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滬城國際機場。
    一輛飛機緩緩降落在寬闊的區域，機艙門打開，機組工作人員和頭等艙的乘客開始陸陸續續地從里面出來。
    傅晴從國外帶回來的行李并不多。
    很多在國外用的東西都送給了朋友和同學,還有一些干脆能捐的捐，不能捐的也就扔掉了。
    三年，她整個人的心境變化了很多。
    這段時間在國外的日子她基本都是自己一個人，好像不知不覺就成長了起來。以前住在象牙塔里，現在則是真正的進入了社會。
    她帶著一個小行李箱，從V貴賓通道出來的時候，許檸已經站在那邊等她了。
    即使好久沒見，兩個人卻還是覺得最親切。
    好像什么都沒有變化,但是又好像什么都變了。
    “哇，晴晴你變化好大啊！”許寧見面第一句話就這樣說,眼睛睜得提溜圓。
    “哪里變化很大？我補還是我嘛……”
    傅晴拍了拍許寧的肩膀。
    看到以前的好朋友，心里的那種感受是很難用言語來形容的。有無數個瞬間都讓她覺得,自己似乎并沒有離開。
    她和許寧就好像昨天還在一起討論著課上的內容,放了假就跑到游樂園或是溫泉度假村胡玩一通,快上課了才晃晃悠悠地往回趕似的。曾經的光景一幕幕都還在眼前。
    “真的變了很多啊,剛剛你過來差點我都要認不出來了。”
    在許寧的眼里，傅晴的確變化很大。
    她整個人都瘦了一些，原先的杏仁臉現在徹底變成了瓜子，下巴尖尖的,唯有那雙眼睛還和從前一樣的有光彩。傅晴把頭發留長了，染了成熟的紅棕色,還稍稍有一點微卷。再配上香奶奶的經典款風衣,藍色緊致的牛仔褲包裹著一雙筆直修長的雙腿,高跟鞋,整個人的氣質都變得干練而成熟。
    仿佛一個已經步入職場很久的女精英。
    要知道，傅晴三年前還是一個只穿小裙子的姑娘。而且永遠都是最少女，最可愛又昂貴的Lolita裙，各種各樣蓬蓬的裙擺，還有配套的發帶和皮鞋，整個人就像是城堡里面走出來的公主。
    可現在，夢幻城堡里的公主也終于是入了紅塵。
    許寧看著她，心里面也有一絲感慨。其實她最開始并不知道傅晴究竟是發生了事，才會導致傅晴突然之間決定出國，而且走得義無反顧，直到去年才知道真相。
    果然，都是男人犯的錯。
    她一直都這么想。許寧覺得像傅晴這樣家境好，長得又漂亮，運氣也爆棚的女生應該沒有煩惱才對。她甚至不能夠理解為什么陸北淮會不喜歡傅晴。
    老男人的世界真是難懂。
    因為自己朋友的這個經歷，也直接影響了許寧后來的擇偶觀，那就是——絕對不要找比自己年紀大很多的！
    怎么算都玩不過對方，都是自己吃虧，還不如找年輕一點的。
    兩個人好久未見，自然親昵，幾乎是緊貼在一起上了車。許寧剛剛畢業沒有多久，家里也是一般條件，自然沒有錢買車。不過知道今天是傅晴大小姐回來，居然還特意花錢租了一輛。
    問題是許寧連駕照都沒考，只是覺得自己有責任接待好，還特意把正在上班的另一個會開車的男同學也叫了過來。
    而這一點被傅晴知道以后差點笑死。
    不過也沒什么的。
    傅晴在國外的時候比許寧還要艱難。
    因為瞞著家里自己私自出國留學的事情已經惹惱了父母，再加上自作主張和陸北淮離婚的事，幾乎把傅家整個兒鬧的人仰馬翻。
    傅晴天生有個倔脾氣，不愿意和家里和解，更不愿意聽父母的意見從國外滾回來給陸北淮道歉求和。
    就這么拖著拖著，父母干脆斷了生活費。
    這些年在國外，她基本都是靠直播平臺和投稿賺的那些錢在交學費和養活自己。總體來說還是夠的，但這種收入畢竟不穩定，有時候還需要去兼職打個散工。好在傅晴的哥哥沒有那么死板，私下里有時會偷偷贊助給傅晴一點。
    這樣算起來，自己確實已經快一年多沒有和家里聯系了……
    想到這里，傅晴的心思也變得沉重，好像灌了水銀一般。
    許寧借來的銀色車子被開走，而在一個不易被察覺到的地方，一輛黑色的邁巴赫靜靜停在角落，車上人的視線也一直落在這邊。
