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br> 車子行駛在大道上。已經(jīng)是深夜十二點,車少,行人少,燈和樹影從旁閃過,好像整個世界都處于一閃而過的狀態(tài)里。</br> 沈勁單手支在車窗上,他忽然開口:“向舟,你平時是怎么和你女朋友相處的。”</br> 向舟愣住片刻,說:“就,她喜歡什么就給她什么,心里隨時隨地都想著她、擔(dān)心她,她開心了就陪她開心,她不開心了就哄她開心。而且女人嘛,都很喜歡撒嬌,必要的時候,我們也可以反撒嬌回去”</br> 說完,他透過后視鏡看了沈勁一眼,剛好對上他冷肅的目光。莫名一個哆嗦,還是算了吧,他可別給沈總出什么餿主意了。</br> “嗯。”沈勁回應(yīng)了一聲,不再說話。</br> 她不喜歡錢嗎,是他給的錢還不夠多嗎。</br> 他不夠擔(dān)心她嗎。她一出事,他總是最先出現(xiàn)的那一個,為她解決。</br> 沈勁皺了皺眉,還是說,她喜歡撒嬌的。</br> 莫名想起聞益陽,那個年紀很小的男生,他看起來很會撒嬌,她是不是喜歡那種男生。</br> 沈勁仰頭,按捺住想打人的沖動。</br> “到了,沈總。”</br> “嗯。”</br> 沈勁進了屋,張曉蘭對他說:“老爺,夫人她拎著個行李箱就走了。我攔都攔不住……”</br> “什么時候走的?”</br> “回來大概一個小時后。”</br> 沈勁說好,然后他背過身,上樓,直到走至樓梯口的時候,才又問她:“她出門的時候穿外套沒有?”</br> “披了件薄外套。”</br> “嗯,那就好。”</br> 他上了樓,推開房間,擺設(shè)依舊沒有變化。甚至她梳妝臺上的那些瓶瓶罐罐,她也沒有帶走。</br> 送她的衣服也是,一件也沒帶。</br> 這么不愛錢嗎,究竟是分手都要做戲做全套。還是你——</br> 根本就不在意。</br> 沈勁掏出一根煙,點燃,往日里阮胭在,他從來不在家里抽煙,現(xiàn)在她走了,多好。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br> 他壓住胸口的悶痛。深吸一口氣,卻猛然發(fā)現(xiàn),這個房間里到處都是她的味道。</br> 他連忙把煙掐了。</br> 這是干什么呢,難道還怕煙味把它們蓋住了嗎?</br> 他煩悶地把煙頭扔掉,扯了扯領(lǐng)帶,下樓去為自己倒杯水。</br> 張曉蘭還沒有睡,她站在陽臺上。</br> 沈勁問她在做什么。</br> 給那群小梔子澆水。</br> 上次阮胭站在那里,手放在梔子架子上,花還沒有開,白嫩的手就是花。</br> 沈勁說:“早點去睡吧。”</br> “嗯嗯,等我澆完水,我就去睡,我已經(jīng)把夫人的魚養(yǎng)沒了,不能再把它的花給養(yǎng)沒了,不然她回來看到了,得多難過。”</br> 沈勁頓了一下,嗯,她會回來的。</br> 他按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忽然想起了什么,問張曉蘭:“以后多放些牛奶在家里吧,她睡眠不好,牛奶安眠。記得買不加花生的。”</br> 張曉蘭愣了一下,夫人對花生過敏,她知道,在來上班的第一天,老爺就叮囑過她。</br> 但是……</br> “老爺,其實有一次我看夫人一口奶油蛋糕都沒吃,我問了,才知道她乳糖不耐,吃了就會吐。老爺,你……你不知道嗎?”</br> 沈勁的手猛地握緊,喉頭艱澀地滾了兩下。</br> “嗯,知道了。”</br> 怎么不說呢,阮胭。</br> 他點了根煙,出門去抽。</br> 青白煙霧擾擾迷了他的側(cè)臉。</br> 怪她不說,還是怪他從來沒有上過心?</br> 為什么張曉蘭知道。</br> 為什么他兩年了都不知道。</br> 他仰頭,喉結(jié)上的那道疤,在燈下晦澀。</br> “在哪?”他掏出手機,給她發(fā)消息。</br> 聊天界面上卻只剩一個紅色的感嘆號。</br> “請先發(fā)送朋友驗證請求,對方驗證通過后,才能聊天。”</br> 沈勁盯著屏幕上最后那幾個字,按住屏幕的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br> 朋友驗證,朋友,去你媽的朋友。</br> 他給阮胭打電話,依舊是機械的女聲:“您所撥打的正在通話中。”