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湛一般都是辰時到軍營的,所以楚妧剛過寅時便醒了。</br> 她小心翼翼的掀開被角，正要轉身從床腳溜下去時，就被祁湛一把攬住了腰,直直跌到了祁湛的懷里。</br> 祁湛沉沉的嗓音猶帶幾分睡意，低聲在她耳邊問：“要去哪？”</br> 楚妧轉頭看了看祁湛依舊半閉著的眼,一時間也摸不準祁湛到底睡醒了沒。</br> 她輕聲道：“你今天不是要去打仗么？我先去讓劉嬤嬤準備些早膳，你在家用了早膳再去營里。”</br> 祁湛的呼吸沉了一些,楚妧忍不住動了動身子，似是要從他懷里溜走。</br> 可祁湛的手臂卻忽然收緊了一些，微皺著眉，道：“別去了,我今天很快就會回來。”</br> 很快就會回來？</br> 以前幾次的戰況來看,楚妧并不覺得張文是個好處理的角色。</br> 她眨了眨眼，小聲在祁湛耳邊道：“你是不是沒睡醒呀？張文……”</br> 祁湛皺了下眉,用唇堵住了楚妧絮絮叨叨的小嘴。</br> 許是還困著的緣故,這個吻比平時溫和了許多,帶著些許微涼的觸感，就像她前幾日吃的冰糕似的,又軟又甜，楚妧的臉不禁有些紅了。</br> 祁湛笑了一下，輕輕將她的頭按在了心口的位置，低聲道：“再陪我睡會兒。”</br> 經祁湛這一吻，楚妧果然乖巧了許多，靠在祁湛的胸口上,直到天色蒙蒙亮了,兩人才從床上起來。</br> 劉嬤嬤和仆人們備了些簡單的膳食,楚妧吃的比祁湛慢些,祁湛用完后，又坐在椅子上瞧了楚妧一會兒，才起身去屏風旁換鎧甲。</br> 楚妧忙放下手中的碗筷跟了過去：“我幫你吧。”</br> 祁湛回頭看著她，問：“用完膳了？”</br> 楚妧搖了搖頭，抱起放在一旁的頭盔來。</br> 頭盔很重，她拿在手里還有些不穩，甲片反射的光映進她的眼眸中，更顯得那雙眼像打了星光似的好看。</br> 祁湛的動作不由得一頓，怔怔的從她手里接過頭盔來。</br> 楚妧仰頭看著他，微踮起腳尖，輕輕在他唇上吻了一下，眉眼彎彎道：“我回去用膳啦。”</br> 祁湛嗓音沉沉的“嗯”了一聲，過了半晌，才從房里走了出去。</br> ＊</br> 戰事果然如祁湛所說的那般順利。</br> 兩軍只在廬關城外打了個照面，甚至都未動兵戈，張文便帶領著三十萬大軍降了祁湛。</br> 不但士兵們一頭霧水，就連剛剛得到消息的楚妧也一頭霧水。</br> 張文不是很厲害的么？</br> 怎會這般輕易就投降了？</br> 楚妧在屋里來回踱步，半天也安不下心來。</br> 倒是劉嬤嬤勸道：“說不定是張文仰慕王爺已久，王妃不必過于擔心。”</br> 楚妧還是放不下心來，看著劉嬤嬤，問道：“傅翌回來了么？”</br> 劉嬤嬤道：“沒呢，剛才過來報信的士兵說，王爺一會兒和傅翌一起回。”</br> 還真是中午回來？</br> 楚妧不由得一愣，正要再說兩句什么，就聽見外屋的房門被人推開了。</br> 楚妧將門簾掀開了一點，見祁湛從屋外走了進來，身后還跟著傅翌和一個面生的男人。</br> 這是張文么？</br> 楚妧一時還拿不準注意，忙將門簾蓋上，又退了回去。</br> 接著，就聽到那男人恭敬道：“屬下半個月前從二爺那借的糧草，用了十石犒賞幾個重要的軍士，余下的都還在城里，屬下一會兒就命士兵給王爺送來。”</br> 祁湛道：“不用，就先放在廬關罷。”</br> “是。”男人頓了頓，又道：“還有皇上前些日子派人送來的輜重和軍餉，屬下也還沒發放下去，可要隨糧草一同放在廬關？”</br> “輜重暫且放在城里，那三十萬士兵你比我熟悉些，軍餉就由你明日論功發放罷……”</br> 祁湛嗓音淡淡，目光落向門簾后那一抹翠色中。</br> 像片柳葉似的，影影綽綽，瞧不大真切，可那偶爾露出的裙擺，卻不經意間讓人想起今早離開時的吻，一如這翠色一般，恬淡而不濃艷。