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妧才過寅時便醒了,四周還是一片茫茫的黑,只有屏風后的書桌上亮了一盞微弱的燈。</br> 她下意識的朝自己肚子摸了摸,原本裝著寶寶的位置,此刻已經干癟下去了,就連那緊致光滑的肌膚也略有些皺。</br> 楚妧皺了下眉,手臂又朝床邊探去。</br> 然而床邊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只有被單上殘留著些許淡淡的余溫。</br> 祁湛跑哪去了?</br> 楚妧從床上坐了起來,對著門外剛喊了一聲“祁”,就見祁湛從屏風后走了過來。</br> 他懷里抱著孩子,見楚妧醒了,轉身點了桌上的等,低聲問:“餓不餓?我剛讓劉嬤嬤弄了點宵夜,要吃么?”</br> 楚妧聽祁湛這么一說,才覺得自己確實有些餓了,她道:“我想吃些甜的。”</br> 祁湛“嗯”了一聲,道:“我去讓劉嬤嬤把甜羹熱一下,你在房里等我。”</br> 楚妧點了點頭,祁湛轉過身去,就要邁過屏風時,楚妧忽然叫住了他:“你……你把寶寶給我呀。”</br> 祁湛一怔,垂眸看了眼熟睡中的孩子,墨色的瞳變得柔和起來,走到楚妧身旁,輕輕將孩子交給了她。</br> 楚妧先前只在生產時匆匆看了一眼寶寶,一時還分不清兩個孩子的模樣,她仰頭看著祁湛,問:“你抱的是哥哥還是妹妹呀?”</br> “妹妹。”</br> 楚妧朝他眨了眨眼:“那哥哥在哪?”</br> 祁湛道:“哥哥在小床上,等會兒你吃飽了我扶你去看。”</br> 楚妧點了點頭,對祁湛揮了揮手,目光又落回了孩子身上。</br> 奶娘似乎給寶寶清洗過了,她的小臉比剛出生時干凈了不少,肌膚也愈發的白皙清透起來,那五官與楚妧和祁湛的都有幾分神似,可若仔細瞧,卻又不大分得清到底像誰,許是還沒長開的緣故吧。</br> 不過無論她像誰,肯定都是極為好看的。</br> 楚妧看著懷中粉雕玉琢的小人兒,心柔軟像要化開似的,微低下頭,輕輕在她的小臉上親了一口。</br> 似是感覺到了什么,懷中的小人兒的鼻頭皺了皺,輕輕睜開了眼。</br> 那雙眼睛像極了祁湛,濃黑似墨,是滿天星辰所不能及的美。</br> 楚妧的呼吸微微一滯,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br> 透過那雙眼睛,楚妧似乎能看到她牙牙學語的樣子,用軟綿綿的語調輕輕的喚她:娘親。</br> 這是將兩人牢牢聯系在一起的牽掛。</br> 祁湛吩咐劉嬤嬤熱好甜湯后,便回到了屋里,一轉眼就看到了正在喂孩子的楚妧。</br> 她的衣扣解開了一點,透過暖橘色的光,他能看到衣衫下若影若現的腰身。</br> 除了小腹還略微有些鼓外,她的腰身已恢復了先前的纖細,不似先前那般的少女感,而是多了幾分女人特有的風韻,微斂著的眼角透出幾絲嫵媚的意味兒,祁湛的呼吸不由的一頓。</br> 楚妧見他進來,忙做了個“噓”的手勢,輕聲道:“寶寶餓了,我在喂她。”</br> 祁湛的喉結動了動,緩步走到她身旁,看著孩子一動一動的小嘴,忽然覺得自己也有些餓了。</br> 楚妧自顧自道:“我奶水不是很多,寶寶可能吃不飽,待會兒再讓奶娘喂她一些吧。”</br> 祁湛低低的“嗯”了一聲,盡量將心里的小獸鎖住,垂著眸不去看她。</br> 可楚妧卻往祁湛身邊湊了湊,語聲輕快的對祁湛道:“你看,寶寶睜開眼睛了呢。”</br> 祁湛的視線快速從孩子臉上掃過,十分的惜字如金:“嗯。”</br> 楚妧有些奇怪于他的態度,可是忙于分享喜悅的她又往祁湛身邊湊了湊:“她的眼睛和你很像。”</br> 祁湛又“嗯”了一聲,這次的嗓音有些啞。</br> 他覺得楚妧應該能聽出他的不對勁。</br> 可是一顆心都掛在寶寶身上的楚妧又怎會注意到這些旁枝末節?</br> 她又往祁湛身旁湊了湊。</br> 她身上特有的香氣若有若無的縈繞在祁湛的鼻間,像是在考驗他意志似的,甚至還用那軟綿綿的手臂輕輕碰了碰祁湛的胳膊。</br> 祁湛的眸色深了幾分。</br> 在面對她的時候,他從來都不是個定力很強的人。</br> 哪怕只是不經意的觸碰,也能讓他難以自持。</br> 只是身旁的楚妧卻毫不知情。</br> 似乎對祁湛敷衍的態度有些不滿,她張了張口準備說什么,可祁湛卻忽然轉過身去,吻住了她的唇。</br> 像是驟然而起的風從唇齒間呼嘯而過,轉瞬間就下起了一場淅淅瀝瀝的雨。</br> 楚妧就如同被雨打濕的花瓣一樣,連眉目間都染上了霧氣。</br> 她帶著幾分哭腔道:“寶寶……寶寶在看呢。”</br> 祁湛的動作頓了頓,修長的手從楚妧肩膀上滑落,輕輕蓋住了寶寶的眼睛。