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早的時候，在蔡小小喂完馬，回到屋子里，見到曲秋茗之后，在彈曲之前的這段時間里，隔壁的屋子，李大叔迎來了三位不速之客。</br> “咚咚咚——”</br> 不輕不重，顯得很有禮貌的敲門聲，吵醒了他。</br> 這么早，會是誰呢。是蔡小姐醒來，喊他幫忙套馬嗎？那也太早了點，他還以為，喂完馬后，蔡小姐會再回去睡會覺的。</br> 此刻，屋子里只有他一個人。兒子和兒媳婦已經早早起床，上山，去山間那片他們家的田地，租借自蔡員外的田地務農去了。</br> 會是蔡小姐嗎？</br> 又會不會是，那幾個無賴，又來了？</br> 他顫顫巍巍地下床，走到門口，詢問。</br> “是誰？”</br> “李大哥在家嗎？”一個男人的聲音，但是聽起來很陌生，并不是他認識的人，而他幾乎認識村里所有的人。所以，會是誰呢？</br> “不在。”來人找的是自己的兒子，“上山去了。”</br> “那，是大叔嗎？”那個聲音又問一次，“勞駕開門。”</br> “是誰啊？”</br> “……來談生意的。”</br> 又是他們，又是那幾個無賴。李大叔猶豫著，不知，是否應該開門。</br> “李大叔，勞駕開一下門，我們真的有事商談。”</br> 猶豫，如果開門的話，自己又要多費一番口舌，但是不開門的話，也不知那些無賴會做出什么事情，尤其，蔡小姐就住在隔壁。萬一惹惱了這些人……</br> 最終，出于恐懼，他還是打開了門。</br> “李大叔，早上好。”</br> 門外，站了三個人。</br> 其中當頭的那個，對自己道了聲早安。那個人很矮很瘦，尖尖的臉，留著兩撇胡子，一臉友善的笑容，卻顯得十分虛偽。</br> 另外兩個站在后面，高高的個子，看起來很壯實的身材。左邊的那個，光光的頭上一根頭發都沒有，滿臉橫肉，身上還有幾道疤，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一只手上還提了一個看起來很重的小箱子。右邊的那個是個大胡子，眉眼看起來也不像好人。</br> 麻煩來了，麻煩又來了。</br> 當頭的矮子，趁著門打開的那一點空隙，靈活地鉆進屋子，后面跟著的兩個人則一把推開門，走進來，然后輕輕關上。</br> “你們是干什么的？”</br> 李大叔擺出一臉生氣的表情，問。實則內心已經有些害怕，“這個月的月錢，我們村都已經交過了。”</br> “啊，誤會，大叔別那么緊張。我們是來談……買地事情的。”矮子進屋后，就自顧自地坐下來，對著他說，“上次來和您兒子談的那些人可能不太會說話，造成了一些誤會。所以我們先得為上次的事道個歉。”</br> “還是這件事？”</br> 李大叔回憶起來，一臉不耐煩的神情，“我兒子上次已經講過了，那片田不是我們所有的，只是租東家的地耕種。我們沒有權力買賣，你們這些人是聽不懂嗎？”</br> “是的，是的。這件事我們已經知道了。”矮子陪著笑，“我們這次來，并不是來找您談這件事情的。哦，您也坐，我們坐下來慢慢聊。”</br> “沒什么好聊的。”</br> 自顧自地走到別人家里，還讓主人請坐。這些人，一點禮貌都沒有。李大叔心里自然也是沒什么好脾氣。</br> 更何況，他清楚，這些人其實就是山賊。</br> 太行山間，經常有山賊出沒，一直盛行。這個山腳下的村子，包括縣城，還有周邊的其他村子，也一直受騷擾。雖然大約一年前的時候，似乎銷聲匿跡，不見蹤影，但是最近，又開始猖獗。打家劫舍，劫道收財，更多的時候，還會收取保護費。擾得各個村落苦不堪言。</br> 最近，聽說又開始強行買田，有好幾戶農莊，在他們的威逼利誘下，不得已將一直辛苦耕作的田地售賣。李大叔對此感到很奇怪，山賊要田地做什么。</br> 自己現在面對的這三個人，就是來買田地的。然而正如他所說，這塊田并非自家所有，而是蔡員外的土地。自己家雖然有耕作，收糧的使用權利，但并沒有售賣權。</br> 所以，這些人來找自己談，根本就是白費口舌。退一步說，即便自家能夠賣地，他也不想賣，四代人的心血汗水都流在其間，怎么能夠隨便賣給山賊？</br> 所以他依舊站著，表明自己根本就沒有談的想法。