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小丹站在原地沒動,良久后,她慢慢說:“他死之后……變成了豬?”
她抬眼去看宋志銘,似乎是想從他復雜的神情里看出點額外的東西:“人死了,會變成豬?”
宋志銘扭頭,沒和她對視:“不是所有人死了都會變成豬,但大部分人是的。”
“發電城那么多人,變成豬的太多了,數不清的。”
“要么失去工作,電池耗空;要么……就是在絕望中死去。”
霍小丹問他:“那你呢?你是前一個,還是后一個?”
其實她這話說出來很沒有必要。
畢竟他們兩個都很清楚,宋志銘死之前應該還在腦力花花小學讀書,他沒有參與工作。
沒有工作,那就沒有電池。
宋志銘在成年之前就死了。
如他自己所說,死在絕望里。
而他再次醒來,發現自己沒能離開這個地獄,而是變成了豬。
宋志銘似乎不太想說自己的事,他把話題繞回這個男生:“他躲到了這里,沒什么理智,只本能地躲著人。”
“前不久,他看到了死掉的那個人。他偷偷進了學校,這也是那天為什么你會遇到我的原因,我在那邊找他。”
“他看到了他媽媽給他做的玩偶,只不過……被人送給了一個女生。”
“他回來了,只不過看上去徹底瘋了。”
“在被巨大的仇恨驅使下,他殺人了。”
“他故意引誘那個男生跑出了學校,綁到后山,生生殺了他。”
“再然后,就是你看到的了。”
霍小丹問他:“你沒攔著他?”
“為什么要攔著?”宋志銘只是反問,“有必要么?你不是說,豬和人天生對立?你們要捕獵我們,為什么我要阻止他對你們復仇?”
“不是我們。”霍小丹糾正他,“我可從來沒殺過豬。”
宋志銘收回眼神,“你總會殺的,不是現在,也是之后。”
“你這是典型的刻板印象。”霍小丹看向抱著玩偶的男生:“現在怎么辦?”
“……你在問我?”宋志銘有些無奈,“是你要求我帶你過來看的,你現在卻問我要做什么?”
霍小丹:“我沒跟豬打過交道,你又說他徹底瘋了,總不能不管?那要管,就只能你來管了。”
宋志銘沉默片刻,“……不用管。”
“什么?”
“我說,不用管。”宋志銘看著他的背影,“再過不久,他就要走了。”
“走?什么意思?”霍小丹問他,“你們不是已經死過一次?”
“我沒有辦法跟你解釋,因為我沒經歷過。”宋志銘說,“我們是死了,但現在在以豬的身份活著。等我們的理智徹底消失,我們就會離開了。”
霍小丹沉默片刻,問:“怎么離開?”
宋志銘只是抬手指了指:“……那樣離開。”
霧氣從背對著兩人跪在地上的男生身上冒了出來。
越來越多。
在霍小丹眼中,男生的身形越來越小,越來越扭曲。
最后玩偶掉在了地上,他徹底消失了。
霍小丹沉默著往前走了兩步,抬頭看著霧氣散入空中,慢慢飄向一片陰霾的天空,融為一體。
她慢慢低頭,看著地上那臟兮兮但做工非常好的玩偶:“……”
宋志銘走上前,站在她旁邊,隨后蹲下去撿起玩偶。
他把玩偶遞給霍小丹:“要帶走嗎?”
霍小丹低頭看了眼玩偶,沒接:“現在它是兩個人的遺物了。”
霍小丹側開臉:“埋了吧,給他和他媽媽做個墓。”
宋志銘握著玩偶,慢慢放下手臂:“……我還以為你會拿了就走。”
霍小丹看他一眼:“把我想得太冷血了。”
宋志銘笑了一聲:“明明第一次見面你說了沒兩句就直接走了。”
霍小丹若有所思地說:“要是你也告訴我你發生了什么,我也能對你態度好點。”
“那還是算了。”宋志銘和她一起往山下走,“我不喜歡和陌生人扒傷口。”
兩個人慢慢下山,回到了榕樹旁。
霍小丹指了指尸體:“這個你怎么處理?”
宋志銘看她:“你就只埋東西,不幫我處理?”
霍小丹:“又不是我殺的人,而且我還不認識兇手。”
宋志銘嘆口氣:“不管,反正后山這些東西挺多的。”
霍小丹點頭:“看樣子后山是殺人的風水寶地。”
宋志銘不知道從哪里順來了一個鐵鍬,破破爛爛還生了銹,好在只是挖個洞,倒也能用。
洞挖好了,霍小丹小心翼翼把玩偶放進去,扭頭問宋志銘:“他沒留下點什么?”
“什么都沒有。”宋志銘靠著樹:“我們孑然一身變成豬,又孑然一身變成霧。”
霍小丹回頭,把土填上。
她沒祭拜過,不知道具體該做什么,最后想了想,對著小土堆點點頭。
宋志銘靜靜地看著她。
霍小丹轉身面朝他:“我會查出來你的事的。”
宋志銘微微張嘴,神情復雜,最后只說:“……想查就查吧。”
“我的故事也沒什么好在意的。”
霍小丹:“那你可以現在就告訴我。”
宋志銘抱手靠樹:“你對我的事很感興趣?”
