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他媽還真猜中了啊。
寄人籬下的人總要有幾項技能,察言觀色這項技能舉足輕重。
周祈年給了云盞一顆糖,她把糖妥善地放進口袋里,聞到他嘴里薄荷糖的清冽氣味后,眼會忍不住往他手心里瞟,看他手心里攥著的糖。眼神隱忍又克制,還帶了幾分羨慕。桌子上開過的豆奶被她拿著,但沒喝一口,最后戀戀不舍的遞給了孟小棠。
一看就是想吃甜食卻因為某種原因沒法吃。
然而云盞沒意識到自己那些細枝末節的舉動都被他收入眼底。
她一雙眼直勾勾盯著周祈年,周祈年這才發現她長了雙和她整個人清清冷冷的氣質不符的狐貍眼。臉上表情蕩然無存,好像就是單純地想知道他為什么會知道自己不能吃甜這件事。但眼尾翹著的弧度很勾人,有種欲擒故縱的蠱惑感。
周祈年慢條斯理地拖著嗓,故意道:“心有靈犀。”
云盞沒搭理他,低頭喝水。
等了一會兒,周祈年才解釋,“昨晚給你開的豆奶你一口沒喝。”
云盞擰好礦泉水的瓶蓋,漆黑的眼睫低垂,這才緩緩交代,“我牙不好,醫生不讓我吃糖。”
打小愛吃糖的女孩嘴巴甜不甜不好說,但牙齒一定不好。
小姑娘嗜甜,口袋里的糖就沒少過。孟太太時常會把她口袋里的糖拿走放在她拿不到的地方,云盞不哭不鬧,當面挺乖巧的,只是一出門就往隔壁周家鉆,和周聽瀾撒嬌讓他給自己買糖。
周聽瀾對身邊的弟弟妹妹都挺沒底線的,云盞要的又不多,就是幾顆糖,他怎么著都得滿足她的請求。一來二去的,云盞的牙就這么被糖浸壞了。醫生再三叮囑讓她不能碰甜食,云盞謹遵醫囑沒碰任何甜的,就是眼珠子會不由自主往甜食上掃去。
就跟孟小棠不由自主看帥哥一樣。身體的本能反應,控制不了,也不想控制。嘴癮過不了,總得過過眼癮吧。
“身體得不到滿足,精神總要得到滿足的。”孟小棠一副頭頭是道的模樣,繼而一本正經地和她打比方,“跟男人看片一樣。”
一瓶水和一瓶可樂被放在石椅上,位于同一條水平線上。
夕陽搖搖欲墜傾瀉出璀璨晚霞,柔軟的光線宣告著盛夏的結束,微風搖曳生姿,水瓶的影子被拉扯的忽長忽短。遠處的球場仍舊鮮活,運球聲和跑動聲交錯,時不時迸發出青春洋溢的歡呼聲。
云盞望過去,問他:“你不去打球嗎?”
周祈年眼皮懶懶倦倦地垂著,聲音稍顯頹靡,“打累了,休息會兒。”
云盞:“打了很久嗎?”
周祈年說:“一個多小時吧。”
云盞一般打半個小時羽毛球就撐不住了。
這么一對比,他確實打得蠻久了。
兩個人就這么安安靜靜地坐著,周祈年口袋里的手機一直在震動,余光里,云盞注意到他拿起手機,應該是解鎖了下手機,掃了眼信息后便鎖屏了。一條消息都沒回。
沒多久,欣賞完男色的孟小棠跑過來,“我們打球去吧?”
云盞起身的同時,周祈年也站了起來。
他說:“走吧,我也要回去了。”
云盞:“回家嗎?”
他笑:“去球場打球,說好了打到六點。”
云盞:“……哦。”
羽毛球場和籃球場就在隔壁,中間一排綠色鐵絲網用做隔斷。
天色將暗未暗,球場四邊的路燈亮起,羽毛球場的人越發稀少,另一邊的籃球場的人卻多了起來。大多都是學生,吃過晚飯,抓緊暑假的尾巴呼朋喚友地來打球。
結束后,孟小棠忽然捂著肚子,“不行了,感覺來了,云朵你先回家吧,我要去洗手間解決一下。”
云盞問她:“要不我等你會兒?”
“不用,”她半彎著腰,跑姿詭異,“你家里不是要來人了嗎,你快回去吧,不用等我。”
被這么一提醒,云盞記起來,她把羽毛球拍收了往家的方向走。
夜晚起風了,為了打球方便她只穿了短袖短褲套裝,這會兒赤陽褪去,沁涼的晚風吹拂疏葉殘月,風聲逐漸帶來秋聲,她冷的瑟縮了下身子。
下一秒,肩頸一重,整片后背被覆蓋住。
來人大跨步一步就到她邊上,比起他的臉,云盞先注意到的是他身上的氣息,運動過的汗水味摻雜了點兒清爽的薄荷香,很有生機,像是春天初長的雜草般,可以在遼闊的疆土恣肆生長,也可以在水泥地面的勾縫里野蠻生存。
周祈年應該是剛洗完臉,臉上還淌著水珠,低垂著眼,笑:“大老遠就看到你在抖了。”
云盞想把他的衣服取下來,卻被他強行按住,“衣服干凈的,還沒來得及穿,要是嫌臟你就還給我。”
“……”這話一出,云盞哪兒還敢還給他,“你不冷嗎?”
