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湛的目光迅速冷凝下來,像是冬日陽光下冰凌，折射出細碎而幽寒的光，只瞧一眼便覺得可怕。</br> 楚妧趕緊垂下了眼,不敢與他對視。</br> 楚妧覺得，祁湛的性子雖然陰沉了些,長的卻是極為好看的，就算有丫鬟迷上他的皮相也是很正常的事,她不懂祁湛為何會生氣。</br> 但楚妧覺得肯定不會是自己的原因。</br> 她用余光悄悄瞥了祁湛一眼，祁湛已經靜靜地轉過頭去了。</br> 面上雖然還是幅冷淡的樣子，可那銳利的唇角卻下沉了好幾分，原本隨意搭在扶手上的手微微收緊,語聲清冷地對院內眾人吩咐道：“都散了罷。”</br> 眾人磕頭退下,楚妧走到祁湛身側準備扶他，先前溜走的夏云卻小跑過來了,將手里的衣物遞給楚妧,小聲道：“紫苑藏的深,奴婢找了好久才找到……”</br> 那衣服正是紫苑昨天穿過的，那衣服里面的袖口上還有星星點點的油星子。</br> 楚妧本想用這衣服做個突破口處置紫苑的,可現在已經不需要了，她正準備讓夏云把這衣服丟了，腦中卻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看著祁湛問道：“世子打算如何處置紫苑？”</br> 祁湛向來不喜歡心思不正的丫鬟。</br> 可看楚妧的神情，似乎是真的，一點也不在意呢。</br> 為什么會這樣？</br> 明明別人多看她一眼他都恨不得把那人眼珠子挖出來,更別提有人當著眾人的面示好了,哪怕現在他稍微想一下那樣的場景,都恨不得將那人挫骨揚灰,為什么她就可以像是什么都沒發生一樣？</br> 她不想完完全全的占有他么？</br> 她不想他只屬于她一個人么？</br> 她現在居然還可以若無其事的問他，想如何處置紫苑？</br> 若是他不處置呢？</br> 若是他將紫苑留下來呢？</br> 她會生氣嗎？</br> 會不會像祁江的夫人一樣，一邊痛哭流涕的訴委屈，一邊命令下人將不安分的丫鬟綁了出去？</br> 他到現在還記得祁江當時氣的跳腳的表情，和形容自己妻子的詞兒。</br> 妒婦。</br> 祁湛的唇角不自覺地揚了揚。</br> 他喜歡這個詞兒。</br> 祁湛轉過頭，正欲開口，可在看到紫苑衣物的一瞬，心底那翻涌而出的惡心感又升了上來，想要留下的紫苑的話如何也說不出口了。</br> 他猛地別過眼，冷冷道：“將她趕出府罷。”</br> 這種處罰對紫苑來說，已經很輕了，祁湛覺得楚妧肯定會有所反應。</br> 他屏息聽著楚妧的話。</br> 楚妧的肩膀松了松，依舊是那軟綿綿的語聲，依舊是那略帶輕快的語調，似乎從不會有什么不開心的事兒將她困擾住。</br> 她道：“紫苑畢竟在臨華院呆了三年，世子肯網開一面自然是極好的，下人都知世子寬宏大量饒了紫苑性命，以后臨華院若在想分配些下人也比以前容易的多。既然世子已經饒過紫苑了，就將她的衣物也收拾一下，讓她一并帶走吧。”</br> 寬宏大量？</br> 極好的？</br> 她不但不氣，居然還要將紫苑的衣物收拾了，讓她一并帶走？</br> 她還想著以后分配下人容易些？</br> 她想的可真遠吶！</br> 祁湛喉嚨微緊，像是堵著什么東西似的，半天說不出一句話。</br> 他轉頭凝視著楚妧，面色如平常一般冷淡，眼神卻像是結了冰似的，陰冷瘆人。</br> 楚妧被他看的心底發寒，仔細把自己剛才說的話又在腦子里過了一遍。</br> 沒說錯呀！</br> 那他為什么這樣看著自己？</br> 好像很生氣的樣子……</br> 楚妧的大腦飛速旋轉著，不知自己該怎么辦，卻也不敢說話。</br> 就這么僵持了半晌，祁湛忽然移開了目光，語聲冷淡道：“是啊，紫苑畢竟跟了我三年，除去這次的事兒倒也算盡心，就這么趕走了未免太不近人情，不如再賞她二十兩銀子，讓她尋個好去處，以后也好有個安生之所，夫人覺得如何？”</br> 夫、夫人……</br> 他他他怎么又叫自己夫人了？</br> 楚妧汗毛聳立，不敢多說什么，只是小聲道：“如、如此……甚好……”</br> 她說甚好？！</br> 祁湛猛地轉過頭，直勾勾地凝視著她，搭在扶手上的手驟然收緊，楠木雕花的扶手瞬間就被捏斷了。