“我想知道你們是怎么變成豬的。”
“好吧。”宋志銘的目光逐漸渙散,飄到遠處的學校:“但我今天不想說。”
他收回視線:“如果下次還有機會再見,你可以直接問我。我會說的。”
霍小丹知道她從宋志銘這里問不出什么了,于是也不再糾纏,“那我走了。”
她也看向學校:“要放學了。”
宋志銘問她:“你父母來接你放學?”
“不是。”霍小丹隨口回他:“我是孤兒。”
宋志銘的神情頓了頓。
“不用露出這種表情,我又不在乎這個。”霍小丹臉上浮現很淺的笑意:“我現在過得還挺不錯,畢竟有三個很照顧我的朋友。”
“和他們在一起挺好的,雖然每天為了錢發愁,但我對這種生活沒什么可抱怨的。”
宋志銘看著她:“……和他們一起生活,就能抵消你對這個地方的厭惡嗎?”
霍小丹看著他:“哪個地方不壓榨人啊?只不過還有人陪著,所以顯得壓榨沒那么痛苦而已。”
她轉身下山,背對著宋志銘揮了揮手:“我不喜歡跟人講大道理。走了。”
宋志銘沉默地看著她的背影漸漸遠去,消失在霧和綠色里。
*
安置房區。
桑林一下樓,走到了自己的攤位上,拉開板凳坐下來,再把“營業中”的牌子立起來。
當然,還是沒客人。
桑林一點點耳垂上的脊骨,脊骨爬到背上,把頭發束好。
桑林一想了想,拿出撲克牌銀匣。
“咔噠——”桑林一打開卡扣,撲克牌一個個飛出來。
一共五十四張牌,每一張牌都很厚實,摸上去有點像磨砂手機殼。
牌背是藍黑色的,像是星河,仔細看上去會發現星星點點的白色光點混著藍色涌動。
每一張牌背后都有一顆眼珠,正在好奇地觀察四周。
桑林一抬手捏住一張牌,“大鬼。”
那張牌抖了抖,似乎是回應。
“能對魚天海和江玉生使用嗎?”
奇妙的感覺從牌內傳來,桑林一明白了大鬼的意思,不能。
死亡撲克牌只能對玩家和有理智的怪物起作用,這個意思看來是江玉生和魚天海夫婦并不是怪物。
桑林一的怪物圖鑒也沒開啟。
副本已經開啟有一段時間了,他還沒有機會用死亡撲克牌,畢竟沒遇到過松下夢奈他們,也沒見到理智怪物。
桑林一正準備問問大鬼有關驚奇馬戲團的事,緊接著就敏銳地察覺到了有人靠近。
桑林一把撲克牌收回銀匣放回系統背包,朝來人看去。
是魚天海。
她正朝這邊走過來,目標很明確,就是來找桑林一的。
桑林一先跟她打了招呼:“魚姐。”
魚天海笑著點點頭:“我來找你算算。”
她說著,拉開塑料板凳坐下來:“我還是很信這個的,一直都想找機會算算。玉生說你算的準,我就來試試。”
“可以啊。”桑林一說,“我還得謝謝你們照顧我生意。”
“沒有,我是真信這個。”魚天海的神情神神秘秘的,“我從小就信命。”
桑林一的目光掃過她包著繃帶的手,“信命?”
“是啊。”魚天海很認真地說,“我不是手有問題么……我一直都覺得這個手影響了我,吸了我的運氣走。”
“不過我遇到了玉生,他把手的邪運鎮住了,我的日子才慢慢好起來。”
桑林一裝作不經意地一問:“這么說,你這手已經包了很多年了?什么病這么重?”
“也不算病……”魚天海似乎有些忌諱,不大愿意多說的樣子,“反正都這么多年了,我也習慣了。”
“那行,”桑林一不再多糾纏,“你想算哪方面的?”
魚天海說:“感情。”
“感情?”桑林一問,“這就不用算了,你們兩個的感情肯定和和睦睦的。”
魚天海笑了一下:“不是算我的玉生。我是想請你算一算我的其他感情。比如……我那些個朋友什么的。”
桑林一一副明白的樣子:“哦哦,是以前破樓的朋友嗎?”
“差不多吧。”
桑林一沒有辦法給她看手相,就只好讓她寫下來生日之類的東西:“對了,你那天結婚的時候我看到胖房東了,原來你們還認識啊。我看胖房東人對你還挺熱情的,都不兇了。”
“她?”魚天海愣了愣,然后說:“她人很好,真的。”
魚天海兩只纏著繃帶的手握在一起,她低頭看著,眼里情緒復雜:“還要多虧了她,就是她給我介紹的醫生,不然我都拿這兩只手沒辦法。”
桑林一眸光微動。
他按套路敷衍了魚天海,隨口說了些不重要的好話把魚天海打發走了,隨即就準備去接霍小丹放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