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月無奈苦笑,大魏朝政衰敗,百姓困苦,如今處處皆是揭竿而起的流民。到了今時今日,京城都危在旦夕,陛下卻依然不思解除困局,反倒視趙國與世族為最大的隱患。輕重緩急尚且分不清楚,又如何坐穩他的江山。還有面前的太后娘娘,對自己的兒子所為,不加勸解,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試探自己,果真是親生母子。
太后娘娘灼灼的目光緊盯著金月,金月的心底卻倏忽之間清朗了起來,那些模糊的念頭漸漸堅定,她相信謝準。
頓了一瞬,金月淡淡開口:“謝準與臣女已經和離,往后,他求娶誰,都與臣女毫無瓜葛了。”
太后舒了口氣,微微的放松的聲音里夾雜了點點詫異:“難為月兒你到看得開。”
金月垂下頭:“不瞞娘娘,謝準當日求娶臣女不過想要一塊遮羞布……除此之外,便是為了給宋夫人討一個公道。”
“此話何解?”
“宋夫人有位門客,便是臨陵人氏,他與臣女的父親有些小過節……謝準求娶臣女,著實讓父親臉上蒙羞,也讓……也讓臣女有苦難言。”
她說得含糊,太后娘娘卻清清楚楚聽懂了她的意思。臉上的笑容越加和暖起來,拽著她的手,又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題,這才讓她告退。
從昏暗的永延殿踏出來的瞬間,耀眼的陽光擠滿了整個視線,抬起頭可以看見澄澈的天空,那樣高遠,金月深吸了口氣,心里有說不出的舒暢與快意。
清風吹來,后背有著微微的涼意,想來方才出了不少的汗。金月擦了擦額頭,從那自由徜徉的思緒里漸漸抽離,這亂糟糟的現實啊。
無奈搖了搖頭,不知道太后這么長時間的試探,自己應對的是否得體。不愿再多想,金月輕輕苦笑,加快了步子往金華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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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天空依然那樣清朗,朵朵白云緩緩移動。金月不知道自己在窗前趴了多久,明日便是謝準說好來接自己出宮的日子,不知道這個約定還算不算數。
控制不了自己的胡思亂想,這一刻,她堅信自己聽到的一切都是流言。下一刻,她又會混亂起來,太后娘娘描述的畫面時不時出現在自己的腦海里,謝準與宋王的郡主,耳鬢廝磨,難舍難分……雙手下意識攥成了拳頭,金月猛然回過神來,狠狠得搖了搖頭。
從懷中取出那封信箋,帶著體溫的宣紙上有她看了無數遍的熟悉字跡:“十月初一,我接你出宮,切記切記,等我。”
短短的幾個字看一遍,自己的心便堅定一點。金月嘆了口氣,重又將信收好,起身進殿收拾。
其實也實在沒什么好收拾的,該整理的東西全都整理好了。只三人進宮時帶進來的一點隨身之物,還有自己做給謝準的那件外袍。
只是,現在她與謝準已經毫無瓜葛,謝準究竟會以什么樣的理由接自己出宮,出宮之后自己究竟該安身何處,就算自己相信那封放妻書不是謝準的本意,可自己也實在沒有名分再住進謝府。還有自己的這件袍子到底還該不該再送出去。
亂糟糟的一堆事情,金月覺得自己的頭又疼了起來。
次日天還未亮就醒了,自己端了水來洗漱穿戴。不知道今日他幾時來接自己,也不知道陛下是否會放行。
窗外寂靜無聲,無邊無際的黑,看不到一點光亮。金月支著胳膊坐到窗前,固執得看著天空,等待著黎明的到來。
天際漸漸泛白,明亮的晨曦驅散了迫人的壓抑感。絢爛的云霞似燃燒的火焰般,捧出一輪升起的旭日。整個世界都亮了。
金月的臉上被綺麗的天空映照得一片緋紅,滿眼皆是期待。
有宮人來回走動的腳步聲了,還有清脆的鳥鳴……她坐直了身子,緊緊盯著不遠處的殿門,下一刻他是不是就會走進來,牽著他離開這個牢籠。
可眼睛漸漸被耀眼的陽光刺得睜不開了,那個期待的身影還是沒有來。
乳娘與云秋在身后來來回回,擺好了早膳,擺好了午膳,擺好了晚膳……這樣焦急又漫長的一天怎么就這樣滑過去了呢。
低下頭,有晶瑩的水珠滴落下來,想來,看了一整日的太陽,被日光灼痛的眼睛也需要水分的滋潤罷。
