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蘇亦梨卯足了勁,動作迅捷,這一匕首,仍舊沒有刺下去!
赫連宗英已掙脫她左手的束縛,在雙手握住她右手手腕的同時一翻身,竟將蘇亦梨反扭到身下。
蘇亦梨右手本就因傷勢原因而無法使用全力,現(xiàn)在被赫連宗英突然反剪到身后,更牽動傷口引起劇痛,臉色瞬間便失去所有血色,蒼白無比。
赫野在門口,還在一鞭又一鞭地抽打李荁,似乎料到蘇亦梨的反抗會失敗。
李荁身上的衣裳已經(jīng)多處滲出血跡,哀叫聲也已小了許多。一方面是被蘇亦梨的舉動嚇到,另一方面是沒了力氣。
“從現(xiàn)在開始服從我的命令,李荁可保住性命,否則——”
赫連宗英無情的聲音在蘇亦梨的耳邊響起。
蘇亦梨臉上、頸上青筋暴起,呼吸急促,嘴角已然有鮮血在緩慢流出,努力抬頭看著因她而受苦的李荁,雖然心生愧疚,卻仍不愿向赫連宗英低頭!
李荁也在努力看著蘇亦梨。
身為女子,她知道清白的重要,但是,李荁不懂——身子已然破了,能避免受傷痛苦,為什么要抗拒。
在李荁看來,這份清高已經(jīng)毫無意義,只是矯情。
只要蘇亦梨點頭,她們二人便不用受這份痛苦。忍得一些時日,等她與顧闖議好了脫身之策,便可以脫離苦海,蘇亦梨為什么要如此執(zhí)拗,不惜為之一死!
委屈!
不止李荁此時內(nèi)心有這樣強烈的感受,蘇亦梨亦是。
她不想委屈自己,但如果不委屈自己,李荁的痛苦不知何時停止。
似乎從李荁哀求的眼中看出了一絲責(zé)備,蘇亦梨在幾次嘗試掙脫失敗后,瞥了地上的輪椅扶手一眼,竟一咬牙,狠狠將頭撞了上去!
赫連宗英眼疾手快,立時將自己的左手伸出,擋在她的額頭與扶手之間。
“咔”的一聲,骨頭與木頭碰撞的悶響傳到耳朵里,赫連宗英只覺手掌猛然涌起鉆心之痛,登時整個手臂便麻木得無法動彈。
赫野沒有料到蘇亦梨和赫連宗英會作出如此舉動,連忙舍了李荁,三步并做兩步竄到赫連宗英身邊,一掌劈在蘇亦梨后頸!
看著蘇亦梨的身子倏地軟倒,滿臉冷汗的李荁不由自主地暗暗舒了口氣,心里不知是氣惱多一些,還是擔(dān)心多一些。
“不識抬舉!”赫連宗英忍著疼痛,面不改色地斥了一聲,“拖去后營!”
赫野低頭看著昏迷的蘇亦梨,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是”,提著她的手腕,當真將她拖出了山洞。
外面的地面已經(jīng)鋪了一層薄薄的松軟細雪。
拖行了一段時間,赫野停下腳步。他知道兩次行刺赫連宗英的蘇亦梨不是一般柔弱的女子,是敵人,他也厭惡她的倔強、厭惡她的不識時務(wù),但內(nèi)心深處又隱隱佩服她的倔強、佩服她的堅貞。
明知該讓她吃足苦頭磨去銳氣,但身體卻仿佛與思想有了分歧,竟彎腰將她抱起,快步走向后營。
蘇亦梨胸前的衣襟已經(jīng)被鮮血染紅,只怕這一陣折騰令她傷勢惡化得不輕。
即便自己已知她個性執(zhí)拗沖動且偏激決絕,仍想不到她會二次刺殺赫連宗英。
好在赫連宗英這一次全力戒備,才沒有令她得逞,但眼下的結(jié)果卻不樂觀。
雖然蘇亦梨是死是活并非絕對重要,但為了計劃順利,有活著的蘇亦梨,會節(jié)省許多精力。
希望,她的身體和她的意志一樣頑強。
當赫野將昏迷的蘇亦梨送進后營女奴所在的山洞時,心里這樣想著。
