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湛的手一僵,任由楚妧掀開了他的袖子。</br> 手背上的淚珠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多,滾落到桌上,形成一汪淺淺的水潭。</br> 他就從這汪水潭里看著她的眼。</br> 彷徨而又無措的眼神,似乎不知道傷口為什么會變成這樣。</br> 楚妧的手輕輕捏著傷口敞開的地方,似乎是想讓傷口重新愈合在一起。</br> “……還會長好么?”</br> 她顫聲問他,桌上的那汪水潭又隨著她的語聲深了幾分,她小小的倒影也愈發清晰起來。</br> 她的眼眶微微泛紅,鼻尖一顫一顫的,仿佛又被他咬了一口似的,那淚眼朦朧的樣子,就好像……她也很疼一般。</br> 祁湛的喉嚨動了動,過了半晌才輕輕說了聲:“會好的。”</br> 真的會好嗎?</br> 楚妧垂眸不語,忽地站起了身子,那水潭里的影子也隨之消失,祁湛眼睫微微一顫,這才抬起了眼,問:“去哪?”</br> “去找大夫。”楚妧的視線在他傷口上停了一瞬就移開了,哽咽道:“傷口太深了,得重新包一下才會好。”</br> 他們誰都知道這傷口很難愈合,一切不過是楚妧的自欺欺人罷了,似乎只有這樣她才會安心些。</br> 可祁湛偏偏不想要她安心。</br> 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證明他在楚妧心里是有一席之地的。</br> 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有這種想法,可他就是想占有她,想完完全全占有她的全部,讓她從頭到腳從里到外都只屬于他一個人。</br> 連頭發絲都是他的。</br> 祁湛的目光落在她腫起的右腳上,淡淡道:“你怎么去?”</br> 楚妧咬著唇不答話,扶著桌子朝門口跳了兩下。</br> 發絲間的珠花也隨著她的動作一閃一閃的,固執的折射著那一點點微弱的光。</br> 祁湛眸色漸深,忽地說了聲:“回來。”</br> 楚妧的動作停下,回頭望著他,單腿站的還有些不穩,眼里蘊著的淚又隨著她的動作落了幾滴,霧蒙蒙的透著亮。</br> 那閃爍的晶瑩讓祁湛心里像有一團火在燒似的,越來越旺,越來越燙,像是要將他五臟六腑都燒透了。</br> 祁湛的喉嚨很干,嗓音卻清冷異常:“今天究竟為什么過來?”</br> 楚妧的鼻子抽搭了一下,剛剛止住的淚又落了下來:“不放心你的傷。”</br> 屋內安靜異常,祁湛目光灼灼的凝視著她,低聲問:“昨晚為什么不來?”</br> 楚妧知道祁湛指的是她不肯跟他來俞縣的事。</br> 她咬著唇,猶豫了半晌,才小聲道:“因為我怕你。”</br> 祁湛放在桌上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眼睛依舊一動不動地緊盯著她,嗓音微沉:“怕我什么?”</br> 楚妧這次倒是沒有猶豫,幾乎是脫口而出:“怕你咬我。”</br> 帶著些許嗔怪的語氣,配著那張委屈巴巴的小臉,像是受了莫大的欺負似的。</br> 祁湛灼灼的目光移開了些,緊繃的手指霎那間松懈下來,搭在桌上,根根分明的好似剔透的白玉。</br> “只是這個?”</br> 其實還有一些別的,只是楚妧不敢說,可這個確實也很重要就是了。m.</br> 楚妧重重地點頭,那目光十分“真誠”。</br> 祁湛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br> 或者是知道了她怕的究竟是什么。