</br> 無論打多少次,始終都是這冰冷的提示。</br> ——阮胭把他所有的聯(lián)系方式拉黑了。</br> 他想罵人,可是怒氣之后,只有一種脫離掌握的無力感。</br> 大晚上的她究竟去哪里了。</br> “查一下邢清和方白的電話,發(fā)給我。”沈勁打電話給向舟。</br> 也是在這時候,他才意識到,阮胭的朋友,他一個都不認識。</br> 他帶她去見顧兆野和周牧玄宣示主權(quán),但她從來都沒帶他去見過她的朋友……</br> 是因為太小心翼翼了嗎,怕他不開心嗎?</br> 不用,他都說了他們可以公開。</br> 向舟把邢清和方白的電話發(fā)過來。他挨個打過去。</br> 方白猶豫了一下,看了眼旁邊的正坐在露臺上吹風(fēng)的阮胭。</br> 阮胭對她微微頷首。方白這才說:“嗯,我和胭姐在一起……嗯,我們在酒店。”</br> 方白猶豫了一下,轉(zhuǎn)身問阮胭:“胭姐,他說想和你說話。”</br> 阮胭搖頭。</br> “胭姐說她不想。”</br> “嗯。那我可以加你微信嗎,你拍張照片給我,我確認你們是在酒店。”沈勁頓了頓,加了句,“別告訴她。”</br> 方白掛掉電話,沉默了會,還是通過了那個好友請求。</br> 在風(fēng)吹起的時候,她拿起手機,模模糊糊拍了張阮胭立在陽臺上的背影,發(fā)給沈勁。</br> 那邊隔了半分鐘,立刻轉(zhuǎn)過來五萬塊錢。</br> 方白:???</br> 這個姐夫什么腦回路。</br> 她只是不想讓他們關(guān)系這么僵著,想幫他一把,他轉(zhuǎn)錢干什么?仿佛她是個賣情報的人一樣……</br> 隔了半秒,那邊又發(fā)過來一句:“謝謝。”</br> 方白這下直接看都沒看,把人拉黑。</br> 這姐夫活該單身一輩子。</br> 方白起身,對阮胭說:“胭姐,你早點休息,明天還要和邢姐去看劇本。我就在隔壁,有事你叫我。”</br> “嗯。”</br> 方白把門帶上,屋里又恢復(fù)了寂靜。</br> 阮胭像以往一樣,如常地洗漱,收拾衣物,泡姜茶給自己喝,拉好窗簾。</br> 一切收拾好后,上床關(guān)燈,蓋上被子。</br> 她把自己裹得很緊很緊,像沈勁以前做的那樣。先把腿兩側(cè)的被子悉數(shù)掖好,然后是腋下,然后兩只手抓著被子的一角,以一種被擁抱的姿勢,壓緊再壓緊。</br> 蜷著。</br> 像貓,像刺猬,像母體中脆弱的嬰兒。</br> *</br> 早上醒過來的時候,方白過來接她。兩個人到公司的時候,邢清已經(jīng)坐在辦公室里等她們了。</br> 邢清依舊是白襯衫黑裙子,風(fēng)格干練:“拍雜志的事情,我已經(jīng)聽方白說了,相信我,《本質(zhì)》雜志我們絕不會再合作。”</br> 現(xiàn)在對外的解釋是游艇駕駛員突發(fā)哮喘,拍攝過程中,攝影師意外落水,所幸全員平安。</br> 阮胭點頭:“嗯,讓他們務(wù)必按時出刊,記得告訴《本質(zhì)》,后期一定要攝影師親自做,我和宋小姐合作很愉快,我也很欣賞她的拍攝風(fēng)格。”</br> 邢清有些驚訝:“你還想把你的圖給她修,不怕她故意把你修壞?”</br> 阮胭說:“不怕,我純粹是想膈應(yīng)一下她。你不覺得,讓宋葉眉對著幾百張我的臉,一張一張慢慢修,一點一點一個死角都不放過,這個場景,這種精神上的折磨,光是想想都覺得身心舒暢嗎?”</br> 邢清被她這番話說得怔住了,除去震驚之外,她不知道該說什么:“我決定了,以后惹誰都不能惹你。”</br> 阮胭笑著抿口水:“哪有那么嚇人。”</br> 邢清也笑,其實她還挺喜歡阮胭的性格。在這個圈子里,如果沒有強大的背景、人脈、權(quán)勢,一個新人,要想出頭是非常非常艱難的,而在出頭之后,要保護好自己,更是不容易。像阮胭這樣的性子剛剛好,沉穩(wěn),不鋒利,把刃藏著,被侵犯的時候,懂得隱晦地捅回去。</br> “跟你說一下接下來的工作安排。”</br> “下星期是《兩生花》的首映禮,還有一個宣傳電影的綜藝,以及一個廣告代言,現(xiàn)在我?guī)湍銓徍肆藘蓚€劇本。”</br> “一個是謝丏把你推過去的,大ip改編的古裝劇,可以吸粉;還有一個是一個劇情片,是一個啞女,本子我看過,絕對是誰演誰拿獎,但有個問題。”</br> 阮胭問她:“什么問題?”