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皇后娘娘明察秋毫,還妾身一個清白。”
喬嗣柔拋出此話,虔誠地望著皇后,似乎堅信皇后能為她主持公道。
此事發生在鸞儀宮里,皇后身為后宮之首,又住在鸞儀宮的正殿,即使做不到一錘定音,但是只要她肯幫喬嗣柔說話,此事便還有轉機。
洛昭華嗤笑了一聲,不屑地看著喬嗣柔,暗道她癡心妄想。
眾人的目光漸漸落在皇后身上,都等著她發話。
但是東配殿的高座之上,王幼棠頭戴鳳冠、一派威儀,渾身上下散發著高高在上的氣息,只面無表情地看著跪伏在地的喬嗣柔,遲遲沒有言語。
皇后不肯幫她。
喬嗣柔心中劃過一絲冷意。自入宮后,她對皇后,雖從未有過真心,但即使是虛情假意,到底是幫了皇后許多忙。且平日里她對皇后恭敬順從,有事時是智囊,無事時是烹茶丫鬟。如此,都還被皇后所不容?
巫蠱一事之后,她還抱了一絲僥幸,如今看來,皇后果真是皇后。
眾妃將皇后的沉默看在眼里,自然知道這是不插手的意思。蕭修容從來很是沉默,少見地開口道:“既有衛良人的遺信,又有這幾個宮女作證,喬婕妤竟還能口口聲聲說自己是清白的,若果真清白,何不拿出證據來?無憑無據,單憑一張嘴,能有什么清白?”
蔣美人也幸災樂禍地接道:“修容姐姐不知,咱們這喬婕妤就是生了一張巧嘴,才能顛倒是非黑白,才能將好好的衛良人逼上絕路,如此歹毒的女子,如何堪當婕妤之位?”
林婕妤實在聽不下去了,不顧洛昭華警告的眼神,反駁道:“不過是一紙似是而非的書信,幾個宮女前后不一的說辭,就能直截了當地定了喬婕妤的罪?衛良人若果真有委屈,為何不向皇后娘娘稟告?這幾個宮女若果真盡心,昨夜為何無人守夜?竟等到今日清晨才發現良人已逝!”
性情直爽的沈修儀也附和道:“林婕妤說得不錯,僅憑這些,焉能決斷?不如將鸞儀宮其他宮女太監喚進來問一問,也將衛良人往日的筆跡拿出來看一看。”
蔣美人冷哼:“鸞儀宮其他宮女太監?正殿里的誰能顧得著東配殿?西配殿的還不是向著自己的主子說話?能有什么可信。”
林婕妤道:“西配殿的人不可信,東配殿的這幾人便一定可信了嗎?”
蔣美人無言以對,黑著臉不語。
看了許久熱鬧的洛昭華一邊玩著自己耳邊的碎發,一邊道:“沈修儀的話不錯,總要仔細問一問、看一看,才好讓真相大白。鸞儀宮的宮女太監們自然是要細細盤問的,這個倒也不急,衛良人的舊年筆跡也需拿出來,讓咱們比對比對,以免真的冤枉了喬婕妤。”
她這話說得不緊不慢、胸有成竹,聽得喬嗣柔心中暗道不好。
眾妃對此言都沒有意見,最后由皇后發話:“杜嬤嬤先去審問鸞儀宮的人,你們幾個,繼續去搜,將衛良人所有的筆跡都拿過來。”
幾人應聲而去。
衛良人并不是個才女,卻因孤僻寂寞,留下了不少隨筆、字畫,都整齊地收在柜子里,想必,也是她自己整理的。
兩個小太監擺出一張桌案,將那些隨筆、字畫整齊地擺放上去,又聽皇后吩咐,將紙張一一分發給在場的妃嬪,跪在地上的喬嗣柔也拿到了兩張。
這兩張薄薄的宣紙上寫了幾首詩,詩中所寫,有九江郡的美景、幼時的趣事、父母的諄諄告誡,一切都是鮮活而美好的事物,盈滿了衛良人的思鄉之情,文字間透著無盡的孤苦與寂寞。
喬嗣柔的目光暗了暗。也許嫁禍她這件事,衛良人是被逼無奈,但是尋死一事,衛良人恐怕早有此心。
眾妃看完了衛良人的隨筆字畫,大概是從字里行間感受到了衛良人的痛苦與掙扎,紛紛沉默了。顧淑媛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道:“衛良人筆下愁緒萬千,恐怕早就有了了卻自己的心……”
洛昭華冷笑道:“后宮中人,誰還沒有點子思鄉、想家之情?衛良人入宮快三年了,從來好好的,喬婕妤一搬進鸞儀宮,不過兩三個月,衛良人便撒手人寰,哪有這樣的巧事?”
蕭修容也道:“昭華說得不錯,這些隨筆所用的紙張已經很是陳舊了,顯然不是近日所寫,衛良人也許有些想家,卻遠不止于因此送命,衛良人自盡,必定是因為近日發生的事,顯然與喬婕妤脫不開關系。”
說話間,那兩個小太監又帶了幾張宣紙走了過來:“娘娘,這些是從衛良人的書柜后找到的,藏得很是隱蔽,字跡也很新,像是近幾日才寫的。”
皇后挑挑眉,令人呈了上來。
一眼掃過那幾張宣紙,皇后變了臉色,猛地站起身,對著喬嗣柔厲聲道:“喬婕妤!你還有什么話可說!枉本宮對你如此信任,背地里,你竟是如此心胸狹窄的歹毒之人!”
