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有點鬧哄哄的，霍小丹坐在座位上，沒什么表情地幫一個居委會成員的兒子寫作業。
　　還是比較賺的，對方答應寫一科給十塊錢。

　　霍小丹當即就答應了，心想不愧是居委會家庭，就是財大氣粗，十塊錢的巨款都能拿得出來。

　　肩膀被人戳了戳，霍小丹一邊寫數字一邊回頭：“怎么了？”

　　女同學猶豫著：“你為什么幫他寫作業？他人又不好……”

　　霍小丹解釋：“我拿了他的錢?！?br />
　　“那他給你多少？”女同學拿出自己的筆記本，“你給我講題吧，我能給你更多?！?br />
　　霍小丹喜笑顏開：“我幫他寫完就給你講，怎么樣？我寫得很快的。”

　　女同學滿意地點頭。

　　其實這份作業霍小丹早就把自己的寫完了，現在是拿那個同學的重新寫一遍，不過既然現在還要賺大小姐的錢，那就沒有時間再認認真真重寫了。
　　霍小丹拿出自己那份作業飛快抄了一遍，然后回頭去給大小姐講題。

　　女同學其實成績不差，但比起霍小丹來說還是差了些，她時常找霍小丹講題，在霍小丹看來，給這個靦腆的大小姐講題比給不學無術的關系戶少爺們抄作業好得多。

　　但今天大小姐明顯有些不在狀態，眼睛有點紅，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霍小丹隨口問了句：“怎么，是題太難？”

　　“不是。”女同學搖頭，看上去有些難過：“我的一箱玩偶丟了。”

　　“一箱？”霍小丹大為震驚，你們有錢人都是用箱這個量詞來形容玩偶的？

　　女同學給她解釋：“我有很多玩偶，我爸爸親手給我做了些，我喜歡隨身帶著，就帶來學校了。但是后來也有學校其他人送我，玩偶越來越多，我就裝在箱子里了?！?br />　　“我把箱子放在話劇社里，本來是要過幾天都帶回家去的。但是今天早上我去看了看，發現我的箱子丟了……”

　　女同學看上去有些難過：“爸爸給我做的玩偶都還在里面……也不知道我回去之后會不會罵我。”

　　霍小丹若有所思，沒說什么，隨口安慰了幾句。

　　時間一晃而過，又到了放學前的最后一節課。
　　這次排練霍小丹不用參加，沒有睡美人公主參與的戲份，所以她早早就收拾了東西。

　　但她不打算先回家。

　　教室里已經沒有人了，霍小丹拿出演算筆開始演算。

　　片刻后，她收好筆，背著書包起身離開教室。
　　霍小丹沒離校，她又到了后山圍墻處。

　　她熟練地翻了出去。
　　這一次倒是沒遇到那只豬。

　　霍小丹小心翼翼地沿著山路往后山里走。

　　今天的天氣很陰，陰云密布在這片城市上空，甚至連發電塔周圍都蒙了一層霧，讓人不太能看清。
　　后山鮮有人來，植被濃密，霍小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時刻警惕著周圍。

　　后山非常安靜，也沒有什么動物的聲音，加上綠油油的植被和空氣中過于濃郁的植物味，感覺不像是一座山，而是一座植被的死城。

　　終于，在走了大概七八分鐘后，面前似乎是出現了一小片空地，一顆巨大的榕樹格外顯眼。

　　霍小丹扯開高大的雜草堆，看到了那顆榕樹。
　　以及……空地上死狀慘烈的一具尸體。

　　霍小丹微微睜大眼睛。

　　她站在原地沉默片刻，最后還是走上前，站在了空地上。

　　死掉的人是個未成年少年，身上還穿著和霍小丹一模一樣的校服。
　　只不過看起來家境應該比她好點，因為至少校服還沒洗的發白和打上幾個顯眼的補丁。

　　霍小丹在尸體旁邊蹲下來，看到了尸體胸口上的銘牌，是個六年級的學生。

　　尸體還沒變味，不太臭，預計死亡時間不會太長。
　　不過可能也跟后山的環境有關系，后山基本沒有動物和昆蟲，環境實在有些特殊。

　　男生表情驚恐，胸口和腹部各破了一個大洞。
　　霍小丹微微湊近去看，發現心臟被人硬生生扯了出來帶走了，血管破裂，流了滿地血，把泥土都染成了血紅色。
　　腹部也被劃開了，腸子流了一地，但沒被人扯爛，似乎只是被人惡劣地拉了出來。

　　尸體附近并沒有看到兇器。

　　霍小丹觀察完尸體，慢慢站起來。
　　她走到榕樹旁觀察周圍，隨即在榕樹后面的雜草堆里看見了一個粉色的東西。

　　風很輕地吹動，雜草飄來飄去，霍小丹沉默地看著那粉色的一角。
　　她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過去。

　　是什么？
　　霍小丹走得近了，扯開雜草。

　　草堆里，赫然躺著一個方型粉色箱子。
　　側邊寫著一個名字，正是那個女同學的名字。

　　霍小丹微微張嘴，抬手想去拿箱子。

　　“你在這里做什么？”

　　身后忽然傳來聲音，霍小丹猛地回頭。

　　少年站在尸體旁邊，正朝著霍小丹的方向。
　　他臉上還貼著紙。

　　是那只和霍小丹有一面之緣的豬。

　　霍小丹的手握緊成拳，她警惕地看著他：“……你殺了人？”