</br> “這個片子的導(dǎo)演是周子絕,他的片子拍一部禁一部,我也不知道他為什么會找上你。”</br> 阮胭皺了皺眉,“有劇本試讀嗎?”</br> “有,我發(fā)你。”邢清手機,整理好Word發(fā)給阮胭,“女主角的聲帶受過損,相當(dāng)于半啞,表演難度會很大,但劇本相當(dāng)有張力。”</br> 阮胭凝眉,小聲喃喃:“聲帶受損嗎。”</br> 片刻后,她抬起頭,看向邢清:“你聯(lián)系一下導(dǎo)演,看我們什么時候方便過去試鏡吧。”</br> “你想接這個?”邢清有些訝異。</br> “嗯。”阮胭的眸光閃了閃,下巴微抬,“是時候該拿個獎了。”</br> *</br> 訊光大廈。</br> “沈總,上個季度的財報和新項目的研究進度在這里。”向舟把文件夾放到桌上。他了解沈勁,這個人表面上張揚,實際上重要的消息,他從來直接只接收紙質(zhì)匯報。</br> “另外,沈崇禮那邊已經(jīng)在派人過來接洽我們和耀豐醫(yī)療的案子了。”</br> “給他。他就是條野狗,不從我身上咬口肉下來,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阮胭現(xiàn)在沒在我身邊,護不住。”</br> 沈勁擰開筆蓋,把向舟送過來的文件一一查閱,時不時伸手勾畫。</br> 這支萬寶龍的鋼筆還是阮胭前年送他的生日禮物。</br> 那時他們剛在一起沒多久,她不知道他從來沒有用鋼筆的習(xí)慣,因為鋼筆要吸墨,墨跡干得慢,劃在文件上容易被泅開。</br> 他開玩笑說:“估計只有那些學(xué)醫(yī)的才會喜歡用鋼筆這玩意兒,泅不泅墨的對他們也沒影響,反正都跟畫符似的,讓人看不懂。”</br> 阮胭當(dāng)時還非常認真地糾正他:</br> “其實不是畫符,是因為他們的藥方里大部分文字都是簡寫,其中還夾雜了一些醫(yī)學(xué)拉丁文,普通人看不懂,但對于受過專業(yè)培訓(xùn)的藥劑師來說,很簡潔明了。”</br> 沈勁不知道她學(xué)過醫(yī),也對她的過去不感興趣,只知道把人摟懷里,說看不出來她懂得真多,不介意和她一起學(xué)習(xí)一些其他方面的知識……</br> 沈勁手中的筆頓住,黑色的墨汁在A4紙上泅開。他定了定神,抬頭對向舟說:“不行,重做。”</br> “怎么了?”向舟問。</br> “我們主打的是ASR和NLP,沒有必要再做圖像。在這一塊,樓上的奇駿已經(jīng)把這蛋糕咬死了,我們再去摻和一腳也不起用。所以,沒必要再用Faster-R搭建一個與我們無關(guān)的算法模型。同樣,還有這個攝像機和機器人的視覺定位系統(tǒng)計劃也可以取消。”</br> 沈勁合上筆蓋,整個人往后微仰,</br> “記住,力往一處使,少做無用功。”</br> 向舟說了聲好,抱著文件離開的時候,目光停在沈勁背后的書架上,從最基礎(chǔ)的《SpeedLanguageProcessing》到深入一點的《NeuralworkMethods》都有,他暗自汗顏,看來讓一個學(xué)數(shù)學(xué)的來執(zhí)掌訊科這么大家計算機公司果真也不是件容易的事。</br> 向舟出去后,整個辦公室就安靜下來了。</br> 沈勁轉(zhuǎn)著手里的鋼筆,鋼筆的筆扣冰涼,那種觸感讓她想起阮胭細嫩的手背,三秋九伏里,她的手也總是這么涼。</br> 沉寂片刻后,他拿出手機,還是給顧兆野和周牧玄發(fā)了條微信:“出來喝酒。”</br> 群里那兩條狗,回得飛快:</br> “顧小二:好嘞,勁哥。”</br> “牧玄:可以,你買單。”</br> 沈勁摁滅屏幕,收拾收拾起身離開。</br> 只是,等電梯門打開的時候,他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聞益陽。</br> 光滑的電梯內(nèi)壁,把兩個人的臉照得清晰。</br> 沈勁看著他那顆痣,真是覺得晃眼睛,莫名想起上一次峰會上,他走前對他說的那番話,“沈總長得真是好看。”</br> 于是,他按下心里的不適,默默把腿往后挪了一步。</br> 站到了電梯最里端,和聞益陽剛好呈對角線。</br> ——方寸電梯間,最遠的距離。</br> 聞益陽笑了下:“沈總好。”</br> “嗯。”</br> “沈總回家?”