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
    李曄此時得來的多是讓他寬心的戰報。
    綜合這些戰報，再有楊守成在一旁參謀，李曄總算弄清了前方戰事的大概經過。
    孫德昭部突然襲擊，但賊兵居高臨下，仍是提前察覺，然后大肆縱火，阻斷進山道路，孫德昭不熟悉風鼻嶺地形，一時間也找不出其他道路，唯有領部卒找來沙土和活樹枝全力滅火，待火勢漸小后再發動進攻。
    其后孫德昭部進展順利，成功攻入了風鼻嶺。
    賊兵或是人數有限，或是準備不足，又或是已提前從其他道路撤離……并未有劇烈抵抗。
    隨后馬一夫部也進山支援，力求全部殲滅風鼻嶺上賊兵，鄧筠部則繼續滯留山下，以截斷賊兵下山退路為主……
    與這些戰報相呼應，風鼻嶺上的殺喊聲越來越小，已幾乎停歇。
    從李曄的視角看去，只有幾處漸小的火光還在焚燒，除此外，風鼻嶺又漸漸恢復了沉寂。仿佛方才驟起的戰事不過是一次偶然的意外，而這夜色與沉寂方是這片山林里的常態。
    從火光陡然大作時算起，前后不過大半個時辰。
    算得上速戰速決的一場突襲戰。
    接下來便是等待戰果了。
    好不容易有了野戰機會，當然得尋機全殲，以消耗賊兵盡量多的有生力量。免得賊兵退回汧陽城后，反堅壁而守，給攻城造成負擔。
    這也是戰前定下的目標。
    然而李曄未等來詳細戰果，先等來了一個讓他心驚肉跳的消息：鄧筠見賊兵多從風鼻嶺背面逃竄，主動領兵追擊。
    不了解地形，不清楚賊兵數目，又有夜色遮掩……怎么能擅自追擊呢？
    若賊兵逃竄為假，誘敵為真，再設伏于半道，根本就無從防備，唯有全軍覆沒……
    雖然事先并未給出是否追擊的明確指令，可鄧筠好歹也是一方都帥，統領手下將卒數千，連這點形勢都看不明白么？
    李曄聞訊大怒。
    李曄本已學會了喜怒不形于色，可身處沙場上，局勢瞬息萬變，片刻間便可能葬送幾百上千人的性命，他一念至此，根本就控制不住，氣得脫口罵道：「鄧筠未經請示，擅做主張，我非斬了他不可！」
    向來鎮定的天子龍顏震怒，四周所有人嚇得連忙跪地。
    左車兒與丁丑忙勸道：「大家息怒，別氣壞了自個……」
    楊守成則忙道：「圣上勿憂，臣親自去傳令，定要將鄧都帥召回來……」
    說完立即往坡下跑去。
    李曄此時已急速冷靜了下來，叫住了他：「且慢！」
    「圣上還有何吩咐？」
    楊守成忙又折回來道。
    李曄又冷靜想了一番，改令道：「楊卿不必親自前去，照舊派發軍中傳令官即可……去給馬一夫下令，叫他率所部人馬尾隨鄧筠部身后，不可隔太遠，也不可太近，確認周遭無伏兵后，再把鄧筠給朕帶回來。」
    「諾。」
    楊守成曾在禁宮內宿衛，所以早就學會了，無論天子下達什么諭令，他都不會多問，只管接令后去執行便是。
    鄧筠一直到凌晨方歸。
    李曄也一直坐等到天色方亮。
    鄧筠歸營時尚自得意，因為他一夜的追擊成果豐厚，非但率部斬殺賊兵過百，且生擒了風鼻嶺賊兵主將。且這主將還是李茂勛的結義兄弟，是汧陽縣城的守將。可謂一舉多得。
    歸營后，鄧筠也得知了天子昨夜因自己貿然追擊而震怒，但他仍未放在心上。
    天子生氣，那是不了解前線的具體戰況，更何況他還擒獲了賊將，有功勞在手，怕什么？
    鄧筠還預備先回自己的營房去換洗一番，收拾得光鮮亮麗后，再去向天子「請罪」。
    未及入帳房，早等得心急如焚的許向安等留守部將忙圍了過來，叫他趕緊到天子那里去請罪，說楊守成私下里派人來催了幾次了，天子這次是真發怒了，當眾說要斬你……
    鄧筠這才有些害怕了。
    畢竟當今天子言而有信，好像還沒有說過空話……
    他把頭上頂盔一扔，急急忙忙便要去請罪。
    許向安一把攥了過來，拉至偏僻處低聲道：「我的好大哥，你就這么去請罪？」
    鄧筠一愣：「請罪就是請罪，還有什么講究？」
    許向安又連忙給他出主意，得赤膊上身，再背縛荊條，如此方顯誠意。
    「他奶奶的，你小子哪來這么多鬼主意！」
    鄧筠一邊嘴上強硬，一邊趕緊脫了鐵甲和上襯衣，全照著許向安的主意辦。畢竟保住小命要緊。
    許向安同時又一再叮囑，去了天子那邊后，無論天子罵你什么，給你治什么罪，你都絕不可反駁半句，只敢認罪求饒便是……隨后他會找機會來獻俘將，向天子稱述你的功勞……
    如此一來，方可逃過此劫。
    鄧筠一一應下了，又吩咐人給他使勁捆牢實些，背后多綁些荊條，便趕緊朝天子所在跑去。
    等他被禁衛帶到坡上。
    鄧筠見天子滿臉倦意和怒容，雙眼密布血絲，方知道天子等了自己整整一夜。
    一時心中愧疚，也才真起了悔意。
    同時也暗暗佩服許向安，幸虧他給自己出了這個鬼主意，否則，還真不一定能化解天子心中憤恨……
    鄧筠老遠就雙膝一跪，然后一邊爬行，一邊痛聲喊道：「臣一時昏了頭，貿然追擊，臣罪該萬死……」
    李曄瞧著鄧筠那負荊請罪的樣，既滑稽好笑，又讓人無奈。
    其實李曄早就消氣了。
    而且他后來細細一想，縱然他分析了那么多追擊不利的因素，可鄧筠追擊也未必是錯。可說是貿然，也可說成果斷。畢竟他遠在后方營地，不如正前線鏖戰的鄧筠更能貼身體會到戰場上的形勢轉換……
    后來鄧筠部擒獲賊兵主將的消息傳來，似乎也印證了這一點。
    然而李曄依舊坐了一整晚，佯裝十分氣憤。
    至于原因嘛。
    說好聽點，他得趁機約束一下鄧筠的野性。
    說實在點，他是要保住自己的天子顏面。
    畢竟昨晚他當眾發了那么大的火，總不能草草收場，教旁人看了笑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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