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泓收到懷王戰(zhàn)死的消息后,便派人去懷王府慰問，雖然這一舉動給朝中眾人帶了個頭，口頭上說不追究死傷四十余萬精兵的事,可滿朝文武大都持觀望狀態(tài)，并沒有人去懷王府里吊唁。</br> 先前支持懷王的黨羽也因為懷王的戰(zhàn)死而消了聲,只有幾個膽大的上疏說要世子回來守孝，卻被祁泓以邊境形勢危機為由,而駁回去了。</br> 任誰都看得出來，祁泓這么做是想要讓祁湛長期駐守在邊疆，從而一步步分化懷王勢力，可這個節(jié)骨眼上,誰也不愿意做出頭鳥,全都一日日的往后拖著。很快就到了傅翌護送懷王靈柩回京的日子。</br> 通向懷王府的街道兩邊已清掃干凈，百姓熙熙攘攘的站在道路兩邊,偶爾有幾聲啜泣傳來,但很快就被那鑼鼓聲蓋過了。</br> 楚妧在劉嬤嬤的攙扶下,與眾人一同站在王府門口，眾人都安靜的可怕,即使在盛夏的傍晚，也是一片蕭瑟的景象。</br> 朱紅色的大門隨著漸近的鑼鼓聲緩緩打開，傅翌手捧牌位站在那具漆木棺槨旁，銀白色的紙錢拋向空中，在門口的石獅子旁久久盤旋不去，像是探路似的,有幾張已經(jīng)被風吹進了門檻里,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素白之色,仿若下了一場終年不化的雪。</br> 人群中不知誰先哭出了聲,而后整個王府都響起了壓抑的哭聲，楚妧也在一片哭嚷聲中隨眾人跪了下來。</br> 許是身子太過笨重了，楚妧的膝蓋被那青石轉地磕了一下，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聲音不大，很快就被那哭嚷聲蓋過，可一旁的劉嬤嬤卻聽個真切，忙壓著嗓子問：“世子妃可是碰著了？”</br> “沒事兒。”楚妧擺了擺手，示意劉嬤嬤不要擔心，自己又正了正身子，隨眾人行了禮后，才被劉嬤嬤扶了起來。</br> 她手托著肚子，嬌小的身形還有些不穩(wěn)，卻也站的端正，可不遠旁的錢氏卻早已軟成了一攤爛泥，伏在棺木上半天沒抬起頭來。</br> 楚妧看著錢氏的樣子，心里不覺也有些悲切。</br> 即使錢氏曾經(jīng)對懷王有些怨言，卻也隨著懷王的死而消散了。</br> 懷王的靈柩被置入靈堂，楚妧行了禮后，也在劉嬤嬤的攙扶下回了臨華院。</br> 一進院子，劉嬤嬤就吩咐夏云將活血化瘀的紫金膏拿了過來，俯下身去，小心翼翼的將楚妧褲腿挽了起來，白皙的肌膚上，赫然可見一塊雞蛋大小的紅腫，正中已有些發(fā)黑，在暖橘色的燈光下顯得尤為可怖。</br> 劉嬤嬤倒吸一口冷氣，眉眼間盡是自責：“怪老奴沒有扶好世子妃，這要是讓世子看到了，指不定得多難受呢。”</br> 倒是楚妧笑了笑，道：“他離得遠，看不到的。”</br> 劉嬤嬤嘆了口氣，用指尖沾染了些藥膏給楚妧涂上，看著楚妧圓潤的腰身，低聲道：“現(xiàn)在這般情況，也不知等世子妃生產(chǎn)那天，世子來不來得及趕回來。”</br> 楚妧微垂下眼，用手輕撫著自己的肚子，張了張口正待說什么，就聽見傅翌輕輕叩響了門。</br> “世子妃在嗎？”</br> 劉嬤嬤將楚妧的褲腿掩下，揚聲道：“在，傅侍衛(wèi)進來吧。”