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之后,祁湛便再不允許祁珞與楚妧一同睡了。</br> 小祁珞委屈極了,她不明白爹娘為何會忽然拋棄她,可她不過才一歲多的年紀,縱是不開心,也不會用語言表達出來,每每被奶娘抱走時,只能睜著一雙朦朧的淚眼,咿咿呀呀的喊著:“爹爹,爹爹……”</br> 倒是不像以前那般喊娘了。</br> 可這對祁湛來說并不是什么值得高興的事兒。</br> 他覺得這個小家伙分明是要他心軟才這般叫他的。</br> 他不是一個容易心軟的人,可他卻對那張與楚妧有幾分相似的臉無法抗拒。</br> 每次小祁珞哭的時候,都讓他覺得好像是楚妧在哭。</br> 尤其是那一聲又一聲的“爹爹”,仿佛他做了什么罪大惡極的事兒一般。</br> 不過小孩忘性大,他覺得小祁珞或許過段時間就會把這事兒忘了,開始習慣和祁璟一起睡。</br> 可這一等就等了兩個多月。</br> 縱是祁湛狠得下心,楚妧也不忍了。</br> 小祁珞又如愿以償?shù)乃诹藘扇酥虚g。</br> 哪怕是在睡夢中,小祁珞也依舊喃喃的喊著:“爹爹……爹爹……”</br> 楚妧望著小祁珞皺成一團的小臉,不禁有些心疼了:“珞兒這般喜歡你,明個兒還是讓她過來一起睡吧。”</br> 珞兒喜歡他?</br> 祁湛垂眸凝視著橫在兩人中間的小團子,覺得那半嘟著的嘴唇里,分明隱藏著什么未說完的話。</br> 他微俯下身,用略帶哄騙的語聲在小祁珞耳邊問:“爹爹怎么了?”</br> 睡夢中的小祁珞口齒不清的呢喃了一聲,似乎在回答著祁湛的話。</br> 兩人又把耳朵湊近了些,過了半晌,才聽清小祁珞嘴里憤憤吐出的那個字。</br> “壞……”</br> “爹爹、爹爹壞!”</br> 哪怕在睡夢中,也不忘控訴祁湛的惡劣行經(jīng),他這個女兒,當真是極喜歡他的。</br> 祁湛微不可聞的“呵”了一聲。</br> 楚妧愁容滿面的看著身旁的小祁珞,覺得明天讓小祁珞也睡在他們中間的事兒,肯定是涼了。</br> *</br> 隨著祁珞與祁璟一天天的長大,兩人的五官也愈發(fā)精致起來。</br> 白.粉粉的一團兒,十分可愛。</br> 王府里的丫鬟嬤嬤沒有一個不喜歡他們的,一得空便換著花樣逗兩個孩子玩兒。</br> 小祁珞性子活潑些,自然更討人喜歡,而小祁璟更多時候,只是坐在小搖籃里,遠遠地看著妹妹笑。</br> 有了哥哥和丫鬟們的陪伴,小祁珞漸漸也不那么粘著楚妧了。</br> 倒讓祁湛省了不少事兒。</br> 這天傍晚,祁湛處理完政事回到王府里,剛跨進屋門,就見劉嬤嬤和夏云幾個丫鬟將熱水往屋里抬。</br> 楚妧聽到丫鬟行禮的聲音,忙從屏風后走了出來,見剛從宮里趕回來的祁湛,微微一笑,道:“劉嬤嬤剛做了些酥皮鴨和粉蒸肉,很好吃的,我給你留了一份,你先去嘗嘗,我梳洗一下就過來找你。”</br> 說著,楚妧就要走,可祁湛卻一把拉住了她。</br> 許是要洗澡的緣故,楚妧已經(jīng)換了身輕薄的長衫,鵝黃色的素錦面料將她腰身勾勒的恰到好處,三千青絲隨意的挽在腦后,不見了少女的青澀,倒多了幾分女人特有的嫵媚感,莫名的勾人。</br> 酥皮鴨和粉蒸肉又哪有她好吃呢?</br> 祁湛用指腹在她掌心中摩挲了一下,嗓音沉沉道:“我陪你一起。”