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鄭文弘的時候,謝桃就知道,一定是福妙蘭告訴他的。</br> “謝桃,你復學的事情,我來幫你辦。”</br> 鄭文弘說著,把一杯果汁遞給了謝桃。</br> 隔著紅湯翻滾的火鍋,謝桃從他手里接過那杯果汁,在聽見他的這句話時,她幾乎是反射性地拒絕,“不用了,鄭叔叔。”</br> 鄭文弘似乎是早料到她會拒絕,于是他說,“謝桃,你不用先急著拒絕,你總要考慮一下實際情況,你現在有足夠的錢付學費嗎?”</br> 謝桃握著筷子,一時間陷入沉默。</br> 她無法否認,鄭文弘說得很對。</br> 鄭文弘見她沉默,就又一次開口說,“謝桃,我也算是你法律上的監護人,我希望在這件事情上,你不要拒絕我。”</br> 謝桃垂著眼簾,像是認真思考了一會兒。</br> 然后她重新抬頭,看向鄭文弘,“謝謝您,鄭叔叔。”</br> 聽見她的這句話,鄭文弘就知道,她這算是答應了。</br> 于是他終于松了松眉頭,臉上開始有了幾分輕松的笑意,“應該是我謝謝你,你如果再拒絕我,我可不知道該怎么辦了。”</br> 謝桃聽得明白他話里的意思,卻并沒有多說些什么。</br> 她始終不提蘇玲華,鄭文弘也沒有提。</br> “鄭叔叔,以后我會把錢還給您的。”</br> 一頓火鍋吃完,謝桃站起來,對著鄭文弘說道。</br> 鄭文弘放下筷子,定定地望著她,“你媽說你最喜歡吃火鍋。”</br> “尤其是這家的火鍋。”</br> 他忽然的話語,讓謝桃在抬眼重新打量這家火鍋店的時候,想起了某一樁過去多年的往事。</br> 剛來南市的那天,她十二歲。</br> 那個雪花飄飛的晚上,蘇玲華帶著她來到這里吃了一頓火鍋。</br> 就在靠著玻璃窗的位置,隔著繚繞的霧氣,她偏頭看向玻璃窗外所有陌生的霓虹光影。</br>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她人生里最難熬的歲月,就那么開始了。</br> “謝桃,你真的,就不想你媽媽嗎?”</br> 在她走過鄭文弘身旁的時候,她聽到他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那天在車站,我看到你了。”</br> 謝桃背影微僵。</br> 像是隔了很久,鄭文弘才聽見她的聲音。</br> “我沒有說過,我不想她。”</br> 她說,“但是鄭叔叔,這并不代表,我和她之間就能因此而當做什么都沒發生過。”</br> 因為蘇玲華是她的母親,因為她曾真真實實地給過她愛,給過她一切美好的回憶,所以她無可避免的,會想念她。</br> 但傷害,卻并不能因為這份想念而就此消弭。</br> 她早已經,找不到該怎樣面對蘇玲華的方法了。</br> 就如同蘇玲華只能借由鄭文弘來接近她一樣。</br> 走出火鍋店的時候,謝桃望著不遠處來來往往的車流,吸了吸鼻子,壓住心里的那點上涌的酸澀,開始往小旅店的方向走。</br> 在復學前的這段時間,謝桃找到了一份兼職工作。</br> 因為在福妙蘭那兒學會了做蛋糕和一些甜品,再加上她最擅長的做酥心糖的技藝,所以她很快就找到了一份甜品店的工作。</br> 甜品店的老板娘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很會打扮,人也很親和。</br> 至于房子,鄭文弘說過會替她解決,但被謝桃拒絕了。</br> 甜品店的老板娘人很好,在聽說她要找住的地方后,就幫她找了個地方。</br> 那個小區在甜品店背后的舊巷子的里面,房子很小,但對于謝桃來說,已經足夠了。</br> 期間,謝桃去看過周辛月兩次。</br> 但因為周辛月拒絕見她,所以她每次都只是站在病房外面,透過門上的玻璃窗,看一看她。</br> 謝桃見過她扯掉護士剛給她弄好的手背上的針頭,見過她情緒崩潰后拒絕吃藥,嘔吐不止的模樣。</br> 那副面容猙獰的樣子,是謝桃從來都沒有見過的陌生模樣。</br> 周辛月有多痛苦,謝桃知道自己永遠無法真的感同身受。</br> 但看著這樣的她,謝桃就越發覺得,自己應該為她做點什么。</br> 住進租住的房子的那天晚上,謝桃坐在桌邊,捧著一碗泡面,看著窗外面的天空。</br> 沒有星辰月亮,但有遠處高樓大廈間閃爍的燈影。</br> 吃了幾口泡面,謝桃拿著手機點進微信里的時候,目光停留在那個頭像空白,名字也空白的微信號上。</br> 她刪過這個陌生人兩次。</br> 但每一次都會讓手機卡住,后來就直接閃退。</br> 或許她的手機,真的已經出了問題。</br> 從她那次發了一條微信過去后,她和這個人偶爾就會聊上幾句。</br> 印象中,這是一個寡言的人。</br> 并且聊天的時候總是不愛加標點符號。</br> 說話還有點文縐縐的。</br> 因為周辛月的事情,加上鄭文弘反復來找她談話,謝桃心里壓抑著許多的情緒,卻找不到宣泄的出處。</br> 可憋得久了,她有時候會覺得很難受。