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馬廄內。</br> 一匹馬拴在欄上,棕色的皮毛,年輕的小馬駒。馬兒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可是并未睡著。</br> 它的兩只耳朵警覺地來回擺動,它能夠聽見周圍的腳步聲,鞋子踐踏地面的聲音,有很多人朝著這里來了。</br> 并且,它直覺,是敵人來了。</br> 房頂傳來的唿哨聲讓它更加不安,它不耐煩地擺動著頭顱,感到韁繩牽制了自己的運動。</br> 其實,要想拽開繩子,一路逃走很容易,可是它不會那樣去做。因為自己的主人還在屋內,還處于危險之中。</br> 它感覺很不安。</br> “啪——”</br> 它聽到了響亮的,如同驚雷一般的聲音,嚇了一跳,隨后又是接連的幾聲,一個黑衣人從屋頂滑落下來,落到自己的身邊,打翻食槽。那個人還活著,支撐著身子,趴在地面,不住顫抖,血流了出來。</br> 情況開始惡化了,本能告訴它。馬兒聽見,腳步聲,金屬碰撞聲,漸漸靠近,漸漸圍過來,包圍這漆黑的,不祥的屋子。</br> “嗖——”</br> 一支箭,尖端帶著火,射了過來。隨后,是越來越多的箭矢,密密麻麻的,落在自己的周圍,落在頂棚,落在柱子上,落在那個人的身上,落在一地的草料上。</br> 火。</br> 這是所有動物最為害怕的東西。此刻,它真的開始驚慌了,可是在箭矢的包圍之下,又不敢亂動。火燒了起來,燒得很快,很急,它被熾熱與火光包圍著,不知怎么辦才好。</br> “咴——”</br> 它發出陣陣嘶鳴,頭顱擺動著,拉扯著韁繩,四只蹄子跺踏著地面。它在召喚自己的主人。</br> 射箭停止了,可是火越來越大。它終于扯斷了束縛,卻依舊不肯離開。</br> “一條——”</br> 那一聲熟悉的呼喚,終于讓它安下心來,那個女子跑了過來,平安無事。</br> “別擔心,我還在。我不會丟下你的,我們會一起出去?!?lt;/br> 她溫柔地撫摸著自己的額頭,話語是如此地可信。</br> “你還要把它帶上?”青鸞著急地問,“唐鳳,騎馬目標太大,會很危險的!”</br> “可我不能丟下一條。”唐鳳回答,繼續安撫著馬。</br> “現在根本顧不了別的事情呀,我們在逃跑!”青鸞看著那匹馬,竟然在惡狠狠地盯著自己,這畜生是打算把唐鳳害死嗎?</br> “不行,我必須要帶它一起?!碧气P說著,手中的韁繩握得更緊了,“青鸞,我們都要離開,不能丟下任何一個,不能分散的?!?lt;/br> “……”</br> 青鸞也沒有辦法了。唐鳳為什么會對一匹馬有那么重要的感情,自己也可以理解。畢竟,這是救過她性命的馬,并且,她真的很重視它,平日多多照料,還……還起了個名字。</br> 可是現在,真的是自身難保的時候。</br> “別糾結那么多了,好嗎?”女人突然插話,一邊說,一邊擺弄掛在肩上的那兩只槍,“現在先別走,都躲到圍墻下,外面還有弓箭手呢?!?lt;/br> 仿佛是響應女人話語似的,一支箭貼著青鸞的頭頂飛過,釘在墻壁上。</br> “快跑,一條!”唐鳳牽著馬,快速地奔跑,馬兒也配合地跟隨她的腳步跑動,相當默契,一人一馬,面對著箭矢的威脅,快步跑到圍墻底下。</br> 剩下的三人,也迅速跟上。</br> 這一陣箭不如剛才的密集,但也充滿了危險。箭頭沒有燃燒,反而更加隱蔽,難以在黑夜中被發現,只能憑借那輕輕的劃破空氣的聲音判斷方位。</br> “喂,蘇大人!”</br> 青鸞一直跑到墻根底下,略微喘了幾口氣,才發現女人沒有跟上來,而是站在那一片空地之中,背對著燃燒的房屋,面對著無數箭矢的沖擊。她兩手各持著一把槍,高高舉起,面對著一片漆黑的樹林。</br> 扳機扣動。</br> “嗒噠噠噠噠噠噠噠噠——”</br> 連珠炮一般的響動,槍口不停地噴涌著火舌,兩把槍的方位不停變換,對著遠處,四周的樹林掃射。</br> 對面也相應地射過來箭,她靈巧地移動身體,步法輕快地變換,躲避。那一支支箭插入泥土中,沒有一支能夠射中她。</br> 反而,射出的箭越來越少,很快,便再也沒有了。</br> 這時,女人才邁著穩健的步子,走了過來。</br> “解決了?!?lt;/br> 她走到圍墻下,蹲伏下來,褪下彈匣,“現在,除了屋子遮擋的方位,還有被圍墻擋住的部分,高樹上的弓箭手全部解決。我們暫時安全了?!?lt;/br> 真的嗎?青鸞很懷疑她的話,雖說女人手中的武器的確可以有那個威力,但是漆黑的夜晚,她怎么能夠分辨樹林中的敵人呢?</br> “觀察箭射來的方位唄。”女人一邊回答她心中的疑問,一邊換上兩個新的彈匣,“現在,講講接下來我們該怎么做。