</br> 楚妧怔了怔,一抬頭就觸到了祁湛那雙幽深的眼眸。</br> 一片濃黑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又在他眼眸里燃了起來。</br> 楚妧不由得一縮,輕聲道:“前天……前天你不是,不是才……”</br> 祁湛低低的應了一聲,也不知是不是想到了前天晚上的畫面,眸底隱忍的火苗又旺了幾分。</br> 楚妧趕忙換了個說法,問:“你不餓嗎?”</br> 祁湛的目光閃了閃,嗓音干啞的說了一聲:“餓。”</br> 可楚妧卻覺得祁湛這個“餓”分明有別的含義。</br> 楚妧正躊躇著,備好熱水的劉嬤嬤就從房里走了出來,語聲恭敬的對祁湛道:“老奴這就去幫王爺把晚膳熱了。”</br> 祁湛道:“不必熱了,我一會兒再吃。”</br> 說完,他便抱著楚妧走了進去。</br> 一旁的劉嬤嬤一呆,忙和丫鬟們退了出去,剛到門口,便見奶娘牽著小祁珞從院子里走了過來。</br> 奶娘問劉嬤嬤:“王妃可在屋里?”</br> 劉嬤嬤低聲道:“在呢,不過王爺也在屋里。”</br> 奶娘沒聽出劉嬤嬤話里的含義,笑了笑,道:“小郡主剛剛換了身新衣裳,吵著鬧著要給王妃看,正好王爺也在,奴婢這就將小郡主抱進去給他們瞧瞧。”</br> 說著,奶娘就要推開房門,劉嬤嬤忙將奶娘攔住了。</br> “不能進去。”</br> 奶娘不解道:“為什么?”</br> 劉嬤嬤吸了口氣,盡量用平靜而又淡定的語氣解釋道:“王妃正在……正在……正在和王爺共浴……”</br> 最后兩個字劉嬤嬤說的慢了許多,讀音也比前面的話更重。</br> 奶娘瞬間就明白了劉嬤嬤的意思。</br> 她臉不由的一紅,忙將趴在門上的小祁珞拉了一把,轉移話題似的哄騙道:“王爺王妃現(xiàn)在有事,奴婢先陪小郡主去喂兔子,一會兒再帶小郡主來找王妃,好不好?”</br> 小祁珞有些茫然的抬起頭,結結巴巴的問:“共浴是……是?”</br> 由于年齡小的緣故,她的意思表達的還不是很準確,可劉嬤嬤很快就理解了她的意思,馬上笑呵呵的解釋道:“共浴就是……就是洗香香的意思,就像小郡主出了汗,王妃幫小郡主洗香香一樣,王妃出了汗,王爺也幫王妃洗香香……”</br> 劉嬤嬤這段話說的面不改色心不跳,絲毫沒有別的意味兒在里面,全然是一副哄小孩兒的樣子。</br> 可小祁珞的眼睛卻亮了亮。</br> 父王幫母妃洗香香?</br> 那會不會像母妃給她洗香香一樣,準備很多可以游來游去的小木鴨子?</br> 還有可以吹到空中的泡泡?</br> 一定有的。</br> 父王對母妃那么好,一定會準備這些哄母妃開心的。</br> 他們怎么可以撇下自己偷偷玩呢?</br> 小祁珞的腮幫子鼓了鼓,用小拳頭捶著房門咿咿呀呀的喊道:“我也要洗香香,父王母妃帶我……帶我洗香香!”</br> 那叫喊聲很快就傳到了里屋。</br> 正將頭埋在楚妧肩膀上的祁湛不由得一僵。</br> 他的呼吸還有些亂,眼尾處也帶著幾分動情的潮紅。</br> 可那繚繞的水霧卻在他的眼里凝結成冰,最后變成了如霜雪般冰冷的顏色。</br> “帶她走。”</br> 即使隔了兩道門,奶娘也能清楚的聽出祁湛語聲中的冷冽。</br> 就像幾個月前的那天晚上,不小心打擾到兩人一樣,奶娘的心臟里的血液都幾乎被這三個字凍住了。