</br> 他的思緒有一瞬間的混亂，忙將目光收了回來，接著道：“那三十萬士兵分十萬去各個要鎮駐守，余下的二十萬與營里駐扎的那些士兵一同安置在廬關，修整三日，你也準備一下，三日后由你領軍直攻大和谷。”</br> 男人一呆，似乎有些受寵若驚，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忙俯身行禮道：“承蒙王爺抬愛，屬下定不負王爺所托。”</br> 祁湛應了一聲，道：“你和傅翌也多年未見了，就讓他先帶你去營里熟悉熟悉情況罷。”</br> “屬下告退。”</br> 傅翌對祁湛行了一禮，帶著陌生男人退下，楚妧忙透過簾縫向外瞧了一眼，只見兩人勾肩搭背的向門外走去，感情似乎很好的樣子。</br> 楚妧不由得一呆，緊接著就聽到祁湛猶帶笑意的嗓音：“人都走了，還偷聽呢？”m.</br> 楚妧回過神，掀開門簾走了出來，見祁湛身上的鎧甲并不像之前那樣滿是血漬，甲片上也未見多少劃痕，這才稍稍放下心來，一邊幫祁湛將鎧甲上的扣帶解下，一邊問道：“剛才出去的那個人是張文么？”</br> 祁湛“嗯”了一聲，似乎知道楚妧要問什么，輕聲補了一句：“他是傅翌的同鄉。”</br> 楚妧訝然道：“張文是你早就安排在朝里的？”</br> 祁湛將鎧甲放回衣架上，輕輕點了頭。</br> 楚妧眨了眨眼，又問：“你在朝里還有多少人？”</br> 祁湛笑了一下，并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輕輕握住了她的手，道：“今天孩子滿月，待會兒我讓仆人們備幾道好吃的飯食，請二哥四哥過來坐坐，如何？”</br> 楚妧水潤的眸子眨也不眨的看著祁湛，輕聲道：“我還以為你忘了呢。”</br> “我怎會忘？”祁湛輕輕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低聲道：“滿月是簡單了些，等百天的時候，我們回王府里好好辦。”</br> 回王府里？</br> 楚妧忍不住咬了下唇。</br> 他這般胸有成竹，在朝堂里應該還有不少人吧？</br> ＊</br> 十日后，張文舉兵投降的消息傳到了皇宮里。</br> 不同于前幾次的暴怒，他拿著信紙的手有些抖。</br> 除去張文帶去的三十萬，在周邊城鎮駐守的八萬士兵見情況不對也一并降了。</br> 整整三十八萬士兵吶。</br> 這幾乎是他僅剩兵力的一半。</br> 而祁湛拿下大和谷之后，手下的人已有百萬之多，他又如何能敵？</br> 他甚至不知朝里還有多少祁湛的眼線。</br> 祁泓拿著信紙的手一縮，忽然想起了慧嬪當初舉薦張文那信誓旦旦的樣子。</br> 就連半個月前發放軍餉的事兒也是慧嬪建議的。</br> 祁泓的手又抖了起來。</br> 一旁的趙筠清輕聲問了一句：“皇上可是身體不舒服？”</br> 祁泓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用格外生硬的語聲對身旁的小太監道：“去……去把慧嬪給朕叫來……”</br> 小太監神色為難的看了趙筠清一眼。</br> 趙筠清輕聲道：“慧嬪妹妹前些日子染了風寒，身體不適，昨天剛派人跟臣妾告了假，這會兒正在宮里歇著呢，要不……”</br> 趙筠清話還沒說完，就見祁泓猛地將茶杯摔在了地上。</br> “難道還要朕親自去找她不成？！”</br> 趙筠清面上浮出一絲害怕的樣子，忙道：“皇上莫急，臣妾這就去請慧嬪妹妹過來。”</br> 祁泓的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過了半晌，才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要快。”</br> 趙筠清俯身對祁泓行了一禮，頭也不回的從養心殿走了出去。</br> ＊</br> 慧嬪的寢宮中燃著淡淡的月麟香，即使開著窗，那香味兒也久久未散。