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暗下來了,給我們之間攏上一層朦朧的顏色,燈火暫時還起不到什么太大的作用,任兆欣瞇了眼看我一眼,轉身走了,我拍門叫她她頭也不回。
無望的往回走,想著該去哪里填飽肚子,前頭飛來一只皮球,正好打在我左肩上,滾落在我腳下。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嚇一跳,四處環顧找“肇事者”,右手里大片的空地上,幾個大小不一的孩子站在那邊朝這里看,看見打到人了,都不動了,有人心虛的轉過了身去。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穿的球衣球鞋,越過同伴,正往這邊跑。我一腳踩上地上的足球,等著他走近。
男孩一直跑到我面前,看見我踩著他的球,小臉一揚,“阿姨,這是我的球,還給我好么?”
這么禮貌的孩子,我怎么也不好意思為難他了。“剛才的球是你踢過來的?打到我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倒是個好孩子!——我故意那么說的,沒想到他并不推諉。“嗯,給。”我把球踢給他,他彎腰抱起來,笑著朝同伴揮手,抱著球一溜小跑跑遠了。
車里待了會兒,右側車門被人拉開,我轉頭,任兆欣換了一身衣服,面無表情的坐進來,“開車。”我扭頭看了她一會兒,心情慢慢輕松愉快起來,“敢問小姐,您想去哪里?”
“璽園。”
我一聽這個名稱就忍不住要生氣,下午的事情還沒完呢,她竟然又去?車子轉上大路,并不是去璽園的那一條,兆欣淡淡的說:“這條路到不了我要去的地方。”
我不理睬她,反正我也沒打算要送她去。金匯雅園的門禁永遠那么嚴,我進不去,只好停下來。
兆欣看著前方,“陳正希,你想干嘛?”
“你這么貌美如花又腰纏萬貫,當然是想綁架了,我要想想看是先劫色還是先劫財。”
她低頭淺笑:“可你好像來錯地方了。”
“唔,你說的對,我該把你綁去荒郊野外,孤山密林,讓你只能和我呆在一處,每天能見的人只能是我,說話的對象也永遠只有我。”
“這么情深意切啊,那么我是不是應該表現的很感動很開心?”
我仔細的看她的臉,她明明勾唇在笑,但我怎么也不能把她這種神情與開心聯系在一起。“如果不開心,那是因為你還沒有考慮我的提議,還沒有想要跟我在一起的打算。”
她還是笑,過了一會兒,輕聲說:“別廢話了,送我回去吧。”
我忽然不想放她回去了,一個鐘頭前不是發狠說找到她就要對她怎么怎么樣的么?當時沒想好,現在我想到了。
直到車子駛進出城方向的道路,任兆欣才注意:“陳正希,你帶我去哪里?”
“帶你私奔去。”
“我說了我回家。”
“我說了我帶你私奔去。”
兆欣抿著唇默默坐了一會兒,我看得出她是帶著怒氣的,盯著風擋不知道在想什么,過了會兒,轉朝窗外閉上了眼睛。我也松了口氣,如果她堅持下車,我沒有辦法拒絕。
過江以后,先從國道走,我五臟六腑已經搖旗吶喊很久了,再不賄賂一下準得揭竿而起。兆欣不愿意陪我去,坐在車里不動。人生地不熟的,雖然她是大人,身手敏捷,我還免不了要擔心她,匆匆吃了幾口便結賬走人。
出了店門就朝車里看,兆欣卻背對著我靠在車尾,形單影只,手指里夾著一支香煙。轉到她面前,看她還盯著對面出神,扔掉她手里還剩半截的香煙,牽起她的手,“咱們去看看。”她被我捉住了手,也不作抗拒,順從的跟上我,過了馬路,融入人群。
從遠處看很熱鬧的街道,走近了才覺無趣,也就是一般晚上出來都會遇見的場景,小商小販擺著攤,叫賣著自己的商品,有各種吃的、書刊、還有小飾品,打折的衣物等。因為星期六,街上人多,就讓人覺得很有一探究竟的欲。望,從眾心理吧。
有賣新鮮枇杷的小攤,老板說這是他自家樹上結的,味道肯定錯不了,我嘗了一下,口感真的不錯,不像是從別的地方販賣過來的那種味道。
兆欣沒有買任何東西,連剛才眼巴巴的模樣也好像是我看錯了似的。我還特意問了她:“看見什么有趣的沒?”兆欣就很不屑地掃了我一眼,好像我問了個很白癡的問題一樣。
或許吧!她已經不是四年前的任兆欣了,如今而立之年,對這些,早已看不上了,而我,還停留在當初的記憶里。
車子轉上大路,她也繼續無視我的存在,繼續閉目養神。車里太靜,調了電臺出來,正是交通臺那倆神侃大神的節目時間,嘻嘻哈哈調侃搞笑,有意思是有意思,就是有點吵,兆欣手一抬給關了。
忽然安靜下來我還有些不適應,問身邊的人:“沒聲音回頭我睡著了怎么辦,難道你愿意跟我說話?”