</br> 然而，站在瘦子身后的那個大胡子卻走了過來，看著那魁梧的身軀，李大叔不禁又怕了起來，萬一這些人使用暴力怎么辦，尤其，蔡小姐還在隔壁。</br> 大胡子卻沒有動手，一言不發，只是走到他面前，把自家桌子下的長凳拖出來，伸手，示意他坐下。</br> “請坐，李大叔。”矮子也伸手示意，禮貌的舉動，眼睛里卻是狡黠又兇狠的閃光。</br> 最終，也只得就范。</br> 坐下。</br> 大胡子依舊站在自己身邊，一雙眼睛盯著自己。</br> “我再講一遍，這塊地，不是我們家所有，我們無權售賣。”李大叔說，“你們再找我家談，也只是白費口舌。”</br> “這個，這個情況我們知道了。”矮子回答，“我們知道，這塊地是縣城里蔡員外的田，您家只是租借而已。上次沒了解清楚，抱歉了。”</br> “都知道了，還談什么？”</br> “是這樣，我們已經去縣城，找蔡員外談過這件事情。”他解釋，臉上一直帶著笑，但是笑容沒有一點溫度，“蔡員外說，土地現在租給大叔，買賣，要等租期到了之后，看您家的意思再說。”</br> “所以，我們希望，您能夠和貴子談一談，提前解除租約，我們就好找蔡員外買地。”</br> 他舉起手，手指動動，站在身后的那個光頭便將一直捧著的小盒子放到桌上，打開。里面滿滿的放了一堆散碎的銀子，“解約的費用我們大概了解過了。這里的六十兩銀子，勞煩李大叔代為交付給蔡員外。只會多，不會少，余下的，就看大叔自己的意思。”</br> “你們是想讓我們家解約？”</br> “啊，對。正是這個意思。”矮子點點頭。</br> “我不干。”</br> “大叔先別——”</br> 一陣琴聲，透過薄薄的土墻傳過來，打斷了兩人的對話。</br> 三個不速之客相互對望了一眼，判斷這突如其來的意外情況。李大叔則暗暗冒著冷汗。</br> 蔡小姐，大清早的彈什么琴啊，</br> “大叔……家里還有別人？”那個矮子問。</br> “……一個在隔壁借住的，別人家的，小孩。”</br> “哦哦，這樣。”矮子用眼神向站在對面的大胡子示意一下，“胡子，去門口看著，別讓人進來打擾我們。”</br> “你——！”</br> “大叔，放心。”他伸手，按住著急地站起來的李大叔，“只是讓我的同伴觀察一下情況而已，別讓別人打攪我們談生意。大家都是文明人，我們不會干擾小孩子的。”</br> 那只手很輕柔，但卻很有力，李大叔再度被按回座位上，眼睜睜看著那個大胡子打開門走出去，再合上門。</br> “那么，我們剛剛說到哪了？”他略略整理被打亂的臺詞，“哦，對。先別拒絕的那么徹底，李大叔。”</br> “我們還有點小禮。”從懷里，取出一張寫了字的紙，“這張銀票，上面另有五十兩銀，在縣里的錢莊就能提到。算是給您家的一點辛苦。煩請您家再多考慮考慮。”</br> “不必了，我不會同意解約的。”</br> “大叔，田間勞作了一輩子，也得不到那么多錢呀。”他手指點點放在桌上的銀票，推過去，“下地干活，三分靠努力，七分靠天收，本地山間的田本來就貧瘠，收不到多少糧，更何況還要交一部分給蔡員外。辛苦一世，掙得的錢也沒有多少，這小村子里，也并不富裕，縣城也不怎樣。倒不如，拿了這些錢，搬去個大城市，做做生意，將來，子子孫孫也有的發展，何苦一輩子守著這地呢。就算不為您自己考慮，也該為兒子孫子前途著想呀。”</br> “我說了，我不同意！”</br> 對方一再堅持，李大叔也真的有些惱怒，“我們家在這里世世代代種田，在地里流汗流淚，收獲糧食，做了一輩子，也不覺得有什么苦什么累的。蔡員外是個好人，從不刮我們的財，更不說我從小就在這村子里長大，這里就是我家。我不會解約，也不會賣地，更不會搬走！”</br> “大叔，村里很多人都已經賣了呀。我們前天還——”</br> “夠了！”他生氣地站起來，把面前的銀票往對方臉上一扔，“你們怎么說都沒用，我就是不同意！”</br> “啪——！”</br> 站在矮子身后的那個光頭突然沖上來，猛地拍了桌子一巴掌，震得房梁上都落了些灰塵。桌子上的茶壺茶碗也晃了晃，他又是伸手一掃，將那些東西掃落在地，摔碎，瓷片落了一地。還未住手，又一腳踢倒一邊擺著的空凳子。</br> “老頭，我們說的話，你聽進去沒有？”</br> 他惡聲聲地說，面目猙獰，“今天，你不答應解約，我們就把你這家，全給掀翻了作罷！”