</br> 沈勁看了他一眼,依舊不動聲色“嗯”一聲。</br> “挺好的,這個時候您還愿意回家。”聞益陽看著他。</br> “你什么意思?”沈勁微微瞇了下眼。</br> “沒什么意思,”聞益陽嘴角噙著笑,“我說耀豐醫(yī)療這么緊急的關(guān)頭,沈總不加班,很難理解啊。”</br> 沈勁看了他一眼,“你不也沒加班嗎?”</br> 聞益陽嗯了聲,慢悠悠道,“嗯,我去酒店,沈總要一起嗎。”</br> “……”</br> 沈勁聞言,臉色一沉,又微不可察地往后退了一步。</br> 然而,已經(jīng)退無可退了,西裝褲快要貼上電梯壁了。</br> 好在電梯門在這個時候打開了。</br> 他深吸一口氣,率先邁開腿,留下生硬的兩個字,“回聊。”</br> “好啊。”聞益陽答得閑適。</br> 回聊,誰要和你回聊。</br> 他只是越來越懷疑聞益陽,是不是追求阮胭失敗,從而對他產(chǎn)生了某種復(fù)雜感情……</br> 他松了松領(lǐng)口,快步往地下車庫走去。</br> *</br> 從地下車庫里快步走出來——</br> 就到星城酒店了。</br> 阮胭揉了揉脖子,抱著厚厚兩摞劇本,這些都是邢清去周子絕那邊要過來的劇本,還有過些天要拍的廣告資料,以及下個階段和柏良娛樂的合同規(guī)劃。</br> 從車庫到酒店內(nèi)有一段路鋪滿了鵝卵石和小木梯。</br> 阮胭剛從公司回來,腳上還踩著高跟鞋。</br> 走著走著,忽然鞋跟就卡在了木梯的縫隙里。</br> 她試著網(wǎng)上抬了抬,奈何無論如何都卡得死死的,抬也抬不起來。</br> 她只有先把腳抽出來,把文件放到地上,再彎腰去取鞋跟才行。只是這里的地上有點臟,把文件放到地上肯定會……</br> “姐姐,你怎么在這里?”一道清澈的男聲響起。</br> 她轉(zhuǎn)頭,聞益陽正站在她身后看著她。</br> “我在這酒店里住幾天。”</br> 聞益陽點點頭,又看了看她腳下,“姐姐是被,卡住了嗎?”</br> “嗯……”</br> “沒關(guān)系,我?guī)湍恪!?lt;/br> 沒等阮胭回話,他已經(jīng)彎下了腰,半跪著,左邊膝蓋單點著地,昂貴的西褲料子蹭在泥上,他的眉卻半分也沒皺一下,只是專注地看著那只銀色的高跟鞋:</br> “姐姐,你可能得把鞋脫了,將腳先拿出來。我才好幫你取。”</br> “啊,不用了不用了,你幫我把文件拿一下,我自己來就是了……”阮胭有些不好意思。</br> 她的話還沒說完,一只手已經(jīng)握住了她纖細的腳踝。他的掌心和他的人一樣冰涼,與沈勁的炙熱完全不同,他仿佛沒有溫度一樣。</br> “姐姐,快把腳拿出來吧。”</br> 阮胭趕緊將腳挪了挪,從他的手心抽離出來,他也好似一點不流連似的,相當(dāng)尊重地松了手,只是隔空微微扶在她腳踝邊,防止她跌倒。</br> 于是,五根小巧圓潤的腳趾露了出來,泛著櫻桃一樣的粉。</br> 阮胭的角度看不到,看不到聞益陽的視線究竟在她細嫩的腳趾上停留得有多久,有多沉……</br> 她只是覺得,她單腳站得有點久了,有些撐不住了。</br> “取出來了嗎,益陽?”</br> “姐姐再等等,鞋子卡得有些緊。”</br> 說完,他慢悠悠把目光從那只腳上收回。</br> 手稍稍一用力,那只銀色的高跟鞋便被他輕巧地取了出來。</br> “姐姐,要我?guī)湍愦﹩幔俊?lt;/br> 阮胭連連搖頭,“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謝謝你了。”</br> 她將腳穿進去。</br> 那五朵圓潤的櫻粉立刻藏進了銀色的鞋里。</br> “你怎么會在這里?”</br> “到這邊來開一個會。”</br> 聞益陽慢慢直起身,這時候,他比穿了高跟鞋的她還高半個頭,阮胭不得不微微抬頭才能和他說話,“這樣啊,博一累不累?”</br> 她為了緩解兩個人獨處的尷尬,只有找一些日常的話題來聊聊。</br> 說實話,聞益陽這個孩子,真的是出乎了她的意料,她真的想象不到,當(dāng)初那個在大山里局促不安的小男生,竟然會成長得如此迅速,已經(jīng)是個可以獨當(dāng)一面的男人了。</br> 一次性考上全國TOP的首都大學(xué),進了全校最好的計算機學(xué)院,大一下就跟著導(dǎo)師做課題,大二瘋狂**文出研究成果,大三上就被院長欽定直博……</br> 比她原來在首都醫(yī)科大時還要順遂,她當(dāng)時也只是沾了陸柏良的光,才能跟在程千山身旁打打下手。