　　少年沉默片刻，沒回答她，而是低頭看了眼地上的尸體：“你是為了他來的？”

　　霍小丹也沒回答，而是重復問：“你殺的？”

　　少年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隨后說：“你走吧。你不該來后山?！?br />
　　“不是你殺的，那是誰？”霍小丹還是站在原地沒動。

　　“……你為什么要故意忽略我的話?！鄙倌甑皖^看著那具尸體：“你既然看到了他，就該明白你現在很危險。”
　　“你該回學校了，這里不安全。”

　　“……我是來找玩偶的?！被粜〉ぶ噶酥改莻€粉色的箱子：“我要找那里面的玩偶，你知道在哪兒嗎？”

　　少年沉默片刻，說：“你為什么要找這個？這不是你的東西?！?br />
　　“我來幫人找。”霍小丹想了想，隨口胡說：“她要我必須幫她找回去，找不回去，她就叫人欺負我。”

　　出乎霍小丹意料，少年只是笑了一聲：“是嗎？但我看你不像是那種會被人欺負的類型。”

　　少年的聲音有些低，霍小丹不太能聽懂他話里的情緒：“……你這種人，不太像會受到排擠的。”

　　霍小丹打斷他：“不管你信不信，我必須找到玩偶。”

　　少年只是說：“玩偶現在在它真正的主人那里，他不會把玩偶給你的。”
　　說完，他指了指粉色箱子：“里面不是還有幾個？把那幾個拿回去吧。”

　　霍小丹不明白：“玩偶真正的主人？誰？他就是你攔著我的理由？”

　　“……我沒有攔你。”
　　少年的很輕：“他現在有點失控了，你過去了，他可能會攻擊你?！?br />
　　霍小丹：“豬和人是對立的，你為什么要護著我？”

　　“我沒有護著你?！鄙倌杲忉專澳悴恢匾?。重要的是，我不想讓他殺人?！?br />
　　“殺人對你們來說有壞處？”

　　“不是?！?br />　　“……對于我們來說，殺人已經沒什么限制了，畢竟我們已經不算發電城的居民，法律之類的東西管不住我們?！?br />　　“但我不愿意，我也不想看到他們這么做?！?br />　　“或許只是因為我比他們保留的理智都要多，而我心里也有更重的負罪感吧?！?br />
　　說完，他又像是自嘲一樣笑了兩聲：“不過，我這負罪感其實挺沒有理由的?！?br />　　“畢竟做錯事的，又不是殺了人的我們?！?br />
　　霍小丹：“……什么意思？”

　　“算了。”少年說，“你不是想找到玩偶嗎？那就跟我走吧，我帶你去看看?！?br />
　　霍小丹沒動：“你就這么突然地放棄了？”

　　“不是。”少年轉身，繼續深入后山：“我只是有點好奇如果你知道更多真相你對發電城會是什么看法。”

　　霍小丹跟了上去：“這就是個垃圾桶，所有生活在這里的人都在腐爛變質，只不過是早晚的問題而已。”

　　少年的腳步一頓，回頭看她，眼神復雜：“……你倒是已經看清了這里的本質?！?br />
　　“很難看清嗎？”霍小丹反問他，“從出生開始就被當成牛馬一樣，除非是家庭非常美滿的人，大部分人應該早就對這個地方不抱什么希望了吧？”
　　“還是說，你以前是愚昧期盼未來的那部分人？”

　　少年笑了一聲，沒回頭：“倒是很難看到在你這個年齡有清醒認知的?！?br />　　“你叫什么？”

　　霍小丹：“我不能確保你在知道我的名字之后不會做些不好的事情?！?br />
　　少年慢悠悠地說：“好吧，那出于交往的基本禮儀……我的名字是宋志銘?！?br />
　　“霍小丹?！?br />　　“也許我可以叫你小丹？”
　　“不可以?！?br />　　“好吧，霍同學，你實在是個很有意思的人?！?br />
　　霍小丹看著他的背影：“謝謝?！?br />
　　宋志銘笑了一聲，沒說話。

　　兩個人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走了一段路，越來越深入后山。

　　“到了。”宋志銘停了腳步，指了指前面的破亭：“他就在那里，但我不建議你過去?！?br />
　　霍小丹站在他旁邊，往他指著的地方看。

　　空氣有很淡的血腥味，地上有了血跡。
　　順著血跡看過去，一座破亭里坐著個少年，他佝僂著身子，背對著霍小丹。

　　霍小丹沒過去，壓低聲音問宋志銘：“他在做什么？”

　　“不知道?！彼沃俱懙穆曇糨p飄飄的，沒什么情感：“也許是在懷念還沒死的時候?！?br />
　　霍小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兩步，宋志銘沒攔她。

　　血腥味在亭子里很重。
　　霍小丹遠遠地看過去，能看到少年臉上貼著的發電廠白紙，還有他緊緊抱住的一個貓咪玩偶。

　　在他腳邊，還有一顆已經停止跳動的、枯萎的心臟。

　　宋志銘在霍小丹身后用復雜的語氣說：
　　“他死在一年前?！?br />　　“他是個孤兒，住在破樓，花了很大力氣才能活下去?！?br />　　“那玩偶本來就是他的，是他母親的遺物?！?br />　　“他被同班的一個男同學欺負，有一天，男同學要搶走他的玩偶送給低年級的一個居委會成員的女兒，他不愿意給，就被活生生打死了?！?br />
　　“他以為死后就解脫了。”
　　“但顯然，他錯了?！?br />
　　“當他醒來，他變成了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