</br> 她忙彎下腰,一把抄起小祁珞,逃似的跑離了門外。</br> *</br> 小祁珞憤憤不平的躺在小搖床上,翻來覆去的怎么也睡不著,連帶著小床也被晃得吱呀吱呀的響。</br> 那亂動的小腿一不留神,就碰到了一旁的祁璟。</br> 祁璟從夢中驚醒,漂亮的眼眸里帶著些許茫然的神色,轉頭看向一旁的祁珞。</br> 似乎是瞧出了小祁珞的不開心,他伸出手來,輕輕在她肩膀上拍了拍,似乎在安撫她。</br> 有了哥哥的安慰,小祁珞的心情好了那么一點點。</br> 可她一想起祁湛那聲冷冽的低斥,心情很快又變得不好了,嘟著嘴,咿咿呀呀的說:“爹爹……爹爹壞!”</br> 自從小祁珞睡回來后,他便常聽小祁珞念叨著這句話,祁璟倒不覺得爹爹有多壞。</br> 要不是這樣,小祁珞又怎么會回來睡呢?</br> 祁璟心里雖這么想,嘴上卻不知該如何說,只能輕聲附和了一句:“嗯……爹爹壞。”</br> 小祁珞聽到哥哥與她想法一樣,這才翻了個身,滿意的睡著了。</br> *</br> 裕王去的早,未能兒女雙全是太后一直以來的遺憾,所以對粉雕玉琢的小祁珞喜愛的緊,一得空了就讓御膳房做些糕點之類的膳食,召小祁珞進宮來吃。</br> 這天,太后又備了些祁珞愛吃的點心,召祁珞進宮來玩,祁玠不用早朝,便也早早在慈安宮中等候,未到晌午,小祁珞便在宮女太監(jiān)的護送下到了宮里。</br> 祁玠一見妹妹,忙從椅子上跳了下來,張著手臂便要抱她,可一走近便看到了祁珞悶悶不樂的樣子,墨色的眉不由得皺了皺,輕聲問:“珞兒妹妹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負你了?”</br> 小祁珞咬了下唇,剛張口想要說些什么,可一想起出門時劉嬤嬤的囑咐,便輕輕搖了搖頭,什么也沒說。</br> 可那委屈巴巴的樣子,卻讓祁玠和太后的心都揪了起來,忙讓太監(jiān)宮女們將點心端了上來,祁玠掰了塊雪花糕喂到她嘴里,沉思半晌,干脆換了個說法,柔聲問:“珞兒可是遇到什么不開心的事兒了?”</br> 一邊說著,他一邊還用手指輕輕幫小祁珞擦了擦嘴角的屑。</br> 連日來被父母忽略的委屈都因為祁玠這一個無心的動作而爆發(fā)了出來。</br> 她黑亮的眸子立刻蘊滿了淚珠,連帶著眼眶也變得紅彤彤的,似乎輕輕一碰,那淚珠就會像雨點兒似的啪嗒啪嗒的落下來。</br> 祁玠心疼極了,忙將小祁珞抱了起來,柔聲哄道:“珞兒妹妹不哭,珞兒妹妹遇到什么了?慢慢和皇兄說,別怕,有皇兄給你撐腰呢……”</br> 小祁珞吸了吸鼻子,心里惦記著劉嬤嬤的囑咐,便沒敢說“爹爹壞”這句話,咬著唇想了半天,才結結巴巴的說了一句:“父王、父王和母妃洗香香,不帶我……”</br> 她的聲音不大,卻格外清晰。</br> 大殿內(nèi)瞬間就靜了下來。</br> 祁玠拿著糕點的手僵了僵,眼中有一閃即逝的疑惑。</br> 太后輕輕咳了一聲,忙想將這個話題岔開,可一旁的祁玠卻回過神來,看著太后,問了一句:“不、不是男女授受不親么?王爺怎么……”</br> 太后語聲僵硬的打斷了祁玠的話:“王爺前些日子布置下來的奏折看完了沒?沒看完就趕緊回養(yǎng)心殿去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