</br> 或許是因為身邊沒有可以傾訴的人,所以她偶爾跟他聊天的時候,也會不自覺地跟他嘮叨一些事情。</br> 哪怕對方惜字如金,甚至有時候根本不搭理她。</br> 謝桃也覺得自己能夠說出來,就算是舒服了很多。</br> ——</br> 衛韞從水牢里出來的時候,那雙眼里猶如凝著浮冰碎雪,面上卻始終不顯波瀾。</br> “邵安河倒是養了一條好狗。”</br> 他冷笑一聲。</br> “大人,此人嘴太硬,屬下已連著審問了他幾日,他始終沒有說出名冊的下落。”衛敬站在一旁,低首道。</br> 衛韞似是漫不經心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嗓音清冷,云淡風輕,“那就殺了吧。”</br> “可名冊……”衛敬小心翼翼地抬眼。</br> “不著急。”</br> 衛韞看向那片點綴著零散星子的濃深夜幕,檐下燈火透出的光映照在他的側臉,卻并沒有多添幾分暖色。</br> “這件事,有人比我們更著急。”</br> 他語速微緩,猶帶寒意。</br> 衛韞轉身離去時,衛敬只來得及看清月亮的華光映照在他衣袂間,一如冰冷的雪色,不染纖塵。</br> 衛敬默然,回神之際,他忙跟了上去。</br> 浴房里水汽氤氳,煙霧繚繞。</br> 衛韞坐在浴池里,如絲緞般的烏濃長發披在身后,遮去了大半白皙的脊背。</br> 他手里捏著一枚銅佩,修長的手指微屈,指腹偶爾摩挲著銅佩的邊緣,垂眼時,纖長的睫羽遮掩了他眼底的神色。</br> 燭火微黃,光影昏暗。</br> 邵安河之子邵俊康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他派出去的人沒有一個帶回有用的消息。</br> 衛韞閉上眼,靠在浴池邊,似乎是在思索著什么。</br> 忽的,他明顯感覺到手里的銅佩開始發燙。</br> 衛韞睜眼時,正好看見銅佩上飛出來的流光在轉瞬間,化作了一封書信,輕飄飄地落在了他的面前。</br> 他眉心微擰。</br> 片刻后,他方才伸手將落在水里的那封信撿起來。</br> 拆開信封時,里面的信紙已經浸了些水,但上面的墨跡卻并沒有因此而暈染開來,仍然板正清晰。</br> “在嗎?”</br> 僅兩個字。</br> 依然帶著一個奇怪的符號。</br> 為了試探這個神秘人的身份與目的,衛韞一直與其保持著這樣詭秘的聯系。</br> 但這么多天以來,他只知道對方是個女子,且有些話癆,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什么值得探究的了。</br> 這些天,他收到的信件,足有幾十封之多,卻都是些零碎的小事。</br> 他偶爾會耐著性子回上幾封,大多時候卻都是懶得理會的。</br> 衛韞將信紙揉碎,面無表情地站起來時,帶著陣陣的水聲。</br> 他扯過一旁架子上的衣袍換上,再披了一件外袍,然后就捏著那團信紙,出了浴房。</br> 謝桃躺在床上,打了一個哈欠,在聽到微信提示音的時候,她立刻就拿起手機解了鎖,點進微信。</br> 是那個人。</br> “何事”</br> 簡簡單單兩個字。</br> 謝桃其實是因為周辛月的事情而煩惱著,她覺得周辛月不是那種會一直隱忍的性格。</br> 肯定是因為有什么原因,才讓她在遭受暴力威脅的時候,一點口風都沒有透露給她的父母,甚至是連謝桃都沒有告訴。</br> 她之所以留下來,之所以選擇復學去周辛月讀過的天成私立高中,就是為了找到那些暴力威脅過周辛月的人,找到周辛月不愿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的原因。</br> 但具體要怎么做?</br> 她暫時還沒有想明白。</br> 她用手指戳了戳屏幕,發了一條消息過去:</br> “我問你哦,如果我想要報復壞人的話,我應該怎么做啊?”</br> 彼時,坐在書案前的衛韞冷眼看著銅佩再次顯現出淡金色的流光,并漸漸流竄出來,凝成了一封信件。</br> 他拆開信封,這么多天來,他已經習慣了她從左向右的橫向寫法。</br> 在看見她的這樣一句話時,衛韞那張清雋的面龐上仍舊沒有過多的情緒,唯有眼底流露出幾絲輕嘲。</br> 他提筆,在信紙上落下一行墨色。</br> 在他放下毛筆的瞬間,將那信紙壓在銅佩之下,不過頃刻之間,那信紙便破碎成了淡金色的流光,隱匿于銅佩之中,了無痕跡。</br> 謝桃迷迷糊糊地已經閉上眼睛,但下一刻握在手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微信的提示音同時響起。</br> 她下意識地睜開雙眼。</br> 連忙揉了揉自己的臉,清醒了一下,然后就點開微信。</br> 對方的回復仍然惜字如金:</br> “報官”</br> ???</br> 謝桃有點傻眼了。</br> 什,什么報官?</br> 報,報什么官?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