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時候開始, 祁言在陸知喬面前變得小心翼翼,言行和舉止都有進有退, 想要更親密些,卻不敢逼得太緊。換做平常,她哪里敢提出這種要求, 只是今天受到的沖擊太大, 她一時有些緩不過來, 正需要人安慰。
即使如此, 也沒有抱很大希望。
一絲涼風灌進開著窗的陽臺,窗簾輕輕飄動,外面是深沉濃寂的夜。
祁言握著陸知喬的手,心里空空的, 想著就算被拒絕也無妨,借此多感受哪怕一分鐘對方的溫度,晚上或許就能睡得安心些。
聽到陸知喬嘆氣,她的心更空了,可還沒有沉下去,就被一只溫暖的手托著飛上了天堂。
喬喬答應了。
祁言勾了勾嘴角, 晦暗的眸子浮動著瀲滟柔光, 笑得有氣無力。她已然沒有心思想別的, 只覺得松了一口氣,安心了。“嗯,我不亂動?!?br/>
沒有預想中狡黠的笑容,也沒有不正經的調戲。
她反常的樣子, 更讓人覺出事情的嚴重性,陸知喬微擰起眉,破天荒主動抱住她,聲音沉重:“還是去看心理醫生吧,你這個樣子,我……”
喉嚨噎住,太直白的話已經涌到嘴邊,終究是說不出口。
“不想去?!逼钛詼啿辉谝猓袷椎种i|側,“只要跟你待在一起,我就沒事?!?br/>
好香,好軟。
陸知喬抿住唇,沒再說話,手指輕緩地梳著她烏黑柔順的長發,從頭頂到后腦,再到脊背,溫度隨著指尖流淌。
抱了會兒,祁言從陸知喬懷里掙脫出來,起身去臥室拿換洗衣服,然后到浴室拿洗漱用品。見她端著牙刷杯子出來,陸知喬下意識道:“我那兒有新的,幫你備一套,不用帶來帶去麻煩?!?br/>
祁言腳步頓住,恍惚點頭,應了聲好,把東西放回去。
拿好衣服,兩人沒有馬上走,又在沙發上抱著坐了會兒。家里怕被女兒看見,在這里要自由些,雖說也不過是抱一抱而已。
大約九點半,祁言跟著陸知喬去了901。
進門的同時,陸葳穿著睡衣從次臥出來,打了個呵欠,歪著腦袋望向兩人,還沒來得及說話,陸知喬就笑:“妞崽,祁老師到我們家住幾天……”
話沒說完,小姑娘眉毛一揚,興奮地撲過來抱住祁言:“好啊,祁老師跟我睡吧!”
“……”
兩人對視一眼,陸知喬淡定道:“你的床不夠大,讓祁老師睡媽媽房間。”
“?”
小姑娘滿臉疑惑。
過年出去玩的時候,她跟祁言睡過一張床,酒店的床比自己的床還小些,都夠的。
“該睡覺了,妞崽,快去刷牙。”陸知喬趕緊打岔。
“唔?!?br/>
陸葳有點不開心,悶悶地轉身進了浴室。她刷著牙,看著鏡子里自己的小臉蛋,漸漸忘掉方才的疑惑,回味起漫畫和小說里的情節,意猶未盡。
刷完牙,她迫不及待跑回房間,關上門。
陸知喬看著女兒回了房間,心稍稍松下來,轉頭抓住祁言的手,“你吃飯了嗎?餓不餓?家里有蛋餃,我去煮幾個?!?br/>
“沒胃口?!逼钛該u搖頭,也盯著次臥房門。想抱陸知喬,卻不敢,怕像上次那樣突然被妞妞撞見。
陸知喬蜷了蜷手指,摩挲著她微涼的掌心,另一只手抬起來想伸出去,又放下了,“那你先洗澡,我去拿洗漱用品?!?br/>
“嗯?!?br/>
以前沒有想過祁言會過來住,陸知喬自然想不到要替她準備一套生活用品,況且兩家這么近,拿什么都很方便。但是方才在祁言家,她看到浴室里仍掛著自己用過的毛巾,用過的漱口杯,用過的牙刷,擺得整整齊齊。
就像她一直在那里生活著。
是她忽略了,祁言雖然有家,但始終一個人住,久了難免孤單,何況,她對她有別樣的感情……
喜歡一個人怎么能忍得住不留半分念想呢?
