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前,兩人從商場出來,各回各家。
鐘善回到小窩里,周蔚邀她煲電話粥。
“善善,中國人不騙中國人,你跟裴岑還有戲。”
鐘善不知她從何得出的結論,又想起昨天裴岑送他回來,一路上無言的沉默。
裴岑對周蔚的態度,都比對她要親近點。
“讀高中那會兒,裴岑對你可不一樣了,你還記得不。”周蔚徹底打開話匣子,“就裴岑那顏值,再加上那股痞勁,誰不知道高中部有他這號人物。”
“當時瘋傳你倆八卦,我還在納悶,你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怎么可能會有交集!”
鐘善埋頭進柔軟的靠枕,聽著周蔚在電話里憶往昔,過往很多事情一幕幕在她腦海中播放,但那些,都在遙遠的十八歲。
末尾,周蔚像給她打氣一樣,開導勸解:“雖然他今天對你的態度確實有那么點冷淡吧……”
見鐘善沒什么反應,周蔚懊惱道:“說好不提他了。你打算什么時候回云寧?”
“至少也得國慶假期了。”
從明南到云寧,要坐七八個小時的高鐵,來回便要花掉一天時間。
如果是普通周末,時間太不充裕。
周蔚:“我應該也是。你買票記得喊我。”
“好。”
-
周末時光過得飛快。
再上班,一切照舊,只是陶冶與鐘善的關系拉近了很多。
不僅僅是那一場麻將的原因。
更有裴岑的功勞。
陶冶總是有意無意地在她面前提起裴岑。
比如。
兩人在茶水間遇到,沖咖啡時,陶冶總會來一句:“小鐘真巧!裴岑也喜歡喝咖啡不加糖不加奶。”
兩人在食堂遇到,打飯時,陶冶還會來一句:“小鐘真巧!裴岑最喜歡吃這個糖醋排骨了!”
甚至于陶冶路過鐘善,探一眼她的電腦,立馬來一句:“小鐘真巧!裴岑聽音樂口味跟你幾乎一樣!”
“……”
根據鐘善對裴岑的了解,他確實喝咖啡不加糖不加奶,也能算得上喜歡糖醋排骨。
但是兩個人聽音樂的風格迥然不同。
鐘善的歌單,除了旋律在某方面能給她帶來舒服的感覺,還需要有比較簡練但又不簡單的歌詞。
裴岑是不太會注重歌詞的人。
某天,鐘善找個時機,多問了句:“陶哥,你跟……他很熟嗎?”
“那還用說?他比我小三歲,小時候大院里一起長大的,后來我家去南方發展了段時間。”
難怪。
她之前沒有聽裴岑提起過。
現在她也有點捉摸不透裴岑了。
陶冶肯定不是在她這邊單方面“努力”,而且他跟裴岑更熟,對裴岑肯定不像自己這么拐彎抹角。
就算裴岑不愿提起當年事情,依他的性格,總該拒絕,或透露出沒有絲毫興趣。
但就目前陶冶這么想撮合他倆的心思來看,裴岑更像什么都沒說。
畢竟被人始亂終棄,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所以裴岑只字不提,才是最好的選擇。
理清思路,鐘善決定配合他,在陶冶面前佯裝成與裴岑只是初次見面的陌生人。
笑著應付過去,只當是不懂陶冶顯而易見的言外之意。
陶冶估摸也是一時興趣,加上她裝傻的態度,提起裴岑的頻率斷崖式下降。
-
周五下班前,陶冶通知設計部,于今晚舉行慶功宴。
地點是市中心的格林大酒店。
清和設計公司共派出九個人。一進格林酒店便有服務生領著去了早預定好的包間,包間在三樓。
鐘善靠后走著。
她下班前發現生理期到了,現在肚子仍有點脹。