</br> “還好,有些忙,跟著老師做課題。”聞益陽站在她身側(cè),陪她一路往前走。</br> “你們現(xiàn)在研究的方向是?”</br> “做人工智能的圖像識別。”</br> “類似OCR?像掃描儀那種的東西嗎?”阮胭不太懂人工智能,雖然這個是目前整個人類科技的最前沿?zé)衢T研究方向。</br> “嗯,算是其中的一種。不過,這都不重要。”兩個人走到電梯口,按電梯的時候,聞益陽問她,“姐姐,你住幾樓?”</br> “我九樓,你呢?”</br> “這么巧?”聞益陽笑了下,有些驚訝,“我也在九樓,你住哪間?”</br> “真的嗎,我住0923。”</br> “我住0920,看來,我們之間就隔了兩間房。”</br> 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阮胭稍稍松了一口氣。不是相鄰的,也不是對門的。</br> 隔了兩間房,應(yīng)當(dāng)是巧合。</br> 電梯門打開,阮胭先出去,卻沒想到他也想先出去,兩個人撞到一起,阮胭的手機也被撞到了地上。</br> 聞益陽趕緊彎下腰,替她把手機撿起來。手指無意識地摁了一下解鎖的按鈕,一張青山碧水的鎖屏出現(xiàn)。</br> 他若無其事熄了屏,還給阮胭:“姐姐,不好意思啊。”</br> “沒關(guān)系。”</br> 阮胭把手機接回來。</br> “手機屏保是?”</br> “就是普通的山水風(fēng)景而已,看到好看就存下來了。”</br> 阮胭有些不自在,聞益陽知道她的事情,在他面前提到過往,她總有種無處遁形的羞恥感。</br> “嗯,確實還挺好看的。”不知道聞益陽發(fā)現(xiàn)沒有,他附和了這么一句。</br> 聞益陽的房間離電梯口更近,他先阮胭一步到。</br> 阮胭看著他掏出房卡,打開了0920的門,她心里那口氣才徹底松下。</br> 還好,住在同一家酒店,同一層樓,真的屬于巧合。</br> “姐姐晚上注意安全。”</br> “好,你也是。”</br> 于是,門關(guān)上。</br> 聞益陽的背直直抵在門上,一語不發(fā),整個室內(nèi)安靜無比,直到他聽到同樣寂靜的走廊上,傳出房門關(guān)上的聲音,他才把身子從門上挪開。</br> 于是,隔了半分鐘。</br> 他從錢夾里,又掏出兩張房卡,放在桌上。</br> 0921.</br> 0922.</br> 他笑了下,拿起那兩張房卡走出去。</br> 走廊盡頭打掃衛(wèi)生的阿姨,只是狐疑地看著這個年輕人,挨個刷開0921和0922的房門,最后停留在0922里,把房門關(guān)上,沒再出來。</br> 她想,有錢人是真的好,有錢人毛病也是真的多,連開三間房,搞不懂。</br> *</br> 沈勁這邊走進地下車庫后,就直接開車去了星霧。</br> 顧兆野和周牧玄早坐那兒等著他了。</br> 一人點了一瓶店里最貴的酒,那副樣子,知道是沈勁請,就差沒去前臺搖鈴請全場的人一起來宰沈勁一輪好酒了。</br> “出息。”沈勁看了他們倆窮兇極惡的樣子,嫌棄道。</br> “難得你主動約我們一次,平時怎么喊都喊不出來的人,可不得逮著機會殺你一頓。”顧兆野笑得沒心沒肺。</br> “是嗎?”沈勁冷笑了下。</br> 只有周牧玄看出他的不對勁來了,問他:“今天這是怎么了。”</br> 沈勁給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喝進去,也沒說話。</br> “工作上的事?”周牧玄問他,“耀豐醫(yī)療唇腭裂兒童語音修復(fù)系統(tǒng)的那個項目推不動了?”</br> 沈勁還是喝酒。</br> 顧兆野呸了周牧玄一聲,“都他媽喝酒的時間,還說什么什么唇什么裂修復(fù)系統(tǒng),你沒看出來,人勁哥是為情所困嗎,我猜多半是和嫂子吵架了。是吧,勁哥。”</br> 他說完,沈勁冷冷掃他一眼,那目光里的寒氣,讓顧兆野都跟著抖了下。他連忙噤住了聲。</br> “沈崇禮回來了。”沈勁把酒杯子放下,這句話他是對著周牧玄說的。</br> “嗯,他這些年一直待在英國,把沈氏的子公司在那邊發(fā)展得很好。