陸知喬蹲在柜子前,一樣一樣拿出毛巾牙刷和杯子,聽著浴室里淅淅瀝瀝的水聲,那些雜亂的思緒愈發活躍了。她把牙刷杯子放到洗手臺邊,跟自己和女兒的擺在一起,整整齊齊,而后看著手中的毛巾,愣住。
“祁言……”她朝里面輕喚,“我拿毛巾來了,你開一下門。”
怪她,瞎想莫名其妙的,誤了事,早該在祁言進去洗澡之前就給毛巾,現在還要開門……
陸知喬正懊惱,門緩緩開了條縫隙,繚繞的氤氳水汽撲到她臉上,一只細瘦白|皙的腕子伸出來,五指修長,手心沾著水珠。
她一怔,臉被熱氣熏著了,登時燙起來,連忙把毛巾放到那只手上,退開兩步。
門又關上。
陸知喬僵愣在原地,看著不透明玻璃門上隱綽的身影,喉嚨滑動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想起頗多不正經畫面,頓時面紅耳熱,心跳飛速。
她慌忙轉身出去,回房間鋪床。
祁言洗澡很快,不到二十分鐘便出來了,陸知喬給她拿了吹風機和擦頭發的浴巾,囑咐她先睡,而后自己進了浴室。
水汽潮濕,彌漫著沐浴露的香味,到處都是那人的痕跡。當陸知喬打開花灑,外面也響起吹風機聲,嗡嗡的,她忽而緊張起來,直勾勾盯住那扇不透明玻璃門。
祁言會不會看到她的影子?
她僵著沖水,不敢大幅度動作,仿佛浴室里到處都是眼睛……
祁言正看著鏡子專心吹頭發,因頭發長的緣故,要完全吹干很費時間,熱風暖烘烘地撲在她臉上,愈發想睡覺,對著鏡子呵欠連天。
好不容易吹完,噪音停止那瞬間,整個世界都安靜了,浴室里水聲便無比清晰扎耳。
祁言側頭看了眼,沒多停留,視線轉回新的牙刷杯子上,倒是多打量了會兒。她和陸知喬的杯子一左一右,妞妞在中間,極像一家三口。
她彎了彎嘴角,笑意清淺,刷完牙便回了主臥。
臥室布置得淡雅樸素,一米八的大雙人床足夠寬。祁言看到床頭擺了兩個一模一樣的枕頭,分不清哪個是陸知喬的,便也沒糾結,選了靠窗那邊的位置,鉆進被窩里。
被褥又輕又軟,滿滿都是陸知喬身上的香味,她的臉一沾到枕頭,那香味更濃郁了,既像是“阿爾忒彌斯”又像是洗發水和沐浴露混合,宛如躺在那人懷里。
她睡到了陸知喬的枕頭。
假裝不知道。
祁言拉過被子蓋住一半頭,側躺著蜷縮起身子,頓時困意襲來,上下眼皮半睜不闔的,沒多會兒便閉了眼……
待到陸知喬洗完澡,收拾完后回房間,祁言已經睡著了。
那人枕著她的枕頭,蒙著她的被子,睡相規矩,露出被沿的眼睛自然閉著,纖長卷翹的睫毛如小扇,鼻間呼吸冗長平穩。
陸知喬輕手輕腳爬上|床,就著燈光凝視祁言沉靜的睡顏,心頭微動,忍不住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她的臉,可就在指尖快挨到時,停住了,又險險地收回來。
她立刻關了燈,躺下。
黑夜靜謐,伸手不見五指,細微的動靜被無限放大。陸知喬平躺著,睜大眼睛望著天花板,身邊人平穩均勻的呼吸聲傳入耳朵,她的心跳也隨那頻率起起伏伏。
記憶里小學五六年級開始一個人睡,那會兒年紀小,很害怕,每晚都要很久才能睡著。后來年紀漸長,她不害怕了,反倒更享受獨占一張床的滋味。再后來,她帶著女兒,母女倆同睡,小孩子的身體綿軟熱乎,抱在手里很是舒服。
但孩子終究與成年人不同。
長久以來,陸知喬習慣了獨自睡覺,這會兒身邊躺了個人,難免不適應,她能聽到她的呼吸聲,能觸碰到她手臂的溫度,能聞到她身上的香味,能感覺到她的一切……
腦子里很亂,塞了太多東西,以至于現在毫無睡意。
想起兩個人初遇那晚,破碎的畫面如流光浮影,那時她只覺得祁言很特別,給她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與酒吧里那么多來搭訕的人不同,可具體是如何,也理不清。
也許那時開始,祁言就在她心里留下了種子,而之后接連不斷的巧遇,無數次的交集,都不過是露水肥土,一點點將那顆種子養大。
又是什么時候生根發芽的呢?