“小姐,坐了一整日了,起身走走,再吃點晚膳吧。”乳娘的聲音有著隱隱的擔憂,知道她有心事,又不敢多勸。
金月平靜起身,吃了一碗粥。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焦急萬分的心里波濤洶涌,也許他還在像陛下爭取,也許他還在想別的辦法……
她翹首期盼,像要將厚厚的宮墻看穿一般,頻頻張望著他可能走來的方向。
胸口處裝著那一封信,那是最后的希望。她的思緒混亂又反復,也許一念之間,她就再也等不下去了,可是還有這一封信不是嗎?他說過一定會來的。
不敢坐在窗前等,也不敢再看那個看一整日的方向,只能在殿內來回得走動。夜色越來越深了,她的心里一會是焦急,一會是憤怒,為什么要這樣折磨自己。就算不來,就算有什么難言之隱,為什么不讓流光再送一封信進來說明白。
我還能不能再信你,頭像要炸開般疼痛,不想再等了,不想再等了。金月昏昏沉沉地叫云秋去準備水來洗漱,也許睡一覺,醒來之后,一切都是個夢。
殿外卻突然混亂起來,凌亂的腳步聲和驚懼的呼喊聲夾雜在一起,刺破了黑夜里的寧靜。
金華殿中的侍女也跟著亂成了一團,殿門被打開了,有人拿著包裹跑了出去,黑沉沉的夜里,突然有成片成片的火光亮起來,哭聲、喊聲翻山倒海般呼嘯而來。
“這是怎么了?”田青憐的聲音有些發抖,侍女與小黃門都已經喚不動了,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無盡的恐懼,來來回回不知道要奔向哪里。
“叛賊殺進來了,殺進來……”遠遠的,有一個絕望的聲音傳來,還沒說完這一句,就被一聲慘烈的呼喊終結了。
金月渾身輕顫,這么快,這么快……兩天前太后還在擔憂著趙國與謝準,可是現在,大魏卻要亡在了自己的手里。
殿內的宮人四散而逃,院內一片狼藉,珠寶首飾隨著奔走的人群散落滿地。
乳娘與云秋拽著金月想要沖出金華殿,可是外面除了震天的哭喊與一群沒有方向的宮人,根本看不到羽林軍的影子。
“我們往哪里去?”金月停下了步子,回頭看看雜亂不堪的金華殿。一念之間無數個念頭涌了上來,也許謝準馬上就來了,也許是因為這一場混亂,所以耽誤了時辰……
“我們回殿里,把門窗都關好,這里比外面安全。”她急切地掙脫開乳娘的雙手,回身就往殿內跑去。
田青憐沒了主意,里外看了看,跟著金月的步子一起奔了回來。
云秋將院中所有亮著的宮燈全都摘了下來,橫七豎八的扔在地上,再用腳踩爛,又把正殿的殿門打開,屋里的陳設全都推倒在地,值錢的東西扔到外面的甬道上。
等把一切都布置妥當,這才縮回偏殿,將門窗緊緊鎖好。
屋內沒有點燈,黑沉沉一片,外面亂糟糟的聲響越發趁得屋內死一般的寂靜。金月仿若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一下一下。時間變得分外難熬。
不知道外面的情形究竟如何,不知道是不是真像太后所說,無力回天……要真是如此,自己拉著乳娘與云秋在這里,又有幾分生機呢?所有的希望都不過壓在那一個承諾上。
可他無兵無權,除了自己府上八百親兵,自保尚且吃力,如何來這虎穴狼窩救她們。左左右右的思緒又開始拉扯起來,頭痛無比。
喧鬧聲突然加大,打亂了她的胡思亂想。院中亮起紅紅的火光,雜亂的腳步聲霹靂巴拉傳來,夾雜著呼呼喝喝的叫喊。
金月緊張得呼吸都急促起來,緊緊攥著身旁兩人的手。云秋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塞進金月的懷里:“夫人,我會盡量護你周全,如若……如若有個萬一,你拿這個為自己爭取一點時間。”
“嘩啦啦。”殿外的院中有什么被砸碎在地上,間或幾聲低沉的咒罵。
金月拽著云秋與乳娘縮到寢殿的最里側,黑暗中,憑著印象將床帳整個都掀了下來,斜斜地扔在地上,只留小小一角仿若無意間遮擋住衣柜的柜門處。三個人縮在衣柜與墻壁中間小小的縫隙里。低沉的呼吸在狹仄的空間輕輕流轉,帶著點點恐懼與焦慮。
“咚!”殿門被重重踢開。刺眼的紅光剎那間擠滿了整間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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