這次回來,應(yīng)該是要和你好好拼一拼了。”</br> 周牧玄為人比顧兆野靠譜,“但我昨天聽耀豐醫(yī)療的人說,你們訊科已經(jīng)準備把這個項目全交給你堂哥做了,怎么回事?”</br> 沈勁說:“我提的。先送他點肉吃,免得他去打阮胭的主意。”</br> “嫂子?”顧兆野的耳朵靈,前面的他都聽不懂,但一聽到“阮胭”兩個字,他立刻就來勁了。</br> 沈勁又冷冷掃了他一眼。</br> 他這才自覺地把眼里的期待壓下去。</br> 沈勁繼續(xù)說:“她和宋葉眉發(fā)生了些麻煩,沈崇禮為人睚眥必報,我怕他借著這個由頭向阮胭發(fā)難來報復(fù)我。”</br> “嗯,所以你今晚是?”周牧玄饒有興味地看著他。</br> “阮胭知道了我拿她當(dāng)替……”那兩個字他說不出口,他怕說出來,自己的渣,就渣得過分明白了。</br> “總之,現(xiàn)在她要和我分開。”</br> “真的嗎?”顧兆野這下眼里的期待與喜意是真的壓也壓不住了,連忙問,“勁哥,你倆真分了?嫂子現(xiàn)在在哪兒,她一個人嗎?有沒有地方住?我馬上去去找……”</br> 顧兆野“她”字還沒說出口,在看到周牧玄捂臉的動作時,他才趕緊把那個字咬死在喉嚨里。</br> 沈勁啪地一聲把酒瓶子往桌上一磕,玻璃碎了一地,一身的尖刺玻璃倒著發(fā)光,他捏著酒瓶子口,“顧小二,你他媽再說一個字就給我滾出去。”</br> “……”</br> “勁哥,我,我錯了。”顧兆野咽了咽口水,“但是我真覺得,嫂子人是真的好。她又漂亮又溫柔,死心塌地跟著你,跟了兩年都不作妖,人學(xué)歷也高,還聰明,對你那么好,我聽說她連一聲重話都沒跟你說過,什么事都順著你,你是不知道我以前那些女朋友有多作,可把我給羨慕慘了。”</br> “少打你不該打的主意。”沈勁扔開酒瓶子,端起酒杯給自己灌了一杯酒。</br> 顧兆野乖乖低下頭。都怪周牧玄,那天在沈勁家里非說什么嫂子什么亂.倫的事,整得他現(xiàn)在看哪個女人,都能想到這位嫂子。</br> 周牧玄看著沈勁:“你找她了沒?”</br> “找了,和她助理一起住酒店里。”</br> “怎么不接回來?”周牧玄問。</br> 那也得她肯回來才行。</br> 沈勁把這句話吞在喉嚨里。</br> 想到這里,他又想到昨天方白發(fā)給他的那張照片:阮胭清瘦的背影立在陽臺上,風(fēng)吹起她空蕩蕩的衣角,整個人淡得像要消失。</br> 怎么就他媽這么倔呢,還把他全部聯(lián)系方式都刪了。她那個破助理也是,性子還真是隨主子,剛轉(zhuǎn)錢過去,就把他給拉黑了。錢也不收,不知道她們這兩天身上的錢夠不夠。</br> “先讓她待在酒店吧,免得沈崇禮以為我太在乎她,對她動手。”</br> “嗯。也好。對了,昨晚你讓我查的事情我去查了,宋葉眉落水確實與阮胭無關(guān)。”</br> 周牧玄頓了頓,看著他,斟酌了一下,怕接下來的話破壞他白月光在他心里的形象,</br> “開游艇的駕駛員是宋葉眉提前找的,她特地找了個有哮喘病史的,那些月季也是她要求阮胭戴上的,目的就是誘發(fā)駕駛員的哮喘,這樣船上就只剩阮胭和阮胭助理的人了,她自己再跳進水里去,這樣看起來就仿佛是阮胭一手策劃的謀害她的事件。如果你不肯相信她的話,阮胭就是有十張嘴也說不清。”</br> 周牧玄沒說的是,宋葉眉唯二算漏的是:她低估了沈勁對阮胭的信任。這一點,估計連沈勁自己也沒意識到。</br> 還有一處算漏的是——</br> “可是阮胭跳下去救她了,她沒想到這一環(huán)嗎?”沈勁直接發(fā)問。</br> “她想到了。因為她查了阮胭。她篤定阮胭絕對不會下水。”</br> 沈勁猛地抬頭看向周牧玄,“為什么。”</br> *</br> “為什么?”</br> 為什么會是我。</br> 這是阮胭曾經(jīng)連續(xù)追問了自己十年的問題。</br> 大概是從十歲那天開始吧,爸爸和媽媽和她開玩笑,說:“再過十年,胭胭就該談戀愛了,媽媽結(jié)婚結(jié)得早,二十歲的時候就生下了胭胭呢。”</br> 啊,原來十年前,她就出生了啊。</br> 然而,那個時候,在零點吹滅蠟燭的時候。阮胭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生命最殘酷的一件事是,在教會她“生”的同一天,也教會了她“死”。</br> 她的爸爸是開船的,那種會出海的大貨船。