“熱的要死,只想回去沖個冷水澡。”周祈年說。
籃球場外有條岔路口,往左往右,左邊去往周祈年家,右邊去往云盞家。
云盞想當然地以為他要先回家洗澡,結果途徑岔路口時周祈年沒半分猶豫,右拐跟云盞一同走。他們兩個好像都不太喜歡說話,兩個人獨處時,仿佛全世界都一同陷入沉默。
周祈年問:“見到你哥了嗎?”
云盞愣了愣:“還沒,你怎么……”
周祈年:“剛孟小棠邊跑邊喊來著,你家里來人,應該就是你哥吧?”
云盞說:“對,但還沒見到,說是六七點的樣子來家里吃晚飯。”
周祈年笑了下,“有了親哥,可別忘了我這個哥哥。”
云盞:“……”
二人并排走著,絲毫沒注意到身后不遠處有一輛車沿著他們走過的路緩緩駛來。
車里,云霄岳正高談闊論地炫耀著自己的女兒,云盞自己都不記得自己讀書這么多年來到底獲過什么獎了,云霄岳卻如數家珍,一個個獎項都念出來,毫不吝嗇對自己女兒的拳拳愛意。上一句還是“云朵考到了京北大學新聞系”,下一句陡然一轉變成——“那不就是我家云朵嗎?!”
自己女兒的背影,饒是黑燈瞎火,當爸的都不會認錯。
更何況小區兩旁灌木叢里地燈發出幽渺光亮,乳白色的光向四面八方發散開來,空氣里遺留幾許余香,幽夜生香。一男一女并排走著,哪怕是背影都滋生出不少纏綿曖昧氣息來。
車喇叭嘟嘟響起。
駕駛座正巧停在云盞邊上,車窗緩緩降下來,云盞就看到自己的父親正用表情演繹一場皮影戲——
“是談戀愛了么?”、“和哪家混小子談戀愛啊?”
等到看清云盞身邊的人后,云霄岳一愣,第一反應是,生面孔啊;第二反應才是,這小伙子長得挺帥的,站姿板正,眼神堅韌清澈。一看就是正經帥小伙!
云盞靜靜站著,迎著她爸的審視眸光,介紹:“這是聽瀾哥的弟弟,之前一直在外地,最近才回來。”
云盞三言兩語介紹完周祈年后,又給周祈年介紹她爸,“這是我爸爸。”
“叔叔好。”周祈年在長輩面前挺能裝的,客氣斯文,他微弓著腰,和副駕駛座的女士問好,“阿姨好。”
聞女士微微笑:“你好。”
問完好后,云霄岳問她:“你倆怎么在一塊兒?”
云盞清清淡淡的聲調,很難引人遐想:“我剛和小棠打羽毛球,小棠肚子疼上廁所去了,正好遇到祈年哥,所以我倆一起回來了。”
云霄岳不知道是遺憾她沒談戀愛呢,還是慶幸她沒談戀愛,反正內心小小地掙扎了一下,之后才說,“要不上車,一塊兒回家吧。對了,你哥哥也在后面,正好和你哥哥打個招呼。”
“哥哥……嗎?”
說來也奇怪,云盞任誰都能喊一聲“哥哥”,等到了這會兒有親哥哥——同一份戶口本上的親哥哥,這聲哥哥倒喊得稍顯生疏起來。
云盞挪步往后座走,身邊的周祈年也跟著她往后走,甚至分外體貼妥善地幫她拉開車門。如果,如果他開門前沒有說這句話就好。
“還是我這個‘哥哥’喊得比較順口吧?”
“……”
云盞抬眸睨他。
周祈年垂眸任她打量。
月色淡攏紗,他的臉部線條被光影勾勒的深邃又立體,一雙眼黑如巖石,眼里的戲謔笑意張牙舞爪。
就在這個時候,車后座的人開腔,打破二人之間那股難以言說的和諧。
“——云盞,不上來嗎?”
聲音很耳熟,耳熟的讓周祈年都忍不住側過頭往里看了。
兩道視線穿過晦暗,和以往任何一次一樣,平靜的生出鋒芒棱角,誰也不覷誰,最后先笑的還是周祈年,散漫地和后座的席聞璟打招呼,“原來你是云朵她哥啊。”
席聞璟沒想過會和周祈年在校外、在這種地方下見面,但他向來擅長隱藏情緒。他下顎微抬,喉結滾了滾,他的聲線偏沉冷,不帶情緒說話時自帶幾分壓迫感,“好巧,在這里遇見你。”
周祈年眼梢輕佻地吊起,幽幽道:“挺巧的,我也是云朵的哥哥,比你早兩天,和她見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