半天,聽她說:“人質沒有為主謀解困的義務。”
“但你在我手里,是不是得聽我的?”我把枇杷、濕巾遞給她,“吃點東西,權當打發時間了。”——這“人質”待遇未免也太好了些。
兆欣調好座椅,開了頂燈,在儲物格里找到一本雜志,看也不看,“哧”的撕下封面,那張紙拿在手里折過來拗過去。她做事,一旦認真起來會很專注,比如此時,仔細到要把每個角都對的非常整齊才行,雜志封面在她手里沒兩分鐘就變作一個紙盒。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開始喜歡看她專注做事時的模樣,有一種很特別的吸引力,輕易不想挪開眼,顯然現在不是時候。
停好車,兆欣還坐著不動,只好繞到副駕去給她開門請她下車,上樓后,她也一樣,什么都等我請才會動。我覺得,哪里是“綁”了個“肉票”回來啊,根本是請了尊神來家里嘛!
等她進了房間我才松口氣,坐到書桌前,攤開信箋。今天寫的特別多,我有太多的話想跟她說,一刻不停,寫好已經是半個小時以后的事情了。借助于手寫書信,平常許多嘴巴里很難表達的話,在信紙上也能更容易的書寫出來。
可能是習慣了家里只有自己一個人,也可能是前面太投入了,一轉身看見門口站著個人,嚇的我差點叫出來。門怎么沒有關啊,她什么時候站在那里的?我捂著心口深呼吸,“你嚇死我了。”
“我有這么嚇人么?”
“阿姐啊,大晚上的,你不睡覺跑這里站著干什么?”
“睡不著。”
那怎么辦?我倒是想陪你呢,就怕你不僅會翻臉還可能暴打我一頓。“那我,陪你聊聊天,等困極了再睡?”
兆欣表示這個辦法可行,轉身走了。我把信先放抽屜里,跟著兆欣過去,床頭燈開著,她半靠著床頭,半張臉掩藏在陰影里。拎了把椅子坐到她對面,“你躺下去。”
“你不睡覺在干嘛?”
我有點懷疑,她真的想不到我大晚上的不休息(雖然睡也睡不著)能干什么么?“哦,寫點東西。”
“工作效率真差!”
“才不是。”
“日記?”
我搖頭。
兆欣抿唇而笑,好像心情很好,“這個時候了,又不是加班,也不是日記,還鬼鬼祟祟的,難道給誰寫情書?”
我一陣尷尬,伸手捂住額頭,辯白說:“誰鬼鬼祟祟了,我在自己家里,用得著么。”
兆欣瞇瞇笑,“好吧。”
“你想睡了么?”我打了個哈欠,“你沒睡著我倒是困了啊。”
“那你回去睡吧。”
“我什么毛病你也知道,再說了,你不是還沒睡著么。”
“哦,這么好的‘劫匪’,第一次見。”
“真的?那我希望你立刻、馬上罹患斯德哥爾摩綜合癥。”
兆欣燦爛一笑,冷聲說:“我看你是沒睡著就已經開始說夢話了。你走吧,我累了。”
“哎,你自己也說了,哪里來的我這么好的‘劫匪’啊,被你使來喚去的,你就不怕我顯露真面目,先劫色再劫財么?”
“夠膽你可以試試。”
“哼,不就是有兩手擒拿術么,”我站起來,自說自話,“了不起啊,明天我也去學。”
早餐之后,兆欣在家里轉了個圈,戳戳盆里的花草,陽臺上看了會兒天,就進了書房,開電腦,瀏覽時事、財經新聞。我把昨天的衣物該洗的洗,不能自己洗的放好回頭送洗。她在書房呆了一會兒,打了電話之后就要回去,說是有事。看她嚴肅的神色,也不像是說說那么簡單。我覺得自己有些沒事找事的意思,把她帶回來,連話都沒說幾句,她就急著要回去。路上,我把信投進郵筒。兆欣眼睜睜看著我做這一切卻什么表情都沒有,好像完全與自己無關,我在意外的同時,也很沮喪!
到了錦豐樓下,她讓我等一會兒,自己朝錦豐大門走去。門前保衛科的崗亭,不僅擔負著守衛的職責,也負責收發整間錦豐一般往來的郵件、報紙等,屬于另一個后勤部。兆欣一過去,里頭的值班員立刻跑了過去,伸了伸胳膊,想請兆欣進去的意思。兆欣只在原地,像是在問什么,值班員連比帶劃說了半天,兆欣點點頭,朝我這邊走來,淡淡的說:“待會兒我要辦點事,你……”
“發生什么事了?”和安保人員交談,和酒店外部安全有關系么?
“沒什么大事。”
“那我就不耽誤你了,有需要的話,打電話給我。”
“知道了。”兆欣跟我說了話之后,就直接朝錦豐大廈里面走,一邊走一邊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