蘇亦梨再醒來時,已是第二日傍晚——洞中只有火光,分不清晝夜,是照顧她的一個名叫月半的姑娘告訴她的。
由于傷勢惡化,蘇亦梨再次發(fā)熱,赫野便命令與李荁年紀相仿的月半照顧她,今日可以不做工。
蘇亦梨知道月半,聽說是第一批被抓進山谷的祁國人,很溫順,不愿多話的一個女子,丈夫已被驪戎士兵殺害。
她左眼角的淤青是被驪戎士兵打的,還未褪下去,仔細看,還能看到左眉骨尾端有些凸出,還沒有完全消腫。
喝了些水,蘇亦梨的精神恢復(fù)了不少,但傷口始終隱隱疼著,整個人都因此有些萎靡。
月半安靜地坐在一邊,盯著火塘發(fā)呆。
蘇亦梨也有許久不曾處于這種相對安靜又無需防備的環(huán)境之中,沒有馬上掙扎起身,反而開始靜靜地反醒自己這些日子的所言所行。
她并不想死。昨夜撞輪椅是她無奈之下的唯一選擇,她相信赫連宗英不會讓她輕易死去,他說過,他留著她有用。
想到這里,蘇亦梨眼前突然浮現(xiàn)出李荁的哭泣求饒的臉,還有那雙帶著怨責(zé)的眸子。
“李荁姐姐,也被送到這里來了么?”蘇亦梨艱難地開口,一出聲,便覺得嗓子撕裂般疼起來。
月半搖頭,細聲答道:“只有你一個。”
蘇亦梨心頭一緊,有些緊張,掙扎著半起身,追問道:“可曾聽說昨夜有女子受傷或……或死去?”
月半蹙眉,又搖頭道:“沒有。”
蘇亦梨手臂一軟,身子重新倒回到干草團上,緩緩松了一口氣。
赫野只是用李荁逼自己停手,既然自己已然暈過去,李荁應(yīng)該不會再受到傷害。
但她那一身傷……
轉(zhuǎn)而又想到那一截斷指——蘇亦安的……
忍住疼痛,蘇亦梨急切道:“月半姐姐,能否麻煩你扶我去伙房看看李荁姐姐。”
李荁畢竟因她才受了這無妄之災(zāi),她要親眼確認李荁的傷勢才能放心,而且,她昨夜與顧闖有約,要將自己的計劃告知顧闖。如果顧闖今日看不到她,可能會認為她在撒謊。
失去顧闖這個能向外傳遞消息的重要幫手,她便難以自救。
這件事必須越快越好,她不能再耽擱下去。
月半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蘇亦梨,半晌,才說道:“你傷得很重,外面很冷,你身體吃不消。若你擔(dān)心李荁,待晚一些大家回來一問便知。”
“李荁姐姐受我連累,不知遭遇如何,我哪里能躺得住。”蘇亦梨一邊說著,一邊撐起身子,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月半見她如此堅持,也不忍坐視不管,連忙起身去攙扶,同時安撫道:“你這性子要收一收。李荁若是受了苦,你此時去也挽回不來什么,倒不如好好養(yǎng)好身體,再溫順些,便能時常見到李荁,也不至于受這么多苦。”
蘇亦梨臉色蒼白,苦笑一聲,說道:“我這性子怕是改不了,所以才要馬上知道李荁姐姐的情況。”
山洞外有士兵把守,赫野曾吩咐他們不得為難二王子的女人,蘇亦梨得以順利離開。
到伙房時,李荁還在燒水。
看到蘇亦梨,李荁有些詫異,一瞬間有些手足無措。
身上的傷還在隱隱作痛,皆是拜蘇亦梨無謂的清高所賜,李荁在心底是怨恨蘇亦梨的。但想到她被賣到眠月樓,最初也恨不得殺了那些嫖客的心情,她對蘇亦梨又生出敬佩。
蘇亦梨那種直來直去的反抗,她做不到,更沒有勇氣在昨夜那種兩難的處境中選擇結(jié)束自己的性命。
有些局促地站起身,雙腳卻僵在原地,看著蘇亦梨和月半緩緩走到自己面前,李荁神色有些別扭地開口道:“小梨,你……還好么?”