</br> 楚妧呆站在原地，一顆心砰砰跳個不停。</br> 他他他為什么會這么生氣？</br> 難道是自己做的不夠好嗎？</br> 楚妧連忙道：“世子說的沒錯，紫苑在臨華院呆了三年，二十兩銀子肯定抵不過她這些年的一片苦心……我我我這還有些銀子，不如湊個整兒，給她五十兩吧！”</br> 五十兩？</br> 真是大方！</br> 祁湛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br> 他不懂楚妧究竟是不在乎，還是不明白？</br> 祁湛緊咬著后槽牙，連口腔里都漫上了淡淡地血腥氣。</br> 他嗓音冷硬地說道：“那就五十兩。”</br> 四周的風隨著他的話安靜了下來，天空中絲絲縷縷的云也似乎停住了腳步，只有那陽光懶洋洋的照射下來，幾乎將祁湛蒼白的面容映成一種透明的色彩。</br> 他修長的手也幾乎嵌進了扶手斷裂的木刺里。</br> 楚妧的嘴唇動了動，還是上前一步，將他的手抓住了。</br> 柔軟的觸感讓祁湛的指尖一顫，似乎是想將手收回去，可下一秒，楚妧就打開了他的手，將他掌心里的木渣仔細挑剔干凈，猶豫了片刻，還是小聲道：“扶手裂了，你別握那么緊……”</br> 她還是關心他的。</br> 不是全然不在乎，全然無所謂的。</br> 祁湛的心里的煩悶散了些許。</br> 可這還不足以讓他的怒氣停歇，他依然目光冷淡的瞧著楚妧。</br> 楚妧不敢直視他的眼，將手搭在他胳膊上，輕聲道：“外面天涼，我、我扶你回屋吧……”</br> 依舊是關心的話語，和之前很多次一樣。</br> 可祁湛現在要的不只是她的關心，他還想要別的，不過這對她來說似乎太難。</br> 祁湛沒有動，就這么靜靜看了楚妧半晌，忽然冷聲道：“你回去罷，讓傅翌來。”</br> 楚妧“噢”了一聲，輕輕縮回了手，動作緩慢地往后退了兩步。</br> “那我走了……”</br> 祁湛將她的動作看到眼里，她分明是早就想走了。</br> 心底的煩悶又涌了上來，祁湛忽地閉上眼，語聲僵硬道：“走罷。”</br> 周圍又起了風，斑駁的樹影一陣搖晃，一片樹葉轉呀轉的，輕飄飄落到祁湛攤開的掌心里，輕輕一捏便碎了。</br> 他沒有聽到腳步聲。</br> 她是不是沒走？</br> 祁湛的羽睫顫了顫，緩緩睜開了眼。</br> 然而院子里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br> *</br> 楚妧出了院門就一路小跑，逃似的離開了祁湛院里。</br> 劉嬤嬤正在樹蔭下等著她，見楚妧出來后微松了口氣，問：“世子沒為難你吧？”</br> 楚妧搖了搖頭，小聲道：“不過他好像不太開心呢，我也不知道為什么。”</br> 劉嬤嬤也想不明白，她琢磨了半晌，低聲道：“興許是紫苑背叛了他，心里不好受吧。”</br> 楚妧覺得很有可能，她轉頭對夏云道：“那你快去把紫苑的東西收拾一下送出去吧，省的世子見了心情不好，至于那五十兩銀子，就先從我那里拿，不要驚動世子了。”</br> “是。”</br> 夏云領命退下，劉嬤嬤有些驚訝的問：“世子要給紫苑五十兩銀子嗎？”</br> 楚妧道：“對啊，可能是怕紫苑被趕出去沒法活命吧。”</br> 劉嬤嬤撇了撇嘴，低幽幽道：“看來世子對紫苑還真是不錯啊！”</br> 楚妧也點了點頭，連連附和：“誰說不是呢。”</br> 主仆二人往自己院里走著，半路上忽然遇到了迎面而來的阿慶。</br> 阿慶一手捂著胳膊，一邊低頭小跑著，臉上神情十分痛苦，像是受了傷。</br> 楚妧把他叫住：“阿慶，你怎么了？”</br> 阿慶光顧著自己的傷勢了，并未注意到楚妧二人，聽她一喚才回過神來，忙作揖道：“小的見過世子妃，小的剛才生火準備做午膳呢，可一不小心被那木炭燒了袖子，想去管事的阿元那里領些傷藥包扎一下，可阿元說臨華院的傷藥沒了，讓小的去府里管家那領，小的這就要去呢。”</br> 楚妧看了眼阿慶的胳膊，那袖口上燒了個拳頭大小的窟窿，里面的肌膚泛著黑紅，瞧著十分嚴重。</br> 楚妧微微皺眉，道：“管家那還有些距離呢，先處理傷勢要緊，我那還有些治療燙傷的紫金膏，讓劉嬤嬤給你拿一些，你先用著吧。”