是女兒生病那次,她被祁言撞破尷尬與狼狽,那人自愿幫她們母女。或者是醉酒那次,她在路邊吐得天昏地暗,被祁言帶回了家,不像往常那般自己一人去酒店。還有可能,是無數個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瞬間。
唯一記得清楚的,是雨林里直面生死之時,那人給予的安心。
從那時起,祁言就掛在了她心頭。
她也開始緊張,在意,無法抗拒,蠢蠢欲動。只是好像被一道無形的力量扯住,不能再繼續往前。
……
夜愈深,陸知喬漸漸有了睡意,眼皮耷下來。
昏昏欲睡之際,旁邊規矩側躺的人倏地躁動起來,四肢在被褥里挪騰來挪騰去,灌進一陣瑟瑟涼風。陸知喬一哆嗦,微皺起眉,迷迷糊糊聽見一聲囈語,她腦子沉甸甸的,沒在意。
過了會兒,囈語連續不斷,轉為抽泣。
陸知喬頓時沒了瞌睡,翻身坐起來,拍了兩下巴掌,床頭蛋殼燈應聲而亮,幽幽的暖黃色燈光溫馨柔和,映照著小片范圍,也照清了旁邊人的模樣。
祁言依舊蜷著身子,只是臉上布滿淚痕,微微反光,凌亂的發絲沾了淚液黏著臉頰,表情驚恐又痛苦。
做噩夢了。
陸知喬心一悸,慌忙俯身抱住她,手輕拍著她的臉,小聲喚道:“祁言,醒醒……”
許是香味和溫度讓人安心,祁言緊閉著眼往陸知喬身邊靠,口中仍囈語不斷,卻一句都聽不清,聲聲凄涼。陸知喬箍住這人細瘦的腰,拂開她臉上凌亂的頭發,指尖沾到微|濕,怔了怔,繼續小聲喊她。
祁言悶哼了聲,倏地抽搐了一下,緩緩掀起眼皮,視線里出現一絲光亮,隱約看到陸知喬的臉……
她嘟囔一聲“喬喬”,下意識抱緊陸知喬,而后又閉上眼睛。
這回沒了動靜。
臂|彎暖和,冗|長的呼吸緩緩撲在陸知喬面前,她調整了下,收緊胳膊,頭稍側,鼻尖挨著祁言臉上,嗅到一絲洗發水香味,清淡醉人。
兩人就這么靠著,一個半醒,一個睡著,空|氣間的(和諧)漸漸升高,陸知喬覺得有些熱了,卻不想松開祁言,反反復復糾結,最終還是打消了推開的念頭。她也規矩,沒亂動,只是腦子里想起了些七七八八的,很是(和諧)。
偏偏再度沉睡的祁言很不安生,挪騰了兩下,往另一頭滑,夢里還嘬吧(和諧),像是夢見什么好吃的,不偏不倚地(和諧)到陸知喬(和諧)上。
簡直要命。
偏又推不開,她費勁退一點距離,這人就無意識靠上來,直到她退無可退,要掉下床了,又被這人牢牢箍住。
睡衣那么薄,那里經得起嘬,一下子就沾得到處是祁言的口|水,潮|熱不已。
困意來了,陸知喬趁人停歇,慌忙醞釀睡意,好不容易快要睡著,又被祁言嘬醒,渾身一機靈,氣得她想狠狠拍這人腦袋??山K究是下不去手的。
無法,只能忍著。
就這樣,陸知喬硬是熬到凌晨才睡著,也只瞇了一會兒,被弄醒,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
……
清晨,一夜好眠的祁言悠悠醒來,躺在床上思索了兩秒這是哪里,起來穿拖鞋,耷著睡眼出去。
次臥門關著,廚房里有動靜,祁言瞄了眼墻上的掛鐘,剛過七點,便去刷牙洗臉,收拾完,她徑直朝廚房去,看到陸知喬穿著圍裙站在灶臺前煮東西,撲過去從后面抱住了她。
陸知喬嚇得手一抖,緩過神來,剛想狠狠打掉這人的手,驀地想起昨晚,心軟下來,聲音不由自主地溫柔:“醒了?”