</br> 房門被輕輕推開，枯坐在桌前的慧嬪眼中露出一絲希冀，忙朝屏風后望了過去。</br> 趙筠清緩步走了進來。</br> 慧嬪眼中的希冀霎那間被擊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驚的怨恨。</br> 趙筠清對上那雙滿是怨恨的眼，語聲一如往常那般溫和：“慧嬪妹妹的風寒可好了？”</br> “本宮從未染過風寒！”慧嬪冷聲道：“你以為你安排幾個太監將本宮囚在這寢宮里就能向皇上邀寵么？皇上只是一時忙于政務罷了，等皇上想起本宮，定會親自接本宮出去的！”</br> “妹妹可誤會姐姐了。”趙筠清微皺著眉，命身旁的小太監關上了門窗，語聲輕柔地對慧嬪道：“妹妹一個月前向皇上舉薦的張文已經降了廣陵王，妹妹還不知道吧？”</br> 慧嬪聞言一呆，怔怔地看向趙筠清。</br> “妹妹想不想知道他是怎么降的？”趙筠清將語速放緩，一字一頓的說：“兩軍打都沒打，張文只與廣陵王打了個照面，便下馬自稱屬下，帶著皇上剛發放過去的輜重和軍餉，與那三十萬士兵一同歸入了廣陵王的麾下。”</br> 慧嬪驚的說不出話來，過了半晌，才猛地看向趙筠清，道：“是你！是你陷害本宮！”</br> “我哪里陷害妹妹了？”</br> 趙筠清笑了笑，緩步走到慧嬪身旁。</br> “難道不是妹妹非要問我說了什么惹惱了皇上么？”</br> “難道不是妹妹問我想舉薦何人的么？”</br> “難道不是妹妹主動要替我舉薦張文，一心想為皇上分憂的么？”</br> 趙筠清的視線從慧嬪臉上緩緩掃過，最終落在了她腕間的那枚淺碧色的鐲子上。</br> “張文繳獲廣陵王糧草捷報傳到宮里時，妹妹不也受盡了皇上寵愛？現在張文降了，妹妹自然也要……”</br> 趙筠清微微一笑，話沒有說下去，可慧嬪卻很快明白了趙筠清的意思。</br> 她道：“是皇上要你來的？！”</br> 趙筠清輕輕點了點頭，抬手示意身后的太監將托盤端了過來。</br> 趙筠清笑著道：“這是皇上最后賞賜妹妹的。”</br> 慧嬪的目光落在托盤中的瓷碗上，深褐色的湯藥清晰的映著她自己的影子，隱約還能聞見淡淡的苦味兒。</br> 她不由得后退了一步。</br> “不可能，我和我爹一直都對皇上忠心耿耿，皇上不會就這樣處置我的，你放我去見皇上，我要親自與皇上說！”</br> 趙筠清冷聲笑道：“皇上已經派了三千侍衛包圍了佟國府，妹妹憑什么以為皇上會見你？”</br> 慧嬪頭上的步搖一陣輕顫，過了半晌才怔怔地看向趙筠清，眼中的情緒已由開始的怨恨轉為了深深的恐懼：“你……你是廣陵王的人？”</br> 趙筠清笑了一下，臉上神情不置可否：“前些日子妹妹宮里的秋霞在妹妹的妝臺里發現了一枚簪子，據說那簪子十分精美，末端還雕著一朵鏤金幽蘭。妹妹一直都是愛美之人，可如此好看的簪子，卻從未見妹妹戴過，究竟是誰送的，才讓妹妹如此寶貝，在妝臺底下放了半年也不見灰？”</br> 慧嬪不由得一呆。</br> 那簪子，是祁湛當年送給她姐姐佟蘭的。</br> 她姐姐成日戴著，從不讓旁人碰，她也羨慕極了，便請人做了個一模一樣的簪子。</br> 可縱是千般相像，也不過是個贗品罷了。</br> 直到她姐姐死了，她才偷偷去姐姐房里將那枚簪子悄悄拿了過來，一直放在妝臺最里面的抽屜里，連進宮都不忘帶上。</br> 若不是祁湛送的，她又怎么會保存至今？</br> 可這簪子最后竟成了趙筠清用于陷害她與祁湛勾結的罪證？</br> 就連她的貼身宮女秋霞也是趙筠清的人？</br> 慧嬪坐倒在地上，面上已是一片頹然的神色。</br> 趙筠清笑了笑，抬手示意身旁的太監將那碗湯藥灌進了慧嬪嘴里。</br> 看著了無生氣的慧嬪，趙筠清從袖口里拿出了幾封保存完好的信封來，與柜子里那枚簪子一同交到了身旁的小太監手中，一字一頓道：“去告訴皇上，這信是從慧嬪的書桌里找到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