</br> 阿慶忙跪下道：“謝謝世子妃，謝謝世子妃。”</br> 楚妧微微一笑，道：“沒事，你跟劉嬤嬤去吧。”</br> 另一邊。</br> 傅翌將祁湛扶回了屋里，祁湛不肯上床歇著，反而坐到了窗前的靠椅上，一雙眸子望著窗外白瑩瑩的梅，輕聲問道：“她回屋了？”</br> 傅翌道：“回去有一會兒了。”</br> 祁湛微垂著眼，沉默了半晌，又問：“我剛才見夏云回來了，做什么的？”</br> 傅翌猶豫了片刻，還是低聲道：“夏云是來……收拾紫苑衣物的，這會兒應該已經收拾好送到紫苑手里了……”</br> 只是回來拿衣物的么？</br> 祁湛的眸底又漫上了陰沉，嗓音暗啞的問：“那五十兩銀子也給紫苑了？”</br> 傅翌道：“給了……”</br> 祁湛冷哼一聲，道：“她倒是惦記著旁人。”</br> 傅翌不敢答話，轉身去給祁湛倒了杯茶，屋內又靜了下來。</br> 沒過多久，阿慶就將午膳送了過來。</br> 這次做的是一碗蓮藕排骨湯和幾塊西葫蘆蛋餅，碗蓋一打開，熱騰騰的香氣直往鼻子里鉆，可祁湛卻沒什么胃口，眼睛在面前的碗碟上掃了一圈，隨后停留在了阿慶胳膊纏繞的繃帶上。</br> 那繃帶包扎的很是工整，上面還有一個漂亮的結，不像是院里下人的手藝。</br> 祁湛微抬了抬下巴，低聲問：“你胳膊怎么了？”</br> 阿慶恭敬道：“不小心讓炭火燙著了，現在已經沒事了。”</br> “自己包扎的？”祁湛問。</br> 阿慶聞言一笑，道：“小的哪有這本事啊，是半路上遇到了世子妃，世子妃讓劉嬤嬤幫小的包扎的，世子妃不但讓嬤嬤幫小的包扎了傷口，還賞了小的兩瓶紫金膏，小的又哪配用這東西……”</br> 阿慶一開口就滔滔不絕起來，似是要將對楚妧的感激之情一股腦兒的全告訴祁湛，絲毫沒有注意到祁湛漸漸冷凝的面色和傅翌瘋狂的暗示。</br> 末了，阿慶又加了句：“世子妃還真是心善，對小的一個下人都如此體恤，難怪府里人人都說她好！”</br> 她對一個下人都如此體恤，難怪府里人人都說她好……</br> 她究竟關心過多少人？</br> 劉嬤嬤？夏云？紫苑？甚至是阿慶……</br> 每個人都受過她的照顧。</br> 也包括他。</br> 原來他在她心里并不是特別的那一個，所以她聽到紫苑對他示好也無動于衷。</br> 她根本就是不在乎！</br> 祁湛的手緊捏著象牙玉箸，指尖一陣青白，空氣中似乎傳來細微的，象牙碎裂的聲音。</br> 阿慶這才注意到祁湛不尋常的反應，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小的……說錯什么了嗎？”</br> 祁湛握著玉箸的手松了松，目光是晦暗到極致的黑，唇角卻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沒什么，她確實是個心善的人。”</br> 阿慶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里。</br> 他在臨華院呆了六年，還從未見過祁湛笑。</br> 他更沒見過如此詭異而恐怖的笑！</br> 讓他從頭到腳都漫上森森寒意，連胳膊上的傷都仿佛被凍住了。</br> 他不知道自己說錯了哪句話，只能咬緊了后槽牙才抑制住自己打顫的欲望，瑟瑟發抖的看著祁湛。</br> 祁湛的目光移到他臉上，唇角微微上揚，不緊不慢地問：“世子妃如此照拂你，你不該高興么？你發什么抖？”</br> “小、小的沒發抖，小的、小的是高興的，是高興的……”</br> 祁湛的目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冷了下來，他還未開口，一旁的傅翌就猛地拉了一把阿慶，斥責道：“送完膳食還不快走，在這磨磨蹭蹭做什么？還想偷懶不成？”</br> “是是，小的這就走，這就走！”</br> 阿慶逃似的推到了門外，房門關上的一瞬間，他似乎看到了，祁湛手里那雙象牙玉箸碎裂成了千段。</br> 阿慶打了個激靈，心里忽然有種劫后余生的感覺，仿佛自己如果走的慢些，被碾碎骨頭的就是他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