</br> “……”</br> 李大叔被這一下嚇住了，動也不敢動，但是，依舊沒有答應，沒有回答。</br> “呃……光頭，冷靜點。”矮子伸手，將那人拉到一邊，“咱們是文明人，和以前不一樣了。你這脾氣還得改改，都嚇到老人家了。”</br> “李大叔，既然不愿意解約。我們也不勉強。”</br> 矮子說著，站起，將盒子蓋好，抱起來，但是那張銀票依舊留在桌上，“這樣，那，我們就不打擾了。等下次您兒子在家時，再來拜訪。手下人無禮，嚇著您，真是不好意思。這銀票，就算我們賠禮道歉，賠償打碎的東西費用。”</br> “我不要你們的錢，也不想再看見你們。”李大叔余怒未消，尤其，剛剛被嚇了一下，更加惱火，“你們要是再來的話，我就去找夏先生，讓她跟你們講。”</br> “大叔，我們來談生意的，沒必要把夏小姐牽扯進來吧——”</br> “你們現在不能進去。”</br> 門外又一陣響動，再次打斷了屋內人的說話。是那個大胡子說話。</br> “憑什么，你們是誰，找李大叔做什么？”</br> 一個年輕的女孩的聲音。</br> “李老頭正和我們談事情，和你們無關，不要打擾。”</br> “剛剛摔東西是怎么回事……你們是不是山賊？”</br> “他是山賊嗎？”</br> 另一個女子的聲音，也很年輕，但聽起來卻給人感覺冷冰冰的。</br> “和你們無關，到一邊去。”</br> “讓開。”還是那個女子在說話，“別擋路，我現在心情不好。”</br> “你——”</br> “唰——”</br> 金屬，割破皮肉的聲音。</br> “呀——！”</br> 女孩的尖叫聲。</br> “嗚嗷——”</br> 另一種叫聲。</br> 屋內的三人，都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么事情。那個矮子和光頭對視一眼，然后打開門，跑出去看情況。</br> 只看見，屋外，三個人。</br> 大胡子正跪在地上，捂著臉，鮮血透過指縫，不斷地流淌。喉嚨里發出凄慘的嚎叫。</br> 空地上，還可看見一團肉塊，像是，鼻子的形狀。</br> 一個小女孩，站在一邊，臉色煞白，不住尖叫。</br> 還有，另一個女子。全身穿白，帶著斗笠，白紗遮掩面龐，手中，一把劍，沾了血。</br> 娘的，什么情況。矮子心里暗想，對著那穿白衣的人說：“你是誰？”</br> “白……白衣人。”</br> “嗯？”他看向身后，剛剛那句話，是站在身后的同伴說的，“光頭，你認識她？”</br> “白衣人，是白衣人。”光頭臉上一副恐懼的神情，同剛剛的兇神惡煞極為不符，他雙眼睜得大大的，雙手發抖，踉蹌著向后退去，“別殺我，別殺我！”</br> “怎么搞的，光頭？”</br> “別殺我！”光頭恐懼地大呼一聲，然后，轉身，飛也似的跑開，沿著小路，沿著三人來時的道路，奔跑著，叫喊著逃走了。</br> “喂！”矮子喊他，但他卻沒有回應，只是一路跑開，越跑越遠。矮子回身，看著面前的白衣女子，心里不免也開始發毛，“你……你是什么人？”</br> “滾。”</br> 女子手臂一揮，劍指著矮子，隨后，又指了下跪在地上的大胡子，然后又指向光頭逃跑的方向，“帶上你的同伴，立刻滾。”</br> “你——”</br> “我現在心情不好。”女子的聲音依舊平平穩穩，但隱藏著殺意，“再不走，我就把你的鼻子也削下來。”</br> 地面上，那一團沾著血的肉塊。</br> 矮子也被嚇住了，猶豫著，抱著盒子，扶起倒在一邊的大胡子。</br> “盒子留下來。”</br> “……是。”</br> 他將盒子放到地上，然后，扶起胡子，低聲催促他快跑。</br> 然后，兩人飛也似的，沿著光頭剛剛逃走的方向跑開了，越來越遠，漸漸消失。</br> 胡子臉上的血，依舊不停地流著，一滴一滴，滴在小路上，形成一道血線，向著大山延伸過去。</br> “他們是山賊嗎，是壞人？”</br> 等三個人都消失之后，曲秋茗看著從門口探出頭的李大叔，問。</br> 李大叔點點頭，臉上，也同樣是恐懼的神情。</br> “哼。”</br> 她手伸向懷里，取出一張紅色的手帕，擦拭劍上的鮮血，擦干凈，再將劍重新插回腰間長裙的縫隙中，“早點確定的話，就該把他們全殺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