</br> 傅翌從門外走了進來，他穿了一身白色麻衣，頭發(fā)用一塊白色緞帶束起，整個人瞧著比以前削瘦了不少，就連皮膚也曬黑了許多，倒讓楚妧不覺有些心酸了。</br> 連傅翌都是這樣，祁湛身為主帥，其中辛苦更是可想而知。</br> 傅翌從衣袖中拿出一個小泥偶交給劉嬤嬤，再讓劉嬤嬤交到楚妧手里，低著頭恭敬道：“這是世子讓我?guī)Щ貋淼摹！?lt;/br> 楚妧看著手中的小泥偶，神情不由得一怔。</br> 這不是祁湛走的前一天晚上，她偷偷塞到祁湛包裹里的嗎？</br> 怎么又讓傅翌拿回來了？</br> 楚妧向傅翌問道：“世子說什么了嗎？”</br> 傅翌撓了撓頭，神情似乎有些不自然：“世子說……說他想你了，讓……讓屬下帶些世子妃常用的物件回去，這個……這個就先放在世子妃這。”</br> 傅翌說的語無倫次，楚妧也聽的一頭霧水。</br> 祁湛什么意思啊？</br> 怕自己不給他物件，所以要拿這個小泥偶換嗎？</br> 楚妧輕聲問：“世子要帶什么物件過去？”</br> 傅翌撓著頭道：“呃……衣服什么的最好，要經(jīng)常穿的。”</br> 他要自己衣服有什么用？</br> 楚妧也撓了撓頭，正待說些什么，就見夏云神色慌張地從門外跑了進來，道：“世子妃，不好了，錢夫人上吊了，二小姐也哭暈過去了，您快去看看吧！”</br> 錢氏上吊了？</br> 楚妧一愣，忙對傅翌道：“你走的快些，先去二妹那看看什么情況，我跟劉嬤嬤馬上過去。”</br> 傅翌沒想到這個節(jié)骨眼上還會出事，心里念著祁沄，也顧不得多想，連忙轉身跑出了屋子。</br> 楚妧轉頭對夏云道：“你去城里看看能不能請到大夫，如果請到了，就直接讓大夫去二姑娘院里。”</br> “奴婢這就去。”</br> ＊</br> 祁沄醒來時，楚妧正坐在床邊上，她的神情恍惚了一瞬，隨即想起了自己暈倒前的畫面來，心底忽地一陣絞痛，連帶著呼吸也變得急促，她一把抓住楚妧的手，直直地從床上坐了起來，語聲急促的問：“我娘呢？”</br> 楚妧眼神黯了黯，輕輕地搖了搖頭。</br> 祁沄的手一松，又直直跌倒在了床上。</br> 楚妧重新握住了她的手，柔聲道：“我剛讓下人退下了，傅翌正在門外守著呢，他很擔心你，要讓他進來看看嗎？”</br> 祁沄搖了搖頭：“不，我不想讓他看見我這樣。”</br> “好，那就不讓他進來。”</br> 祁沄紅腫的眼角早已流不出淚，只有幾道散亂的發(fā)絲緊緊黏在額前，就這么一言不發(fā)的睜眼靠在床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br> 楚妧也不吵她，只是讓劉嬤嬤打了盆熱水進來，將袖中的手帕浸濕，一點點擦拭著祁沄臉上的淚痕。</br> 細微的暖意從掌心中傳來，惹得祁沄的眼睫一顫，過了半晌，才道：“我生病的時候，我娘也是這樣幫我擦臉的……”</br> 祁沄微垂下眼：“我知道她很多事情做的不對，以前還時常找臨華院的麻煩，可她對于我卻是極好的母親……”</br> 楚妧輕輕擁住了她：“我知道。”</br> “她從未因為我是女兒而苛待我，對我甚至比對二哥還要好些，若不是她一直堅持，我現(xiàn)在說不定已經(jīng)被爹嫁入皇宮了。”</br> 祁沄語聲沙啞：“可我卻總和她作對，你說我為什么不能聽話一點呢？”</br> “嫂子你說，她這么好的娘，怎么就舍得丟下我呢……”</br> 又有幾滴淚從祁沄的眼角滴落，祁沄壓抑的語聲再也忍耐不住，伏在楚妧身上失聲痛哭起來。