幾張寫滿大字的宣紙隨著她的動作散落在空中,悠悠飄落在地,眾人紛紛湊上前去看。
那仍是衛良人常用的宣紙,仍是衛良人的筆跡,寫得卻不是詩,而是凌亂無序的幾個字:恨,苦,怨,喬。
其中的“喬”字格外醒目,夾雜在那幾個中間,每個筆畫都仿佛帶著無窮的恨意。
東配殿的宮女們再次開口:“是了!這就是良人近日里寫的!婢子們不識字,良人便也沒有避著我們,想來是良人寫完之后,擔心被有心人發現,才藏起來的!”
蔣美人驚道:“如此,當真是證據確鑿了!”
顧淑媛含著淚望了過來,半是悲傷,半是哀怨:“喬婕妤,竟真的是你!衛良人哪里礙著你了,你竟要將她逼上絕路!”
洛昭華和蕭修容沒有說話,眼中閃爍著愉悅的色彩。
沈修儀和林婕妤則沉默了。
喬嗣柔知道此事已無轉圜之余地,苦笑著抬起頭,看著面色凌厲的皇后,揚聲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與衛良人雖談不上情深意切,到底也是君子之交,不知是誰,對我心存歹意,竟逼迫衛良人寫下這些,還買通了這幾個賣主求榮的宮女來陷害我!奸人設下天羅地網,唯一可力證我清白的衛良人已魂歸西去,我無話可說!”
殿中妃嬪,洛昭華、蕭修容恨她入骨,顧淑媛、蔣美人暗藏歹心,皇后對她頗為忌憚,林婕妤和沈修儀沒有惡意,卻人微言輕,幫不了她什么。
衛良人已死,各種人證、物證直指喬嗣柔,如今,她無可奈何。
出去審問鸞儀宮眾人的杜嬤嬤此刻歸來,說了幾句話,也無甚作用。
如眾人所想,東配殿之外的宮女太監們根本不知道殿中曾發生過什么事,西配殿的宮女太監,都是喬嗣柔的人,說的話無人相信。
皇后沉吟片刻:“既如此,當處罰喬婕妤,以慰衛良人之靈。”
顧淑媛和洛昭華等人立刻附和地點點頭:“請皇后娘娘為衛良人主持公道。”
喬嗣柔無力地跪坐在地上,滿目蒼涼地望著皇后。
正如洛昭華所說,如今,她已經成為了皇后的一枚棄子,比她料想得還要早些。
她本打算,等王幼槿徹底沒了起復的希望,再徐徐解決掉皇后,所想的法子也僅是讓她犯個小錯、廢為貴嬪而已,即使她與王氏有深仇大恨,對王幼棠,也從未動過殺心。因為在她眼里,王幼棠也不過是個可憐人而已。
可是王幼棠,利用她穩住后位、廢掉淑妃之后,眼見著洛昭華設計陷害,非但不護著她,還要順水推舟,解決掉她這個麻煩。即使喬嗣柔早有預料,也不免心寒。
喬嗣柔確定,她在皇后面前的偽裝沒有破綻。所以,即使她真的對王幼棠誠心相待、傾力相助,在王幼棠眼中,她也不過是個出身卑微、可以隨意丟棄的棋子。
她不會再對皇后手下留情。
一陣寂靜過后,皇后冷聲宣布了對喬嗣柔的處置:廢為良人,打入冷宮。
喬嗣柔平靜地接受了這個結果,卻不肯讓此事草草結束。在許多幸災樂禍的視線中,她吃力地站起身,聲音悲痛欲絕:“狡兔死,走狗烹!洛昭華當日所說,我今日才算明白!”
見皇后立刻變了臉色,她凄切地笑了起來,道:“皇后娘娘,您好狠的心啊,妾身替您出謀劃策,做了那么多事,如今,您卻眼睜睜地看著妾身被陷害?衛良人之死,究竟是何原因,您心中有數!到底是誰苛待折磨了衛良人,在座的各位,心中也明白!廢位如何,打入冷宮又如何,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杜嬤嬤立刻喝止:“喬婕妤,你在胡說什么!”
她脫力般地再次跪伏在地上,垂首不語。她的目的已經達成,此言一出,眾人的懷疑必定會落到皇后身上,將來即使她無法平反冤屈,靠別的手段出冷宮,眾人也不會有太多異議。不過,今后,她與皇后將徹底決裂。
看著她這般模樣,眾妃的表情都變得十分復雜,連洛昭華和蕭修容的神色都沉了下去。衛良人入宮三載,所經歷的事、在鸞儀宮的處境,并不是個秘密。不論此事表面上在向什么方向發展,不論眾人嘴上如何說,事實就是如喬嗣柔所說,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可是,世上,并沒有那么多講公道的地方。
隨著杜嬤嬤一聲怒斥:“喬婕妤瘋了,還不快帶下去!”
鸞儀宮東配殿的這場悲劇,衛良人之死,終于畫上了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