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
康承業卻是有些不耐煩了。
城內經此左、右軍大戰后,處處是戰亂的殘壁廢墟,亟待修復,加之形勢未平,趁亂襲擾的盜賊屢禁不止,仍有百姓不斷出逃……
他得天子欽點,被派了清除閹黨賊從的重任,白天在城內跑了一天,目睹各種慘象,讓他痛心不已。
方才回到府里,還未來得及用餐,正謀劃明日的具體行動。
卻不料張濬造府,盡說些無用的廢話……
康承業已打算頂著對上官不敬的罪名送客了,張濬卻又突然吐露了一個重大消息:「圣上擬新編禁軍,除左神策軍沿襲神策軍之名、暫不改動外,其余京城各部,另編成六支新軍。康軍使的飛龍軍便是其中之一。」
「承蒙圣上厚愛,康某當粉身碎骨以報。」
康承業不知張濬意圖所在,只照例回道。
張濬又道:「除此外,圣上欲置天下兵馬元帥府,統攝天下之兵,另于各道設置兵馬府行營……京城七軍,歸京畿行營統管。」
康承業這次沒有回話了。
他不知道該如何做答。
未料張濬卻依舊沒放棄,又接著將天子置兵馬元帥府的用意悉數道出……
隨后再道:「方才這些話,若再換一個人,老夫絕不敢透露半分,可康軍使乃圣上深信不疑之人,自當別論。且軍使既得圣上親信,必是有過人之處,也比老夫等更知曉圣上的心意。不知軍使有何見解,望不吝賜教。」
「不敢。」
康承業客套一句后,便專心思索起來。
天子的意圖,對張濬等人來說是難以猜摸,可在康承業看來,卻是有跡可循。
因為天子近來的行為,都完全吻合他當初獻上的八字方針:先近再遠、由內及外。
優先除去禁內的禍患,再解決京城內的亂賊。
那接下來,便是關中了。
不出半刻,康承業已想通其中關節,答道:「下官倒是有些不成熟的見解,請相公斧正。方才聽相公說,圣上欲置各道兵馬府行營,乃化大為小,防范強藩進一步坐大,而如今各地強藩并起,已然紛紛崛起,傲視一方。圣上圣明,必不至于貿然下令,與天下所有強藩為敵,必有先后取舍。」
「康軍使果非庸人。」張濬適時贊道,「以軍使看來,先后如何排序,又如何取舍?」
「蒙相公謬贊。」康承業客氣后道,「若下官猜得沒錯,首先應防范的,當是鳳翔李茂貞。至于其余藩鎮,可徐徐再圖。」
「鳳翔李茂貞……」張濬有些明白了,催促道:「軍使繼續。」
「鳳翔已然為關中第一強藩,且居于京城西面,渭水上流,居高而附下,其間不過三百里路程,又全無山川阻隔,若騎快馬,朝發而夕至,豈可不備?且自楊復恭領左神策大軍赴川后,關中兵力空虛,李茂貞若起了貳心,又誰人可制?故圣上精心謀置這套兵馬府系統,首要防范的,必是鳳翔李茂貞。」
「誠如軍使所言。」..
張濬恍然大悟。
康承業繼續道:「至于關外其余藩鎮,于圣上而言,其實并不十分緊要。以朝廷今日之實力,亦無力干涉地方藩鎮之行徑。是以,以下官之見,無論如何取舍,都當以安撫為先,切不可激起其余強藩反抗,從而分化了朝廷的目標,不得專心謀圖鳳翔。」
「今夜得聞康使君一席話語,當真是勝讀十年書啊。老夫受教了。」
張濬滿心嘆服,不知不覺間連稱呼都變了。
同時,他也明確了當如何劃分各地兵馬府行營。
如康承業所說,關中局勢才是重點,要
充分利用關中各藩鎮之間的關系,全力合圍李茂貞;
至于其余各地藩鎮,依舊得有取有舍,但只需在現有局面上稍稍改動即可,只求維持大體上的穩定,不要牽連朝廷……
「不敢。只是下官的一孔之見,得入相公之耳,亦是下官的榮幸。」
康承業依禮客氣道。
既然康承業已毫無保留地分享了他的見解,幫了自己的大忙,自己也當有所回報才是。
張濬道:「老夫另有一肺腑之言。」
「請相公示下。」
「前番鏟除閹亂,圣上屬意康軍使論功第一。老夫等人也私心認同。然于朝廷大局而言,孫惟晟實乃朝廷眼下可信任的第一勁旅,而玉山軍仍在,腋下仍有隱患,猶不得不引以為援。且孫惟晟久歷軍旅,于禁軍中威望日久,若得他傾力相助,亦可快速穩定京內局勢。老夫與杜、劉二位相公私下協商,皆欲以大局為重,共推孫惟晟論功第一。不料,圣上卻執意首推康軍使,所謂圣恩浩蕩,此之謂也。」
康承業自是滿心感念天子的恩德。
他也本不是爭功奪名之人,當下應道:「請張相公放心,下官即日便進宮面圣,懇求圣上收回成命。」
張濬點了點頭,道:「此事于軍使也大有好處。
「一者,軍使以大局為先,主動讓賢,此種事跡,自可讓滿朝文武膺服,于軍使未來的前程大有裨益;
「再者,于孫惟晟而言,也必定會感念軍使的賢德,日后你們二人相處融洽,方可共扶社稷,共立功勛;
「三者,圣上一意重用軍使,乃圣君之仁德,可身為人臣,又怎可不為圣君憂慮,豈有自己獨享功名,反讓圣君為自己承受指責的道理?軍使主動辭讓首功,其實于圣上也是大有好處。」
這番話可真算肺腑之言了。
張濬其實并未說得十分明白,但張承業又如何聽不出來。
無論怎么說,他都是宦官出身,如今滿朝聞宦官之名人人喊打,在這種情形下他領了頭功,不知當承受多少人的污言穢語。
這些其實都算不得什么,康承業也不會將旁人的言論放在心里,可要因此讓天子承受污名,卻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能釋懷的。
便是其中涉及到孫惟晟那點理由,也足以讓他讓出首功。
如今雖鏟除了閹亂,可京內也只剩滿地狼藉,其中真正能為天子分憂的,又有幾人哉?康承業寧愿半分功名也不要,只要能拉攏孫惟晟的鹽州兵,讓他和自己一道為天子效勞,為朝廷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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