    車上的男人坐在后座上，視線一直落在不遠處的傅晴身上。
    正巧那時班里那個會開車的男同學正幫傅晴拎過箱子。兩個人也是很久沒見，再加上上大學時候關系也不錯，就多聊了兩句，臉上自然都是高興的神情。
    陸北淮看著傅晴沖對方笑，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眼底不自覺沉了沉。
    “領導，您真的就在這里看著不過去嗎？”
    秘書坐在一旁忍不住開口。他根本摸不清楚陸北淮到底是怎么想的。
    一邊要來機場，一邊又不愿意上前去，就在不遠處看對方一眼，似乎生怕讓人知道自己來機場接人一樣。
    小林跟陸北淮也跟了有幾年了。
    在事業上跟對了人準是沒錯，而他就是慧眼識珠的那個一個。跟著陸北淮步步高升，心里也把陸北淮當成一個偶像來看待。可時間這么久了，他卻仍然猜不透陸北淮的很多想法。
    比如，領導和傅小姐之間的事。
    說起來，那天自己給領導出了主意之后。本來都已經出了辦公室準備著手去辦了，可剛走到一半卻又被陸北淮叫了回來，給了他新的事情去做。
    他本來還打算讓下面的人幫忙去買傅小姐的禮物。
    誰知陸北淮卻阻止了他，花了一下午的時間親自去給傅晴買的鮮花和禮物。這些事情旁人不知道，但小林作為陸北淮身邊最近的人，自然是了解的。
    能讓領導這么上心的女人，居然還不滿意嗎？樂文小說網
    小林甚至覺得自己的領導還挺可憐的。剛結婚都沒有幾天老婆就出國了，婚也離了。雖然身邊也不是沒有鶯鶯燕燕主動過來，但領導還是一直單身著。
    慘啊，真慘。
    他本來以為陸北淮是準備將一切中心放在工作上，從此之后紅塵瑣事不再過問。可誰知傅晴回來了，領導還是要過來。果然是沒有放下。
    小林覺得，天底下已經沒有比陸北淮更好更可靠的男人了。
    然而傅小姐不開眼。
    只可惜自己是男的，取向女。否則他搞不好都會愛上這樣一個成熟穩重，踏實負責，有責任心有又能力的男人。當然最關鍵的是，潔身自好，從一而終。
    陸北淮看著傅晴坐著的那輛車子已經離開了視線，又靜坐了一會兒，然后才說：
    “回去吧。”
    司機知道這種時候就不應該多話，所以也不多問，只是默默啟動車子……
    另一邊，幾個人已經到了地方。
    傅晴暫時性的選了一家酒店住下。一是她回來的匆忙，沒有在這邊看好房子；二是她回來這件事并沒有跟家里人講，也不想講。
    在車上的這段時間，傅晴從窗外看了看此時的滬城。
    變化真的很大。
    滬城本來就是國內綜合排名前面的城市，這幾年的發展勢頭更勝。路過自己曾經熟悉的那些地方時她都差點認不出來。
    很多老城區翻了新，很多建筑都改頭換面。
    或許，唯一能隨著時光而不變的，是滬城的一種情懷。
    她看著窗外，一邊覺得這座城市那樣熟悉，卻又一邊覺得那樣陌生；一邊感覺自己已經離開很久，甚至從未來過，另一邊卻又覺得從未離開過。
    因為那個男同學還要回去加班，所以很快就變成了許寧和傅晴兩個人。
    倆人在酒店的餐廳里選了個地方坐下，終于有大塊的時間和精力坐在一起好好聊一聊。
    “有件事我也不知道該不該說……”
    “不過……可能你在國外也有看到吧。”
    許寧說這句話的時候，傅晴正在吃碗里抹茶味道的冰淇淋球。以前她和許寧就經常來這里吃飯，一樣的地方，一樣的冰淇淋球。
    味道都沒有變化。
    “就是陸北淮和那個選秀出道的小明星的緋聞，你沒有看到過嘛？”許寧眨了眨眼睛，很快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也是……熱搜上了不到半天就被撤下去了，估計你在國外很忙的話也看不到這件事……”
    “就是……就是……陸北淮和一個小明星一起坐一輛車來著。不過這個事情沒有翻起什么水花，應該是被壓下去了。”