</br> 祁湛挑眉看著她,唇角不自覺地上揚起一個細微的弧度,看上去沒那么銳利了。</br> 他嗓音低低的問:“你不是也咬我了?”</br> 映著從窗外透進來的光,他右手食指上的那點殷紅明顯,像玉石上透出的紅沁,小小一點,卻滲入玉心。</br> 只有楚妧知道,情急之下的那一口咬的是極重的。</br> 比他咬的要狠許多。</br> 楚妧的鎖骨處的傷痕涼了涼,帶著些許刺痛的,她輕聲道:“很疼么……我不是有意的……”</br> “我不會疼。”祁湛避開了她的目光,用手指了指身旁的椅子,淡淡道:“坐著吧。”</br> 楚妧沒動,輕聲道:“你的傷要找個大夫瞧瞧。”</br> 祁湛凝視著她,淡淡道:“我不要大夫。”</br> 楚妧知道他什么意思,低著頭沉默了半晌,才輕聲道:“那我去拿藥。”</br> 這便是答應給他治傷了。</br> 祁湛眼中的陰霾散了許多,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你坐著,我去拿。”</br> 說完,祁湛就出了屋子,留楚妧一個人怔怔地呆在房里。</br> 桌上隨意丟著一張皺巴巴的紙團,就在那圈淚漬旁邊,上面還有暈開的墨跡。</br> 即使看不清上面寫的是什么,但楚妧也能猜到,這是寫給懷王的家書。</br> 楚妧隱約猜到,祁湛假借懷王之名救濟百姓,看似為懷王著想,實則是在捧殺懷王。</br> 質子初登皇位,內政不穩,祁湛又在這個節骨眼上為懷王籠絡民心,消息若是傳到朝中,那幾個站在懷王對立面的顧命大臣定會借此事大書特書,懷王收到的家書又比顧命大臣慢,定會被打個措手不及。</br> 懷王有苦難言,到時候就真如傅翌所說,會把氣通通撒到祁湛身上。</br> 懷王從未對祁湛手下留情過,書里的祁湛,身上幾乎全都是傷。</br> 楚妧又想起了祁湛剛剛離開時說的那句“我不會疼”。</br> 人怎么不會疼呢?</br> 只是疼到麻木了吧……</br> 窗外又響起了爆竹聲,噼里啪啦的聲音此起彼伏,如驚雷一般響徹云霄,肆意地宣泄著人們壓抑的情緒。</br> 祁湛恰巧這時推門走了進來。</br> 楚妧正站在桌邊,拿著茶壺往面前的汝窯茶杯中倒茶。溫暖的陽光給她的側顏鍍上了一層淡淡的微光,她凝視著面前的茶杯,眉眼流瀉出的柔和隨著壺嘴中水流淌入杯中,一點一點的,就快溢滿了。</br> 那是他的杯子。</br> 窗外的爆竹聲驀然消失,屋內又恢復了寂靜。</br> 楚妧似乎聽到了響動,一回頭發現祁湛已經在她身后站定了,她被嚇了一跳,忙順了口氣,將桌上的茶杯遞給他,輕聲道:“先喝口茶吧。”</br> 祁湛沒有動,只是凝視著她,楚妧怔了怔,又將茶杯往前送了些,兩個人的倒影在水中重疊,臉貼著臉,離得很近。</br> 祁湛眸色漸深,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微低下頭,就著她的手將那杯茶喝了進去。</br> 祁湛能感覺到掌中的手腕不安的扭了扭,像是要溜走似的,他手不自覺地攥緊了些。</br> 溫熱的暖流順著喉嚨緩緩流淌進肚中,帶著些燙,灼的他心里的那團火燎原而起,越燒越旺,就要破膛而出了……</br> 茶杯“叮”的一聲被扣到了桌上,楚妧的羽睫顫了顫,忙往后退了一小步,可下一秒,祁湛就扣住了她的腰,微低下頭,壓著嗓子在她耳邊道:“你怕的究竟是什么?”</br> 灼熱的氣息在楚妧耳邊廝磨著,他薄薄的唇幾乎貼上了她的耳垂:“你不是怕疼,你只是怕我……”</br> “怕我要了你,對不對?”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