祁言用鼻音嗯了聲,臉貼她耳朵。
“早餐馬上好,去刷牙?!?br/>
“收拾過了。”
“……”
“我想親你一下。”祁言半瞇著眼,舒服地蹭蹭她耳尖。
昨晚沒睡好,陸知喬這會兒頭有點沉,還是強打著精神起來做飯,想到這人是罪魁禍首,又沒了好臉,嗔道:“別鬧,去外面等著?!?br/>
“喬喬~”祁言嬉笑,“我昨天是不是惹你生氣了?”說著又自言自語回答:“沒有啊,我記得我躺下就睡著了,我睡覺很老實的,最多換兩個姿|勢?!?br/>
語氣可憐巴巴的。
陸知喬怔愣,側頭忘了她一眼,倏爾嘆氣。
不記得做了噩夢也好,能早些走出心理上的陰影,只要祁言好好的,她吃些虧又如何,想著,嗓音恢復了溫柔:“昨晚睡得怎么樣?”
“很舒服?!逼钛酝低涤H她頭發,“我夢見我在吃一塊巨型棉花糖,真的很大,而且又甜又軟,要一邊爬一邊吃……”
陸知喬手臂一僵,臉有些熱,嘴角扯起勉強的笑容,敷衍著應和了兩聲。
沒關系。
她也把自己當成棉花糖就好了。
“等會兒吃完早飯,我送妞妞去學校,然后到公司交個報告,你不想回家的話就在這里等我也行?!?br/>
“我也得去趟學校?!逼钛哉J真道,斂了玩笑神色,表情有些沉重。
抱著陸知喬睡了一覺,心緒確實比昨天好多了,只要不再看事故現場,以她的心理素質很快就能走出來。但事情并沒完,人死了,該追究誰的責任,該誰賠償,學校會如何處理,這些都沒底。
學生跳樓這事,國內發生過大大小小無數起,最后的結果往往都是被學校壓下去,不了了之。
她不希望附中也這樣。
“你現在應該休息?!标懼獑桃詾樗€想堅持上課,不滿地擰起眉。
祁言搖頭:“是領導要找我談話。”
“……”
空氣倏地安靜,鍋里香濃的玉米粥發出咕嚕聲。
陸知喬伸手關掉火,輕輕覆住鎖在自己身前的手,輕聲道:“我陪你去?!?br/>
“不用。”
祁言頓了頓,想說她是家長的身份,不合適,誰料陸知喬把勺子往鍋里一丟,發出“?!甭?,語調有些急:“你們領導腦子進水了嗎?親眼目睹那種事,不讓人好好休息調整,還要談話,生怕你記得不夠清楚,印象不夠深刻么?”
聲音越來越大,隱含著怒意。
祁言一怔,歪了歪腦袋,見她臉色難看,沉郁的眸子里怒氣涌動,夾雜著擔憂,心猛然被什么戳了一下,直戳進深處最軟的地方。
“你……很在意我?”
半晌,沒有回應。
陸知喬輕吸了一口氣,撇開臉,掙扎著脫離祁言的桎梏,轉身拿來三個碗,一邊盛粥一邊說:“去叫妞妞起床?!?br/>
作者有話要說: 祁老師:棉花糖真好吃【無辜.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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