    傅晴拿著銀匙的手頓了一下，臉上有一絲不自然，但很快消失不見，繼續淡定自若地挖那個抹茶冰淇淋球。
    “跟我沒有什么關系。”
    她說。
    是啊，兩個人離婚協議都簽了。陸北淮再找女人，再找什么樣的女人都跟她沒有任何關系。愛找就找去吧。就像她也一樣可以交男朋友。
    “哎……”
    許寧看著傅晴，有些欲言又止，心里卻直罵陸北淮是渣男。
    傅晴現在變化這么大，還不都是那個人的原因。
    正談到這里，傅晴放在包里的手機卻震動起來。女人皺了皺眉，放下手里的小勺子把手機從包包里面翻出來看了一眼。
    一串陌生的號碼。
    傅晴皺了皺眉，只怕是家里人又找到了她的新手機號。但她猶豫了片刻，卻還是按下了接聽鍵。
    “喂，您好，我是傅晴。”
    她說了一句話，但對面像是沒有人一般久久的沉寂，連電流聲都沒有。
    “喂？有人么？”
    她皺了皺眉，耐著性子又問了一遍，也怕耽誤一些重要的事情。
    “交朋友了？”
    長久的寂靜后，磁性低沉的男聲從從聽筒中傳遞過來。每一個字都那樣清晰。對方明明沒有刻意壓低嗓子，卻依舊給人成熟且壓迫的感覺。
    就好像，自己在被對方拿捏。
    那是傅晴太熟悉的聲音，只是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到過，一瞬間的出現讓人有穿透內心的力量。她眼里的瞳仁顫了顫，拿著手機的雙手不自覺緊了緊。
    喉嚨發澀，心跳攀升。
    傅晴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么，只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臟仿佛就被陸北淮穩穩的捏在手中。他輕輕一用力，自己就會當場破碎掉。
    “不說話？啞巴了？”
    她能清晰地聽到，對面的男人笑了笑，笑聲低沉蠱惑，又帶著一點點冷感的嘲笑。卻不知道他到底在嘲笑誰。
    “還是在國外呆了幾年連中文都不會說了？”
    ……
    聽著陸北淮針尖對麥芒似的嘲諷，傅晴皺了皺眉，放在桌子上的左手緊緊攥起了拳，心口像是像被一把銳利的小刀子一下下劃過。
    非常細小的傷口，從表面上看甚至看不出來。可是仔細去瞧卻是滲著血，尖銳的疼痛。
    許寧還不知道打電話來的是陸北淮，還睜著眼睛好奇地在看。
    傅晴不想在朋友面前崩潰，不想在公眾場合和陸北淮翻舊賬，只好對許寧稍稍比了一個手勢，拿著手機走到外面，找到旁邊一處空曠的區域。
    終于站定，沉了沉喉嚨。
    “也真是難為您了，百忙之中還記得給我打一個電話。謝謝您啊，陸書記。”
    她壓住喉嚨里的聲音，盡量用平穩和成熟的語氣和對方講話。她終于變成了他曾經最希望她變成的樣子，但是一切卻已經不再一樣。
    對方陰陽怪氣，她便也陰陽怪氣。
    陸北淮像是沒有想到她也會這樣懟他一樣，竟然沉默了片刻。
    傅晴也忍不住低頭笑了笑，沒有想到陸北淮竟然好懟。
    但對方的沉默只維持了很短暫的一段時間，便又重新回到了最開始的狀態，最開始的那個問題。
    “回答我剛剛的問題。”
    陸北淮的聲音很沉，語氣也是嚴肅的。
    就好像他很在意這個問題的答案。
    以至于有那么一個瞬間，傅晴有想過是不是他有在意過她，哪怕有一小會兒也行。但傅晴很快便收回了這個想法，并有些嘲笑于自己的自戀。
    傅晴想起了剛剛許寧跟她說過的事情，不由得心口發酸。
    他過得很好，自己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呢？當初決定都是她做出來的，路是她自己選的，她還有什么不滿意。
    她要比他過得更好。
    就算真實情況不是如此，也要在面子上如此。
    女人輕輕地笑了笑，呵氣如蘭，“交了啊。你呢？”