</br> 阮胭很小很小的時候,就是在船上生活。她的媽媽也不是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人物,只是一名普通的賣餛飩的,卻在一次坐船的時候,遇到了她的爸爸。</br> 從此以后,媽媽就不賣餛飩啦,她把家安在了船上,豬肉餡的餛飩也做不了啦;從此,只做各種海鮮味的餛飩給爸爸吃。</br> 船的老板讓爸爸去哪里,媽媽就跟著爸爸一起去哪里。</br> 小小的阮胭在船上出生,也在船上長大。她是船上那群小孩里水性最好的一個,沒有哪個男生游得有她快、有她潛得深,她以為自己會在咸咸的海風(fēng)里生活一輩子。</br> 直到有一次船上來了個數(shù)學(xué)老師,出了好些題逗這個漂亮的小姑娘。</br> 從兔子和小雞被關(guān)在一起數(shù)腳丫,到船上的左邊水排出去,右邊的水排進來,拍完要多少時間,再到一加二加三加四加到一百等于多少。</br> 小小的阮胭,奶聲奶氣,一個接一個地全部答對了。</br> 那個老師整個人震在原地,問她:“小姑娘,今年多少歲啦,上了大班還是學(xué)前班。”</br> 阮胭那時候還不懂這位老師眼里的期待,她只是把那番話拿回去問媽媽:“媽媽,學(xué)前班是什么呀?”</br> 于是,那天晚上,父母的房間亮了一夜的燈。</br> 從此以后,媽媽就從船上走了下來。</br> 她也終于吃到了豬肉餡的餛飩。</br> 阮胭有了兩個家,一個在船上,一個在有豬肉餛飩的地上。</br> 一處有媽媽,一處有爸爸。</br> 她也背上了書包,去念了學(xué)前班,然后念小學(xué)……</br> 直到十歲的蠟燭被吹滅。</br> 那是她這輩子最后一次吹生日蠟燭,以后都沒有人給她過啦。</br> 那一年媽媽陪著爸爸上了船,然后他們永遠地生活在了海上。再也沒有回來。</br> 她再也沒有吃過蝦仁餡、小魚餡的餛飩了。</br> 于是她有了第三個家,她被舅舅接去了平水鎮(zhèn)。</br> 在那里,沒有人知道,這個小姑娘,曾經(jīng)在很深很深的海里潛過水;沒有人知道,這個小姑娘,曾經(jīng)弄得懂出海大貨船駕駛艙里的所有復(fù)雜零件;沒有人知道,這個小姑娘曾經(jīng)是世界上最最厲害的大副的女兒……</br> 因為她怕水。</br> 怕了好多好多年。</br> 渾渾噩噩十八年,她把自己的生活過得一團糟,除了數(shù)理化,她什么都不學(xué)。</br> 她覺得人生差不多也就這樣了。</br> 高考后,她拿著打暑假工的錢,不夠出海,卻夠她買一張去三峽的船票。</br> 她想,就這樣結(jié)束吧。結(jié)束在水里,去見爸爸媽媽,去吃小蝦小魚味兒的小餛飩。</br> 然后她遇到了陸柏良。</br> ……</br> 阮胭再次從夢里驚醒。</br> 打開手機,看到那張青山碧水的照片,她的心才漸漸平靜下來。</br> 像是在海上飄搖了很久,終于找到了歇腳的浮木。</br> 青山碧水,山巒疊起,疊成戀人相擁的模樣。</br> 阮胭閉上了眼,手指觸上屏幕,她小聲地喊:“哥哥。”</br> 一片寂靜里,回應(yīng)她的,只有門外響起的叩門聲——</br> “姐姐,你在嗎?”</br> 阮胭驀地睜開眼,看了下手機,一點四十。</br> 已經(jīng)這么晚了。</br> 阮胭回復(fù)他:“有什么事嗎?”</br> “姐姐,我身體有些不舒服,你可以來幫我看看嗎?”</br> 阮胭猶豫了一下,“怎么了?”</br> “我覺得額頭燙得厲害。”他說話的聲音有些有氣無力。</br> 阮胭想了想,怕是他平時科研工作強度太大,可能累倒了。想了想,還是開了門,出去找他。</br> 聞益陽,睜著眼看她。</br> 走廊燈光昏暗,照得他的眉眼濕漉漉的。因發(fā)燒而導(dǎo)致的臉紅,襯得他眼下那粒淚痣更是好看得教人心驚肉跳。</br> “姐姐。”他喊。</br> 她嘆口氣,看到他這個樣子,心又忍不住軟了下來,抬手,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額頭。</br> 的確是發(fā)燒的溫度。</br> 她跟著進了聞益陽的屋子。</br> 聞益陽拿出房卡,打開0920的房間。</br> 他的屋子很整潔,布局和阮胭的幾乎一模一樣。