戳動了幾下。
幾秒后,江饒聽到自己支付寶傳來提示音。
“支付寶到賬10000元。”
再抬頭一看,余大爺臉也不臭了,印堂也不發黑了,整個人有種臨死前回光返照的慈悲感。
江饒嘴角抽搐了兩下,不自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這是又發什么瘋了?
哪有人先前臭臉,發了錢之后臉色明顯好轉?
怎么?難不成……江饒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嚇人的念頭。
那錢下咒了?!
她渾身冒冷汗,惡狠狠地瞪了身后的余稚斜一眼。
余稚斜,我也沒得罪你,你小子居然用這種下三濫手段,真是好狠的心!
無辜且慷慨的余稚斜走在路上,好端端的突然打了個噴嚏。
他抬起頭來,對上江饒仇恨的眼神,少見地出現了“懵逼”的情緒。
她這是怎么了?怎么感覺脖子涼颼颼的。
余稚斜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脖頸,依然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