</br> 他有些低沉的笑道:“現在她不看了。”</br> *</br> 半個月后,楚衡收到了從應安寄來的書信。</br> 雖說祁湛的用詞與之前相比沒有什么特別,可依舊能從字里行間看出他的喜悅。</br> 除了說了楚妧生了龍鳳胎以外,信的的最后,還用朱砂印了兩只一大一小的腳印。</br> 楚衡的手在那墨跡上摩挲著,卻如何也舍不得觸碰那團鮮紅,像是怕把那腳印碰壞了似的。</br> 一旁的胡貴妃看到這樣的楚衡,都忍不住笑了笑,道:“皇上若是喜歡侄兒,寫回信時讓王妃多印幾個寄來就是了,何苦這般小心翼翼的。”</br> 楚衡擺了擺手,道:“那可就不是剛出生印下的了。”</br> 他指著信封上的兩只腳印,問一旁的胡貴妃:“愛妃你說這兩個小腳印,哪個是哥哥的,哪個是妹妹的?”</br> 胡貴妃笑了笑,道:“小一點的是哥哥的,大一些的是妹妹的。”</br> 楚衡搖了搖頭:“朕怎么覺得,應該是男孩兒的大一些。”m.</br> 胡貴妃掩著嘴,用手指了指信上的一行小字,道:“皇上剛剛不是才看過么?妹妹取名為“珞”,哥哥取名為“璟”,比妹妹稍小一些。”</br> 楚衡愣了愣,隨即又笑道:“瞧把朕高興的,剛剛看過就忘了,這哥哥倒是和朕一樣,也是個疼愛妹妹的。”</br> 他笑呵呵的將信裝回了信封里,交給一旁的太監,吩咐道:“放到朕書房里收好,可千萬別折壞了。”</br> 太監雙手捧著信封,小心翼翼的退出了大殿。</br> 楚衡坐在龍椅上,開心過后,他不禁又有些犯愁了。</br> “應安離大鄴都城到底遠了些,也不知那里氣候如何,妧妧在那里產子有沒有受苦。”</br> 胡貴妃道:“應安已經到中原地境了,想來也不會太冷,再說有廣陵王陪著,定是舍不得讓王妃吃苦的,上次樊將軍回來不是說了么?廣陵王對王妃疼愛的緊,寧愿不要命,都要去找到王妃,就連兩人見圣時,手都是握在一起的。”</br> 楚衡喃喃道:“可說是這么說,廣陵王如今已在應安停留一個多月還未有進展,前方廬關地勢險要,易守難攻,祁泓又派了三十多萬大軍駐守,朕真擔心廣陵王會應付不來。”</br> 胡貴妃聽出了楚衡話里的意思,轉身給楚衡倒了杯茶,柔聲道:“廣陵王心思縝密,他既然已經起兵,必然早就安排好了對策,皇上不必過于憂心。再說大靖離應安太過遙遠,皇上就算想助他,也得繞過大鄴南邊那道關口才行。”</br> 楚衡便嘆了口氣:“早知如此,當時就該讓樊文瑞把廣陵王和妧妧都接回大靖來,廣陵王若有野心,朕直接安排一支軍隊給他好了,倒省了這些糟心事兒。”</br> 胡貴妃笑了笑,道:“皇上不是向來不插手別過內政么?如今怎也跟著站隊了?”</br> 楚衡輕哼了一聲,道:“還不是祁泓那小子在信上做手腳,要不是樊文瑞心細對比了祁泓的手諭,朕又豈會被他誆騙那么久?”</br> 楚衡將茶杯放在了桌上,眉宇間有一掃而過的殺氣:“丁正文那小子馬上就要問斬了吧?”</br> 胡貴妃道:“還有不到十天。”</br> 楚衡點了點頭,目光落在窗外那一片湛藍的天空中。</br> “也不知這仗還要打多久。”</br> *</br> 祁泓派駐守廬關的張文于十一日趕到了前線。</br> 這半個月來,張文帶領的軍隊頻頻突襲祁湛的軍營,祁灝防守不甚,被繳獲了不少糧草,祁泓龍顏大悅,將寶全壓在了張文身上,撥了一大筆軍餉犒賞士兵,希望士兵再接再厲,一舉攻下應安,奪回失守的城池。</br> 張文自然也卯足了勁兒,攻勢一次比一次猛,頗有大舉歸勝的意味兒。</br> 可祁湛卻對這一切充耳不聞,似乎對在營里駐守的祁灝很有信心,除了偶爾去前方查看一下之外,更多的時候他都是在院里陪著楚妧。</br> 雖然楚妧在祁湛的照顧下恢復的很快,心里卻不可避免的擔憂了起來。</br> 這天,祁湛正在書房里看書,楚妧喂好孩子后,便將下人都支了出去,一邊用小搖車哄孩子,一邊看著祁湛,問:“你今天也不去營里嗎?”</br> 祁湛拿著書的手一頓,抬眸望著楚妧:“妧妧想我去?”</br> 楚妧道:“雖然你前些天將四哥調了過去,可是四哥畢竟沒接觸過這些,估計也幫不上什么忙,如今張文攻勢正猛,我擔心二哥應付不來。”</br> 祁湛垂眸思索了半晌,輕輕將書放在了桌上,低聲問她:“妧妧最近恢復的如何。”</br> 楚妧道:“我還有三天都要出月子了,身體早就恢復的和以前沒差了,你不用顧忌我的。”</br> 祁湛看著楚妧愈發紅潤的面色,心知楚妧說的不假,她確實恢復的不錯。</br> 他“嗯”了一聲,輕聲道:“那就再等三天吧,三天后,我親自率兵迎戰。”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