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湛換了身干凈的衣物,又去書房小憩了一會兒,直到時間快到晌午了,他才從椅子上起身。</br> 楚妧沒來找他,似乎還在房間里睡著。</br> 他知道是昨晚把她折騰的太厲害的緣故。</br> 可若不那樣,又該如何讓她長記性?他又如何咽得下這口氣?</br> 總得找個突破口宣泄了才是。</br> 祁湛微微斂眸,又等了她半晌,見門外還看不到人影,這才跨過門檻,準備去叫楚妧起來。</br> 可他才剛走到院子里,就撞上了迎面走來的祁沄。</br> 祁沄還想著昨晚的事,所以見到祁湛時,還頗有幾分尷尬,但懷王叫她來催,她又不敢違背,只能硬著頭皮對祁湛打招呼:“五哥早。”</br> 祁湛淡淡地應了一聲,沒有回話,只是緩步往自己房間的方向走去。</br> 祁沄踩著小碎步跟在后面,干笑道:“五哥,二嫂生了個小少爺,你不帶著五嫂去瞧瞧嗎?”</br> 祁湛沒有回話,祁沄又道:“小侄子可愛極了,你啥時候和五嫂也生一個?”</br> 祁湛還是沒有回話。</br> 祁沄還是不想承認自己錯了:“你總不能因為我的事遷怒二哥吧……”</br> 依舊一點兒回聲也沒有。</br> 祁沄這才敗下陣來,訕訕道:“五哥我錯了,我不該丟嫂子一個人在那里等著的……我保證我下次不會這樣了。”</br> 祁湛淡淡道:“沒有下次了。”</br> 祁沄見祁湛終于出聲了,這才松了口氣,連連附和道:“是是是,保證不會有下次了。”</br> 祁湛瞥了她一眼,語聲淡淡道:“去找傅翌玩罷。”</br> “好!”祁沄甜甜一笑,問道:“那五哥你一會兒和嫂子過去嗎?”</br> “嗯。”</br> 祁沄轉身要走,又想起什么事似的,對祁湛道:“對了五哥,二嫂她心情不好,一會兒你們去看看小侄子便好,就不要打擾她了。”</br> 祁湛想起先前小廝的話,便多問了一句:“她為何心情不好?”</br> 祁沄思索半晌,答道:“我也不知道,但當時陪在產房里的是娘,或許和娘有些關系吧……不過二嫂性子向來冷淡,心情不好也是常有的事,你們就不要去觸霉頭了。”</br> 祁湛聽著祁沄的話,心里已經將昨天的情況猜了個大概。</br> 江氏是前御史大夫江正林的長女,從一開始就不愿意嫁入懷王府,但當時江正林在朝中威望正高,懷王幾次三番的派人說和親事,江正林抵擋不住懷王攻勢,便將她嫁給了祁灝。</br> 懷王本想著憑借江正林的威望,在朝中拉攏勢力的。</br> 卻沒曾想先帝去世之前,江正林舊疾復發,因病亡故了。</br> 先帝早就有清算懷王勢力的打算,而江家樹大招風,自然首當其沖。</br> 江氏大哥被牽扯進貪污案中下了大獄,二哥被流放,而懷王為了不被牽連,自然早早撇清關系,江家一族從此沒落。</br> 若不是這幾年祁灝暗中相助,江家當時就要絕了后。</br> 祁灝和江氏的夫妻關系雖然看似冷淡,但祁湛知道,祁灝對江氏,還是有幾分情誼的,要不然他也不會冒著欺瞞懷王的風險,去保她兩個兄長的性命。</br> 只可惜錢氏不知道這些。</br> 她只看到了江氏如今沒有娘家依靠,又三年未曾懷孕,錢氏便以為他們夫妻感情不和,錢氏急著抱長孫,在緊要關頭,自然很容易就做出去母留子的事。</br> 只不過錢氏卻未曾注意到,即使江家敗落,祁灝也依然對江氏相敬如賓,即使江氏三年未曾懷孕,祁灝也從未動過休妻的念頭,更不曾有過納妾的心思。</br> 而以江氏的反應來看,她無疑是知道錢氏當時做出的決定的。</br> 錢氏蠢就蠢在當著江氏的面說了這些。</br> 當時正在生死關頭的江氏會做何感想?</br> 而祁灝回來后又會做何感想?</br> 祁湛的目光閃動一下,微垂下眼睫,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去玩罷。”</br> 祁沄這才點了點頭,動作輕快地奔向偏院找傅翌去了。</br> 祁湛走進房里,先前一片狼藉的床榻已經被劉嬤嬤打掃一清,楚妧也換了身中衣,正躺在床上熟睡著。</br> 她睡覺的時候很喜歡靠著墻,更喜歡把被子窩成一團抱在懷里。</br> 就像現在這樣,長而卷翹的睫毛輕輕覆在她雪白的肌膚上,像蒲扇似的,不時翕動兩下,看上去恬靜極了。</br> 他甚至不忍心叫醒她,就這么坐在床邊看了良久,直到懷王又派小廝過來問了,他才輕輕晃了兩下楚妧的身子。</br> 楚妧微皺著眉,低低哼哼一聲,一動都沒有動。</br> 祁湛又晃了她兩下。</br> 楚妧眉皺的深了些,眼皮下的眼珠劇烈滾動著,似乎有些不耐煩。</br> 祁湛又抬起了手,可這次,他還未碰到楚妧的身子,楚妧的小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他揮了過去——</br> 祁湛愣了愣,只聽得“啪”的一聲細響,那只小手就像是魚兒擺尾似的,牢牢甩在了他的掌心上。</br> 那聲音又清又脆,打的他掌心竟然還有些疼。