她生理期總是痛的死去活來。
但慶功宴不同于普通的部門聚餐,雙方公司早就協調好參加人員名單,不好臨時請假。
下樓乘車時,她在藥店買了止疼片吞下。
止疼片作用發揮得有點慢。
鐘善能清晰感受到腹腔內的絞痛,手覆在外面輕揉也只是隔靴搔癢。
即便痛到面部失去血色,考慮到有其他公司員工在,她始終保持著嘴角微微上揚。
一輪招呼打完,也沒有人發現她的異樣。
互相介紹后,終于可以落座。
她徑直朝著角落走,入座后便耷拉著頭。
束在耳后的長發散開來,擋住兩側光線,像是人為創造的隔間。
鐘善得以垂下發酸的唇角。
周圍人的聲音,突然在一瞬間消失,隨即又恢復正常。
旁邊的女同事戳了戳她的肩膀,鐘善頓兩秒才抬頭,身邊有椅子被拉開的聲音。
女同事對她狂挑眉,使眼色。
有點熟悉的冷杉香水味道漸漸在她周圍彌散開。
帶著某種預感,她緩緩偏頭,男人雕刻般堅毅的側臉闖入她視線。
與上次見面不同,裴岑今日戴了副金絲邊框眼鏡,襯得他鼻梁更為高挺。
但眼鏡配上裴岑,并未讓人覺得平易近人,他臉上表情仍是淡漠疏離的,即便現下跟同事們打招呼,嘴唇也有意無意的抿著。
鐘善剛想挪開目光。
裴岑猝不及防地歪頭,視線在她臉上停留片刻,下意識擰了擰眉頭。
“……”
偷瞄被抓包,鐘善咽了下口水,泰然自若地轉過身去,往前挪了下凳子。
自欺欺人地當作兩個人沒有對視過。
旁邊女同事似乎察覺出不對勁,狐疑地看了他們一眼。
她趁機轉了下圓桌,打算倒杯飲料來掩飾自己尷尬。
圓桌上的果汁馬上就要到她面前。
放她位置上的餐具卻被身旁的男人拿走。
他的手骨骼感鮮明,指節修長,貼在陶瓷杯上添了份易碎感。
最重要的是,他就這么自然而然的拿起她的杯子,倒好橙汁,傾身放回她面前。
裴岑保持著偏向她這邊的姿勢,手遲遲沒有松開杯子。
鐘善心底顫了下,余光打量著旁邊女同事座位空著,才稍稍放松。鎮定道:“hi?”
既然裴岑想跟她裝陌生人,那她自然是配合。
一句你好,聽起來既不失禮貌,也表達出她不想維持現在這個姿勢的意愿。
透明鏡片下的一雙桃花眼微瞇了下,忽略她話里的生疏,向她靠的更近。
溫熱的呼吸灑落在她臉上,癢的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靠。
鐘善朝旁邊看去,幸好沒人注意到這里。
她回望過去,眼神里有責怪。
“裝什么裝。”裴岑嘴角勾起不深不淺的弧度,“盯著我看這么久。”
話落同時,他松開了水杯。
鐘善放松了點,拉了一把椅子,規規矩矩地坐著,直視前方,并不打算跟他有眼神交流。
忍辱負重地當作沒聽到那句話。
“很好。”
講著夸人的話,語氣輕飄飄的,還帶著氣音的冷哼。
裴岑似乎并不打算就這么輕飄飄地放過她,“打算白嫖是吧。”
“!”鐘善剛喝口果汁,猝不及防被他的話驚到,著著實實嗆了一口。
而后始作俑者淡淡轉過頭去,仿佛從未開口過,跟其他人交談著。
他神情始終淡淡的,同她公司同事打過招呼,有人搭話時便禮貌疏離地應付著。
等發覺自己的目光一直追隨著裴岑,她喝了口果汁掩飾自己的行徑。
居然是冰鎮過的。
本就隱隱作痛的小腹,幾分鐘后痛感更為明顯。
她從包包里翻出止疼片,很努力降低存在感,輕手輕腳地給自己倒了杯茶葉水。
“服務員。”裴岑忽然出聲。
“您好先生,請問需要什么幫助?”
