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是這種視角?”
桑林一抬頭環顧四周,在他的視野里,整個世界都像是蒙了一層做舊濾鏡,透著老照片一樣的土黃色。
他正站在一扇格外老舊的紅木門前的樓梯間里,身邊沒人,旁邊的紅木門是緊閉著的。
木門已經很破舊了,掉了紅漆皮,還有些木刺。
看樓梯間的樣式,這應該是破樓的某個屋子。
一張撲克牌飄在空中,是黑桃三。
眼珠轉了轉,懶洋洋地回答他:“死嬰靈有理智,但不多……可能是因為死的時候甚至還不會認字吧。”
“這份不多的理智雖然能讓你進來……但讓你沒辦法代入死嬰靈的視角看他經歷過什么,只能在第三視角看。”
“不過這也有好處不是么……這種上帝視角,往往能看到更多東西,得到更多訊息。”
桑林一沉默片刻,嘗試抬手去推門,但失敗了,他的手像是煙霧一樣碰到門就消散了。
“你是看客,不是體驗的人。”黑桃三提示他:“這些事已經發生了,你沒辦法改變的。”
桑林一忽然開口問他:“你是黑桃,這是有關死嬰靈記憶里做過的惡事的回憶?”
“算吧。”黑桃三的語氣輕飄飄的:“不過才幾歲大的孩子,他做的壞事,真的能被稱之為壞事嗎?以及,他做的壞事,到底是因為他天生邪惡,還是掌控他的人罪惡?”
黑桃三話音剛落,樓下傳來匆匆忙忙的腳步聲和議論聲。
桑林一不再和他談話,而是低頭看向下面的樓梯。
一個男人正匆匆往上跑,身后還跟了好幾個人,每個人看上去都很是焦急的樣子。
他們沖向紅門這邊,桑林一下意識想后退讓開,結果身體如同水波一般被幾人撞散,根本沒有碰到。
桑林一站在原地怔了怔,但很快反應過來,轉身看向那群人。
走在最前面的男人拉開門,本來是焦急的動作,但拉開門后不知道怎么又頓住了。
他回頭,陰鷙地掃視一圈身后的人。
在桑林一的視角,男人消瘦,陰鷙,看上去是個兇狠的人。
男人動了動干枯的嘴唇:“……就你進來。”
他的目光不太友善:“其他人不行。”
有個看上去已經年老了的男人有些冒火:“什么時候了你還在乎這個?”
男人瞪他一眼:“不行就是不行。”
那個老人壓著怒意:“要不是你老婆照顧我們,我們會一聽出事了過來?!你現在這是什么態度……!”
但他話還沒說完,男人就直接把一個老婆子推進門內,粗暴地把門關上了。
桑林一趁這個機會也跟著鉆進了門內。
逼仄的客廳,裝修簡陋,但還算溫馨。
只有一間房間,門緊閉著,里面傳來女人壓抑的尖叫聲。
男人帶著老婆子急匆匆地進去了,聲音從里面傳來:
“快生了……快生了……”
“加把勁!”
桑林一明白了:“這是他出生的時候?”
他看向身邊飄著的卡牌:“胖房東是他的……母親?”
黑桃三沒什么精神氣:“我怎么會知道……你先接著看吧。”
桑林一在門口等了好一會兒,終于聽到了驚喜的聲音和嬰兒的啼哭聲:
“生了生了!”
桑林一沒進去,黑桃三半睜著眼:“進去看看?”
桑林一試探著走到門口,看到男人正抱著個身形消瘦的女人一起坐在床上,女人懷里還抱著個嬰兒。
一家三口看上去很幸福,陰鷙的男人現在看上去也沒那么難對付了。
桑林一認出了女人:“……是胖房東。”
也就是說,死嬰靈以前是胖房東的孩子。
結合怪物圖鑒對死嬰靈的介紹……
這只死嬰靈在三歲之前就被親人殺死了。
殺死他的,是他的父親,還是胖房東?
現在的胖房東看上去不太像以后的她,現在并不胖,甚至有點瘦的過分,抱著嬰兒的手上沒什么肉,臉也凹陷下去的。
因為剛剛生產完,她幾乎是完全靠在丈夫懷里的,臉色蒼白,但仍然帶著笑,看向懷里孩子的眼神滿是溫柔。
黑桃三意味深長:“雖然窮,但他們現在還挺幸福,是吧?”
桑林一沒接他的話。
黑桃三緊接著帶著笑音說了句:“不過有些時候罪惡就是容易滋生在幸福的間隙里……哦,不是我太陰謀論或者思想陰暗什么的……我只是在說某種事實,并且,是大部分已經發生過的事實。”
“走吧,去下一幕。”
黑桃三話音落下,桑林一覺得眼前一陣眩暈。
“嚓——”
瓷瓶被人重重推倒,摔在地上,在脆響中變為碎片。
爭吵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從房間里傳來的嬰兒哭叫聲。
房間內很昏暗,還是一開始那逼仄的客廳,只不過更簡陋了,墻皮掉了幾塊,也沒來得及補,露出丑陋的紅磚。
胖房東坐在破了洞的沙發上,垂著背,身子佝僂,頭發擋在臉前。
男人坐在對面的矮凳上,地上已經落了一堆煙頭。
兩個人陷入緘默。
然而房內的嬰兒哭叫聲太過刺耳,雖然無人開口,但就是心痛。
胖房東慢慢站起來,掃了一眼地上的瓶子碎片:“……我明天去找工作。”
男人冷笑一聲,腳用力碾了碾地上的煙頭:“……有用?”