</br> ＊</br> 之后的幾天里，楚妧一直陪著祁沄，祁沄的情緒倒也穩(wěn)定了許多。</br> 懷王府突遭變故，府里也沒個管事的，祁江倒難得站了出來，雖說他做事不如祁灝細致，卻也能勉強將王府處理好。</br> 只不過他幾個妾室見懷王夫妻雙雙離世，便嚷嚷著要分家，祁江雖然頑劣，但也不是個毫無良心的，干脆一人給了些銀子將她們?nèi)即虬l(fā)了出去，也算是眼不見心不煩。</br> 又過了幾日，便到了懷王與錢氏出喪的日子，劉嬤嬤伺候楚妧梳洗后，便將早膳端到了桌上，那飯菜雖與往常一樣，多是些粥食，可楚妧瞧著卻并不像阿慶的手藝，忍不住問道：“早膳是嬤嬤準備的么？”</br> 劉嬤嬤點了點頭，道：“傅侍衛(wèi)說錢夫人去的突然，陵墓那邊還有些事情沒打點好，就讓阿慶他們幾個去陵墓那邊幫忙了，這會兒還沒回來呢。”</br> 楚妧看了眼窗外空落落的院子，又問：“夏云和碧桃她們幾個也去了么？”</br> 劉嬤嬤道：“都去了，就連二小姐房里的幾個丫鬟和孫管家都去了。”</br> 楚妧點了點頭，也沒再多問什么。正要將自己的小兔子喂了，卻發(fā)現(xiàn)平日里一早就圍著她轉的兔子，今天就像是人間蒸發(fā)了一般，怎么也尋不到，眼看著出喪的時間快到了，楚妧也不好再耽擱，便對劉嬤嬤道：“昨晚也沒開院門，它應該在院子哪處躲起來了，我們回來再找吧。”</br> 劉嬤嬤點了點頭，扶著楚妧出了院門。</br> 王府里瞧不見幾個下人，想來是都去了陵墓那，往常熱鬧的懷王府此刻瞧著竟有些蕭條了。</br> 王府門外除了早早等候的馬車以外，還有一支軍隊站在門外，見王府眾人出來后，為首的領隊忙上前一步，低頭行禮道：“陵墓與京城相距百里，皇上擔心懷王府眾人安危，特派屬下前來護送。”</br> 領隊的語氣雖然溫和，字里行間卻透露出幾絲威壓的意味兒。與其說是護送棺槨入葬，倒不如說是盯梢，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祁泓這是要一步步將懷王府眾人軟禁了。</br> 祁江冷笑了一聲，似乎想說兩句什么，卻被傅翌攔了一下，他向著那領隊回了一禮，微笑道：“辛苦侍衛(wèi)了。”</br> 領隊十分客氣的說了一句：“這是屬下應該做的”，便回了隊里。</br> 楚妧與祁沄同上了一輛馬車，待隊伍出城后，傅翌又獨自騎馬到了隊伍前方，對抱著靈牌的祁江道：“四爺，離王爺下葬的地方還有一天的路程，要不您先去四夫人那輛馬車里歇會兒吧。”</br> 祁江這幾日本就沒休息好，聽傅翌這么說，便也點了點頭，轉身上了許氏的車里。</br> 領隊皺了皺眉，卻也不好說什么，只能由著祁江去了。</br> 軍隊于正午到了附近城鎮(zhèn)中，與王府眾人用了些簡單的午膳，稍加整頓后，便要再度啟程，可沒走多遠，傅翌就忽然對軍隊的領頭道：“我想先去陵墓那看看入葬的事準備的怎么樣了，晚上再趕回來接應，領隊可能安穩(wěn)護送王爺棺槨？”</br> 領隊看了眼跟在隊伍后面幾輛慢吞吞的馬車，也沒多想，便對傅翌道：“傅侍衛(wèi)去吧，這里交給屬下便是。”</br> 傅翌對他抱拳行了一禮，猛地一夾馬腹，便消失在了山林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