</br> 聞益陽想關(guān)門,阮胭叫住他,“不用關(guān)。”</br> “姐姐在防著我,難道你還怕我對你做什么嗎?”他說這話的時候,有些委屈。但也真的聽她的話,沒有關(guān)門。</br> 只是,那種濕漉漉的眼神,看得阮胭直在心里嘆氣:“有沒有體溫計。”</br> “沒有。”他搖了搖頭。因為有些病氣的虛弱,整個人看起來很乖巧。</br> 估計真是發(fā)燒了。阮胭趕緊拿出手機,想找個閃送服務(wù),替他買些藥送過來。偏偏這個點,藥店也都關(guān)門了。</br> 看著他因燒而發(fā)紅的臉,阮胭說:“去醫(yī)院吧。”</br> “不要,醫(yī)院味道很難聞。而且明明不是什么大病,去醫(yī)院不吉利。”</br> 不吉利,怎么這個搞科研的還這么迷信。</br> 阮胭唇角浮上淡淡的笑,“好吧,不去就不去。”</br> 阮胭又伸出手背碰了碰他的兩只手背,“還好,沒有出現(xiàn)手腳冰冷的現(xiàn)象,說明末梢循環(huán)是好的,我去找找有沒有酒精,給你物理降一下溫。”</br> “嗯嗯,好。”</br> 他看著阮胭在屋里為他忙來忙去,一種莫名的愉悅與滿足感從心底升起來。</br> 貪心的孩子想把這種滿足感一直留住。所以,怎么辦呢,姐姐,想把你一直困在這里了。</br> “好像屋子里沒有酒精,我去冰箱里幫你找點冰塊濕敷一下吧。”</br> 她說著就往冰箱處走。</br> 也是在這時候,聞益陽臉色一變,幾乎是要從床上坐起來,“不用,別去!”</br> “嗯?怎么了?放心,用布包著冰塊降溫是可行的。”她笑著打開冰箱門。</br> 聞益陽立刻從床上跳起來去攔她,然而還是晚了一步。</br> 她還是看到了那個東西——</br> 一個小小的、透明的玻璃瓶子被放在冰箱里。有藍色的魚鱗浮在瓶中里,福爾馬林的氣息,隔著塞子也能聞得到。</br> 那是三年前,她和他關(guān)系還很親近時,送他養(yǎng)著的那只“張曉蘭”的孔雀魚尸體。</br> 阮胭記得和聞益陽在發(fā)生那件事后,他們的關(guān)系完全鬧僵的時候。他說過,張曉蘭死了,他已經(jīng)把它“處理”掉了。</br> 原來,竟然是這種“處理”方式……</br> *</br> 沈勁不知道他在聽周牧玄說完阮胭的身世后,是如何從星霧里走出來的。</br> 怪不得,怪不得她說她一碰到水,就渾身上下止不住地發(fā)抖。</br> 怪不得,她把自己說成“瘟雞”、“瘋子”……</br> “所以宋葉眉篤定了阮胭她不敢跳下水來救她。她只知道她怕水,卻沒想到阮胭還是跳下去了,不僅跳下去了,還自己開著船把她給送回醫(yī)院來了。”</br> 周牧玄每說一個字,就像是在拿錘子一下往沈勁的胸口處鑿一下,發(fā)悶的痛,痛得發(fā)悶。</br> 他究竟對她做了些什么。</br> 這兩年來,她全心全意地對他好,依賴他,把她所有無處安放的愛全部都全部都寄存在他這里。</br> 而他卻,一點一點把這些給碾碎。</br> 他不知道她乳糖不耐,不知道她怕水,也不知道所有與她家人朋友有關(guān)的一切,更不知道她說的“從來不過生日”真的不是在和她鬧脾氣。</br> 他把那堆可笑的生日禮物送給她時,無異于又往她胸口插上一把尖刀。</br> 每一年,他送她一次生日禮物,就是在往她胸口插上一刀。</br> 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br> 他還是個人嗎!</br> 他必須要和阮胭解釋清楚。</br> 她可能不會聽。</br> 但他至少,至少要見到她。</br> 沈勁顫抖著,叫了個代駕,一路開到昨晚方白發(fā)給他的酒店地址。</br> 到了酒店,按電梯門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都在抖。</br> 電梯開上去,明明只是半分鐘的時間,他卻覺得,比半輩子都長。</br> 他深吸一口氣,踏出電梯門。</br> 徑直朝0923走過去。</br> 然而,卻在路過那扇敞開的“0920”的大門時,止住了腳步,他看到——</br> 聞益陽把阮胭圈在冰箱門前,臉色通紅,幾乎是半抵著她的臉,語氣危險:</br> “姐姐,你不該打開看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