</br> 就連剛剛進屋的劉嬤嬤都愣了愣。</br> 她忙繞過了屏風來查看,只見祁湛墨色的眉毛微皺,正垂眸看著自己掌心中的小手。</br> 而楚妧依舊在睡著。</br> 劉嬤嬤覺得,剛才那聲響動一定是楚妧打祁湛的,她沒想到楚妧的起床氣居然這么大。</br> 她擔心祁湛生氣,忙跑到了楚妧床邊,微彎下腰,道:“世子妃,您快醒醒,這都到晌午了,您不能再睡了。”</br> 劉嬤嬤叫楚妧的時候,祁湛那握著楚妧的掌心不禁收緊了些許。</br> 他似乎很想看看楚妧會不會也打劉嬤嬤一下。</br> 可是楚妧聽到聲音后,那蜷縮的小手放松了些許,很快就睜開了眼睛。</br> 劉嬤嬤居然相安無事!</br> 祁湛的原本冷淡的面色頓時就黑了下來。</br> 楚妧的目光還帶著初醒后的茫然,她覺得自己剛才似乎打了什么一下,力道比較重,以至于現在一睡醒,那掌心還有些火辣辣的疼。</br> 她怔了一瞬,緊接著就看到祁湛幽涼涼的眸子,和自己搭在他掌心中的小手。</br> 楚妧睡意瞬間就消失了大半。</br> 自己不會……又打了祁湛吧?</br> 楚妧心頭有些慌亂,忙想將手縮回去,可祁湛掌心一翻,直接將她從床上拉了起來,一邊將衣服給楚妧遞過去,一邊對劉嬤嬤吩咐道:“去讓阿慶備些吃食來,等世子妃吃完了就去看二夫人。”</br> 楚妧一愣。</br> 看二夫人干嘛?</br> 可緊接著她就意識到,祁湛這是在支劉嬤嬤走。</br> 她不會要報復自己吧?</br> 楚妧略帶懇求的看向劉嬤嬤,似乎是在拜托她不要走。</br> 劉嬤嬤自然明白楚妧的意思,站在原地道:“老奴還是先伺候世子妃更衣吧。”</br> 祁湛微一挑眉,道:“那我去叫阿慶?”</br> 劉嬤嬤忙道:“老奴……老奴不是這個意思,老奴這就去找阿慶,這就去……”</br> 說著,劉嬤嬤就半低著頭,慢慢悠悠的走了。</br> 楚妧看著祁湛冷冰冰的臉色,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祁湛的手,眼睛忽然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對策似的,舉著小手道:“你你你是不是打我了?我的手怎么紅了?”</br> 她倒是來了個惡人先告狀。</br> 祁湛轉眸看向她,低聲問道:“你想知道什么叫打?”</br> 楚妧連連搖頭:“不想不想。”</br> 祁湛將衣服丟給她,“那就趕緊穿衣服。”</br> 楚妧麻溜的穿好了衣服,絕口不提剛才的事。</br> 祁湛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問些什么,又像是問不出口似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br> 楚妧只裝作無事發生,默默地穿上鞋襪,剛準備下床,可腳還沒沾地,就被祁湛一把拉了過來。</br> 他語聲冷淡的問:“你剛才怎么不打劉嬤嬤?”</br> 楚妧一愣,這才反應過來,祁湛說的是叫她起床的事。</br> 原來祁湛不是氣自己打他,而是氣這個呀。</br> 這當然是因為劉嬤嬤經常叫她起床,她習慣了唄。</br> 可楚妧靈機一動,換了個說法,微笑道:“因為我和你親呀。”</br> 祁湛還是頭一次聽到這種解釋。</br> 他看著楚妧臉上那無辜的笑意,語聲淡淡地問:“和我親就打我?”</br> 楚妧連連點頭:“是呀,只有在喜歡的人面前才不會遮掩,你見我打過別人么?”</br> 祁湛想了一下,確實沒有。</br> 她說的似乎有那么幾分道理。</br> 他的指尖緩緩撫過楚妧有些發燙的面頰,忽地笑了一下,低幽幽道:“那我也想和妧妧親近親近,妧妧覺得如何?”</br> 楚妧一本正經道:“不行不行,你力氣太大了,不能學我。”</br> 那睫毛微微顫動的模樣,瞧著倒有幾分怯色。</br> 祁湛笑了笑,緩緩放開了她,道:“要先去二夫人那一趟,你先吃些點心,等一會兒回來后,我再讓阿慶做些你愛吃的給你。”</br> 楚妧來懷王府半年了,也只在祁灝的送行宴上遠遠見過江氏一面,大多數時候,江氏都是呆在自己院里足不出戶的,就連上次的中秋家宴她都沒參加。</br> 楚妧從未與她說過話,兩人也沒什么交集。</br> 所以聽祁湛真的準備帶自己去看她,心里還是十分意外的。</br> 她問:“為什么要去二夫人那?她生病了么?”</br> 祁湛道:“倒沒生病,只是昨晚生了個小侄子,你不想去看看?”</br> 楚妧聽到“小侄子”后,眼睛不由的一亮,道:“好呀,我這就去準備一下。”</br> 說著,她就從祁湛身上跳了下來,飛快地跑到屏風外面去了,像是等不急了似的。</br> 祁湛忍俊不禁。</br> 這么喜歡小孩子,怎么不想著自己生一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