裴岑:“麻煩把她的飲料換成紅糖水。”停幾秒,他又叮囑了句:“不要含姜的紅糖。”
聲音不大,交談中的同事并未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鐘善卻聽得清清楚楚。
她摳出膠囊的動作機械般地放慢,下意識地望向身邊的人。
面色如常,毫無波瀾,能想象出他說話時也是云淡風輕。
好像有些事情,他并未忘記。
高二上學期文理科分班后,鐘善與裴岑同分到十班。
班主任是德高望重的老教師,教學理念便是一視同仁。排座位從不按照成績,每個人都會固定的輪換位置,每排都能坐到。
某次月考后,恰好輪到鐘善與裴岑是同桌。
晚自習。
物理老師講完卷子便離開了教室,留時間給大家整理錯題。
老師前腳剛踏出門,鐘善便虛弱地趴在桌子上,額頭枕著胳膊,另只手按著痛感翻滾的小腹。
裴岑帶著藍牙耳機打游戲,兩局的間隙,余光瞟了一眼。
她背對著,高馬尾扎了一天,有點松散。雖看不見正臉,但她似乎很難捱,圓圓的腦袋時不時蹭幾下胳膊。
應該不是睡著。
“干嘛呢岑哥,快準備,馬上開始了。”后排有人催。
裴岑沒應,摘掉耳機,抬手在她桌子上敲了兩下。
她緩緩轉過頭,露出一雙濕漉漉的眼睛,額前細碎的劉海被冷汗打濕。巴掌大的臉埋在臂彎里,臉色跟校服袖子一樣白,嘴唇沒有丁點兒血色。
“怎么了?”她開口,聲音低到要聽不見。
后桌的人又喊了聲:”就差你了岑哥!“
“你們玩。”
裴岑放下手機,語氣說不上來有多關心,仍是很淡:“不舒服?”
鐘善點頭,欲言又止,扯一個微笑:“沒事。”
這句話跟她的臉色一樣,蒼白無力。
裴岑明顯不信。
“去醫務室。”
是陳述句,不是要征求意見。
下一秒便要起身。
她連忙擺手拒絕,剛要開口,驀然小腹鉆心的刺痛傳來,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五官擰成一團。
裴岑也隨之皺眉。
待疼痛緩過,她聲音更加無力,手仍是緊緊護在腹部,“不用了。”
她好像一整天都不大對勁。
稍加思索,裴岑清咳了聲,試探地問:“要熱水嗎?”
熱水的功效微乎其微,但她需要點燙兒的東西。
便沒再拒絕,“謝謝。”
他拿著水杯離開。
每個樓層都有開水間,還在自習課時間,接水的人不多。
但裴岑直到下課鈴打完才回來,沒說什么話,把紅糖水和熱水袋放在桌子上。
鐘善接過,又重復了遍:“謝謝你。”
“客氣。”裴岑遞過去,又重新拿起手機,余光偶爾瞟她一眼。
鐘善拉開校服拉鏈,將熱水袋放在小腹處再拉上,而后擰開杯蓋,淺淺地喝一小口。
水溫偏高點,微燙,是能接受的程度。
她又喝一口,品出紅糖水的味道,小臉又痛苦的皺一起。
“怎么?”他問。
鐘善艱難咽下,唇舌之間毫無甜意,滿是老姜的辛辣味。
她從小便對姜的味道十分靈敏,且十分討厭。
麻煩同學下樓跑一趟,已經很難為情。
如果換成他人,鐘善肯定會將就著把水喝下去。
但她面前的是裴岑。
或許是疼痛讓她失去平日的理智,她誠實道:“紅糖水有姜的味道。”
“?”裴岑眼底滿是疑惑,緊接著,從校服口袋里拿出剩下的幾條紅糖。
上面印著幾個大字:老姜紅糖。
他突然有點好笑:“挑食?”
“討厭姜。”鐘善低聲,迅速抬頭打量他一眼。
從五樓到小賣部,再去接水,來回怎么也要十分鐘,裴岑卻五六分鐘就回來了。
應該是跑著的。
教室后面的男生不斷催著裴岑一起打游戲。
鐘善視線觸及裴岑額頭上未被擦去的幾滴汗,覺得自己未免太過矯情,便重新去拿杯子。
“對不……”
裴岑卻先她一步握到杯子。
有一瞬間,鐘善觸及他骨骼分明的手指,有點冰冷。
她假裝鎮定地松開,察覺到他別有意味的眼神,連忙低頭。
視線里,兩人鞋尖碰到一起。
她穿著最普通的白色運動鞋,裴岑腳上是前幾天班上討論的哪個限量款。
她小步挪動,腳蹬在凳子的橫版上。
“行。”裴岑的聲音帶著點懶散,“那我就去買不帶姜的紅糖。”
鐘善默了片刻,聲音略微僵硬:“不用麻煩的。”
裴岑站起來,又慢慢彎腰,很靠近她耳邊,嗓音輕飄飄的。
“給你辦事兒,不麻煩。”
熱氣隨著說出口的話在鐘善耳邊旋善著,帶著她的耳朵與臉頰迅速升溫,像高燒般不自然的泛紅。
之后有幾次,裴岑給她買紅糖,再也沒有買過帶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