胖房東拿起放在門口的掃把:“總比你去賣兒子好。”
男人像是被激怒了,猛地站起來,眼神兇狠,聲音大得出奇:“我賣兒子?!我?!”
房間內嬰兒的哭叫聲更刺耳了。
“我又能怎么辦?!沒錢了啊!沒錢了!!”
男人用力拽掉腰上的電池甩到地上,他的電池已經是紅色的了:“我不想變成豬……我不想!”
胖房東拿著掃把不說話,靠著墻,一動不動。
男人焦慮地站起來:“居委會那邊說了……一個孩子而已,能換幾個月的錢!現在不少人都這么干,為什么到了你這里就這么反對?!”
男人試圖說服她:“養大一個孩子太難了……當初我們生他不就是想著拿生娃那份激勵錢嗎?現在養他反而花更多錢了,還不如就……”
胖房東死死咬著牙,怒吼出聲:“那也是你的孩子!!”
“是……是!”男人不耐煩地吼叫:“我當然知道!但有用嗎?!他是我兒子又怎么樣,我現在都要死了,我還有心思養他嗎?!”
“賣了他能拿多少錢你到底明不明白?!”
胖房東終于是無法忍受,她跪倒在地,掩面而淚:“……你哪里配當人父親。”
男人轉身,壓著怒氣:“怎么,你就配當個母親?你話得好聽,在外面賺錢的是你嗎你就在這里當好媽媽?能養大他的人不是你!你就只是從身上掉了塊爛肉下來,現在你要想活下去,只能把這坨肉拿去換錢,明白嗎?!”
胖房東低著頭,“……我死都不會讓你賣了他。”
男人像是怒極了,他冷笑大叫:“好啊!好啊!我不賣,我不賣……”
他的表情冷靜下來了,語氣冰冷:
“我們離婚。”
男人眼眶凹陷,眼睛睜得很大,眼神凝在胖房東身上,像是只正看著獵物,已經餓了幾天的禿鷲。
“……要養,你自己養。”
男人冷冰冰地呵呵笑幾聲:“我想活著,你不想,那你就自己等死。”
男人轉身,大跨步走向紅木門。
門被重重關上了。
房間徹底陷入黑暗。
桑林一看完全程,始終保持沉默。
黑桃三飄在空中:“你怎么想?”
桑林一搖頭:“我什么都沒想。”
黑桃三不明白:“你就不覺得有人做錯了?”
桑林一垂眸,銀白色的長睫遮住眼神:“我覺得沒什么用。”
“我不是他們,所以我不會發表任何看法。”
黑桃三輕輕笑了聲:“好吧,下一幕。”
又是一陣眩暈。
桑林一這一次又站在紅門口。
紅門看上去更破舊了,鑰匙口也脫落了,換成了最老式的那種拉環鎖。
這一次沒等多久,下方的樓梯就傳來匆忙的腳步聲,似乎還因為跑的太快而差點摔了一跤。
來的人是胖房東,她似乎剛剛下班,身上還穿著工服,背著個破舊的大包,是工廠發的,上面印著印刷廠的商標。
胖房東憋著淚,她焦急地打開門,大口喘著氣。
等門打開了,她開口想喊一聲什么,但沒能喊出口。
她呆呆地站在門口,眼睛睜得大了,眼淚奪眶而出。
她跌坐在地,嘴唇顫抖,眼淚不住往下流。
最終爆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趴倒在地,嚎啕大哭。
黑桃三像個冷漠看客,或者不該說像:“可憐的母親。”
眼珠半瞇著:“大灰狼趁人之危,把小孩吃了。”
桑林一明白他的意思:“那個男人把孩子私底下賣了。”
“是啊。”黑桃三應了這個說法:“因為已經比較大了,所以只從居委會那邊拿了兩個月的工資……這個時候物價還不像之后那么高,賣了五百塊。”
黑桃三飄在胖房東頭頂,語氣輕飄飄的:“可憐的母親,回家就發現自己的丈夫偷走了小孩,賣給了別人。”
桑林一問他:“被賣掉的孩子去了哪兒?”
“居委會收了。”
“然后呢?”
“然后?”黑桃三懶散地回答他:“什么然后?沒有然后了。”
“送去發電廠了吧。”
桑林一明白,黑桃三不能說更多的東西了。
起碼現在不行,他不能借助死亡撲克牌的力量提前知道副本的重要內容。
于是他換了個方式問:“死了?”
“差不多。”
“那為什么記憶還在繼續……”
“因為死嬰靈又不止一個。你不是見過了嗎?那個屋子里的死嬰靈數量。”
桑林一一頓:“……胖房東又生了孩子?”
“嗯。”黑桃三飄來飄去,胖房東壓抑的哭泣聲和他空蕩蕩的聲音疊在一起:“這里不是有句宣傳語么?”
“叫……”
“賣兒賣女,住進小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