“荁姐姐身上的傷可有大礙?”蘇亦梨警惕地環(huán)視一周,拉著李荁慢慢地蹲到灶膛邊,才笑了笑,不答反問。
“還好。”李荁應(yīng)著,卻有些心不在焉。
昨夜赫野送蘇亦梨離開后,赫連宗英親自為她上藥。
背后的鞭痕已經(jīng)一塌糊涂,赫連宗英那微涼的手指蘸著同樣微涼的藥膏,輕柔地落在李荁疼得火燒火燎的后背傷口上,反倒緩解了不少痛楚。
今天一天,李荁始終無法忘記赫連宗英那溫柔的手指動作和他略帶一點沙啞的嗓音,此刻被蘇亦梨再次問到,內(nèi)心竟莫名有種做賊心虛的想法,不由得耳邊一熱。
“今日,沒有什么人……再為難你吧?”
蘇亦梨并沒有發(fā)現(xiàn)李荁的異樣,聽出李荁語氣的那一絲怨懟和敷衍,雖然內(nèi)疚,但看到她還能做事,對她的擔(dān)心便暫時放下,轉(zhuǎn)而試探著確認顧闖是否來過。
李荁心知肚明,瞥了月半一眼,答道:“沒有。”
隨即又壓低聲音,帶著憐惜笑道:“你這小刺猬已名聲在外,今日倒是有蠻人發(fā)現(xiàn)你不在,好奇詢問你去了哪里。”
蘇亦梨機敏,知道這是李荁在告訴她,顧闖來過。
不等她再繼續(xù)詢問,驪戎士兵已經(jīng)進來,催促熱水,月半被嚇得瑟瑟發(fā)抖,連忙舍了蘇亦梨,快步去鍋邊舀水。
蘇亦梨和李荁被赫連宗英收進山洞無人不知,礙于赫連宗英的身份,驪戎士兵對她們還算客氣,此時也只是煩躁地瞥了她們一眼,便去提水。
蘇亦梨蹲下后,呼吸越加不順,眼前一陣陣發(fā)黑。強打精神拿起一根木柴塞進灶膛,壓低聲音慢慢地問李荁:“顧闖今日的表現(xiàn)可還信任我們?”
李荁低頭看著灶膛里的火苗舔舐著木柴,沉悶地答道:“嗯,有些懷疑你在敷衍他。”
蘇亦梨也知道自己這一番折騰著實會令顧闖起疑。她與赫連宗英有“親密”關(guān)系,軍中諸人皆知,原本今日她便可向顧闖說出自己的計劃,卻偏偏又因重傷而錯過,在報仇心切的顧闖看來,像極了蘇亦梨故意拖延時間,算計顧闖。
咬了咬牙讓自己保持清醒,蘇亦梨看著伙房內(nèi)的驪戎士兵離開,這才繼續(xù)說道:“顧闖若再來,姐姐便告訴他我的計劃,請他去屏溪關(guān)報信——驪戎人在打屏溪關(guān)的主意,可以設(shè)計一個假的藏糧地做誘餌,一月或二月我會帶著赫野和尨駒去關(guān)門前賣防龜油,放我們進關(guān),再‘無意’將這藏糧地透露給我們,然后準備伏擊偷襲藏糧地的蠻人!時間倉促來不及細說,只能請他自行斟酌其中的布置。”
李荁輕輕咬著下唇,仔仔細細地聽完,忽然問道:“你都不知道顧闖的身份,為什么這么相信他?”
“她是林大娘的兒子,我們聽林大娘說過,為什么不相信他?”蘇亦梨只覺呼吸越來越艱難,說話的速度也越來越慢。
“你……不擔(dān)心他是赫連宗英派來騙取你的信任的?”李荁見灶膛的火舌已經(jīng)吞噬了整根木柴,又填進去兩根。
蘇亦梨心頭一震,但轉(zhuǎn)念一想,苦笑道:“林大娘羞憤自殺,赫連宗英只怕不記得她,怎會利用她的身份。況且,赫連宗英也不知道我想逃走,不可能煞費苦心地調(diào)查林大娘的身份和親人來騙我。”
李荁微微側(cè)頭瞥著蘇亦梨被火光映得橙紅的臉頰,慢吞吞地點點頭,說道:“好。顧闖再來,我告訴他,只怕他不肯相信。”
“他一個人無法報仇,唯有這樣做才能有一線希望,他一定會嘗試的。”
李荁定定地看著蘇亦梨胸有成竹的神情,緩緩地再次點頭,低聲道:“你說的對。”
蘇亦梨仿佛了了一樁心事似的,眉眼舒展開,笑道:“這是我們的秘密,不能告訴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