你一定要帶著馬走,對嗎,唐小姐?”</br> “嗯。”唐鳳堅定地回答,“我不會丟下它的?!?lt;/br> “好,東北方那里有條小路,兩邊樹林稀疏,難以藏人。我們就從那里突圍。”</br> 女人指著東北方,但是那里,圍墻卻阻擋著她們。</br> 隔著圍墻,能夠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了。</br> “我們沒時間了?!迸苏f著,從包中取出一顆鐵制的球狀物體,“捂上耳朵哦,會很響的?!?lt;/br> 東北方向,步行的,手持兵器的殺手離圍墻越來越近,蛞蝓也在其中。</br> 渾身長滿膿包,流著膿血,惡臭不堪的蛞蝓,即便在同為殺手的群體中,所有人也都離他遠遠的。不僅僅出于厭惡,更是因為,他身上的血有毒。</br> 屢試不爽的毒液,這次竟然會失效。</br> 蛞蝓非常不明白其中緣故,自己的毒液,怎么可能會失效?他一身疾病,一身臭氣,處于社會最底層的位置,受盡了所有人的白眼與冷漠,毒液是他唯一的長處,是他唯一擁有的優勢,能讓別人怕他,畏懼他,敬重他。他能憑借毒液殺死所有看不順眼的人,所有的目標,他就依靠著毒液存活下去了。</br> 然而現在,連這唯一的長處,都不起作用嗎?</br> 不可能的,他想。一定是這次的目標沒有喝下毒酒,一定是螃蟹或算法哪里露了馬腳,自己的毒液,絕對有效。</br> 所以他帶頭跑動,他要第一個越過圍墻,跑到目標的身邊,用沾了自己血的兵器送了對方的命。再不濟,被殺了,血也要濺到那人的皮膚表面。</br> 那個人,必須死在自己的毒液下。</br> 所以他跑得最快。蛞蝓跑到墻根底下,正準備縱身越過——</br> “轟——”</br> 驚天動地,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東北方向,整個圍墻被炸了個粉碎,磚石飛濺,那些離得較近的刺客被沖擊波轟得四分五裂,或者被磚石砸傷砸死。圍墻被炸出了一個缺口。</br> 這聲巨響,讓一條更加不安地躁動。唐鳳緊緊牽著韁繩,生怕會失去控制。</br> 女人用手指著爆炸造成的缺口。</br> “從那里走……誒,等等?!彼爸?,突然想到什么事情,“一匹馬坐得下四個人嗎?”</br> ……</br> 此時,唐鳳已經翻身上馬,伏在鞍韉上,聽到這句話,才發現這個事實。</br> “青鸞?!?lt;/br> 她對青鸞伸出手,示意她上來。你這重色輕友的——算了。</br> “可是……”青鸞也伸出手,準備握住,又停留在半空中。她回頭一瞥剩下的兩個人,“……那,你們怎么辦?”</br> “不用管,唐青鸞。我和大人會跟上來的?!闭f話的人,是夏玉雪。</br> “不行?!绷硪粋€聲音否決了。</br> “蘇大人?!鼻帑[聽到她的回答,警覺起來,女人說話的語氣聽起來很不善,“為什么?”</br> “因為你們不知道哪里才是安全的地方?!彼卮?,“我有一處避難所,只有玉雪和我知道具體方位。所以玉雪得和唐小姐乘一匹馬。你和我步行過去?!?lt;/br> 女人的理由似乎很有道理的樣子,但是發自內心的,青鸞覺得答案遠遠不止這么簡單,她并不信任面前的人。</br> 并且,她更加不希望和唐鳳分散。</br> 青鸞的內心,兩種情緒再次碰撞起來。理智告訴她,蘇大人說的話是正確的,為了保全四人的性命,暫時的分散又算得了什么。但是內心卻始終在抗議,她不想分散,連一刻,一剎那都不想。</br> 一點都不想,兩人分散開來。</br> “青鸞……”</br> 唐鳳輕聲對她說,手依舊伸著。她也明白這其中的道理,可同樣的,她也不希望分散。</br> 現在,該怎么辦?</br> 遠處,火勢越來越大,整個屋子都被籠罩在火海中?;鸸獾恼找拢瑑芍皇?,相互伸向彼此,其間的距離,越來越近……</br> “嗖——”</br> 輕輕的,比箭矢劃破空氣還要輕的聲音。一顆小小的銀彈,打在了馬的大腿上。</br> “咴——咴”</br> 這一下帶來的疼痛,一定比想象中更為劇烈。馬兒不顧危險地高昂起前蹄,差點把背上的人摔下去。唐鳳雙手緊緊握著斷裂的韁繩,不敢放松。</br> “一條!”</br> 馬兒跑了起來,完全出自本能的,疼痛的,危險的驅使。它快速地跑動,越過東北方向上圍墻的缺口,越過一片磚瓦,越過倒在地上的一具具燒焦,分崩四裂的尸體。跑得那么快,完全不顧背上人的喊叫,完全不顧擦過身邊的飛箭,就這樣一路跑著,消失在黑夜中。</br> “唐……唐鳳?!?lt;/br> 青鸞的手依舊立在半空中,她呆呆地望著那匹馬,帶著唐鳳消失在遠方。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