    傅晴話音落了片刻，緊接而來的卻是對面長久的沉默。
    “怎么不說話了？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情，我就掛電話了。”
    傅晴知道自己支撐不了多久。恐怕這通電話打得再久一點，她就沒有辦法再靠定力繃住了。對方卻遲遲不說話。
    她內心煩躁不已，只想快點掛了電話找個地方冷靜一會兒。可剛剛要放下手機的時候，熟悉低沉的男聲卻又再次不合時宜地想起。
    “做了么？”
    他忽然問她。
    傅晴愣在原地，只覺得背后一道冷冷的電流劃過，隨即羞憤不已。陸北淮真是讓人惡心，為什么會問她這種問題。
    為什么她以前就沒有發現。
    “這跟你有關系嗎？！”
    她像是被戳到了某個痛點，忽然跳腳，情緒也緊跟著激動起來。
    女人身體繃緊，聲音失控。
    “陸北淮我們已經離婚了，沒有任何牽連了你懂嗎？以后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情請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
    她腦子里只剩下一團又一團的怒火，說完便氣沖沖地掛斷了電話。
    她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在門外面轉來轉去，卻不知道為什么找不到回到餐廳的路。眼前的視線隨著時間漸漸變得模糊，世界好像下了雨。
    傅晴想找個地方好好的痛哭一下。
    卻又根本機會和時間。
    這個地段臨近大學城，人來人往，傅晴覺得在這里哭都是有礙觀瞻的。她不想讓許寧看到紅著眼睛的自己，只好靠在一旁的墻上稍稍換了一會兒。
    又去衛生間沖了一下眼睛，才回到座位。
    “你怎么出去那么久？是有什么事么？”許寧好奇地問。
    “沒有，稍微有點事。”
    傅晴一屁股坐下來，幾口就吃完了那團抹茶冰淇淋球。
    這頓飯后面吃得是什么東西傅晴都已經不記得了。也嘗不出究竟是辣的還是甜的。咸的還是酸的。她整個人渾渾噩噩，一片空白。
    終于熬完了一頓飯，傅晴已經沒有心情再去做別的事情了。
    “寧寧，我忽然想起來我還有一些事，我可能要先回酒店休息一會兒。”
    “嗯，你剛下飛機肯定很累。正好我下午也要加班，你今天下午就好好在酒店里面洗個澡，休息休息，倒一下時差。”
    “等你修養好了我再過來找你玩。”
    許寧說。
    傅晴很勉強地從嘴角擠出一絲笑意來。她點了點頭，在酒店外面給許寧送上了回公司的車——終于能懈怠下來。
    在許寧面前，她不想流露出自己過于脆弱又情緒化的一面。
    其實傅晴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了。
    女人已經不記得上一次哭是什么時候，總之是很久之前，卻沒有想到自己剛一回來，那個人還是如此，幾句話就能讓她有想哭的感覺。
    真是一種劫難。
    傅晴站在馬路旁邊，心里面空空的，有一種迷茫地感覺。她覺得腦子里面昏昏脹脹，身體也沒有力氣，仿佛隨時都要倒下。
    她看著許寧的車慢慢走遠，直至在視野里再也消失不見，卻仍站在原地很久。
    傅晴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好像丟了魂一般。
    她轉過身，低頭挪動著腳步慢慢往酒店走，卻在再抬起頭來的時候怔在原地，一步都沒有再往前。
    女人凈黑色的瞳仁狠狠的顫了顫，心跳驟停。
    順著視線望過去，只看見那個身形高大的男人就站在不遠處，雙手插兜，正靜靜看著她。
    那雙眼睛。
    比三年前要更加凜冽而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