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卿, 盼歸。
秦瑤看著信紙上的話,眼前變得模糊,猶如平靜的湖面被擊碎, 掉下連線的淚珠。
她滿腔情緒洶涌,上穿撈過被子,蜷縮成一團,將那封信件抱在心口,仿佛能感受到信件上那四個字力透紙背的力量。
被窩里寒冷, 秦瑤卷著被子, 小聲抽泣,淚水沾濕了鬢發(fā)與頭下枕頭。
雖然信上只有簡簡單單的四個字, 卻足以安撫秦瑤受驚的心。
原來,他和自己的感情是一樣的。
他也在等著她回去, 二人重逢對不對?
靜謐的黑夜里, 秦瑤躲在被窩里哽咽, 哭得淚眼迷離,腦海里思緒萬千, 想起了許多自己和謝玉升相處的過往。
她抱著那封信,陷入了混沌的睡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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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一道蒼老的背影立在陰影處。
侍女推開門, 乍泄了一條縫,露出光照亮外面的木梯。
秦章走出來, 輕聲問:“信給她了沒有?”
侍女點點頭, “回將軍, 給娘娘了。”
秦章頷首,邁開步子往樓閣內走去,腳步輕緩, 盡量不發(fā)出一點動靜。
他手持燈盞,輕輕坐到床榻邊,被子往下陷了一點。
暗淡的光勾勒出這一位年邁老將側臉的線條。
他真的老了,眉宇間堆滿了疲憊的倦意,雙眉都快被壓彎,嘴角兩道深深的皺紋。
他手指拈起被子邊沿,抬起被子,露出了熟睡中小女兒的容顏,看到了小女兒一雙眼睛哭得紅腫,鬢發(fā)上還沾有晶瑩未退的淚珠。
他伸手替秦瑤擦拭淚珠,滿手的濕膩,讓他掌心發(fā)寒。
秦章擱下了燈盞,放在床頭柜上,就坐在陰影里,靜靜地打量自己的小女兒。
他看她有著柔和的面目,挺翹的鼻子,紅櫻一般的唇,這都是他最喜歡的小女兒的樣貌,他見證著秦瑤一點點長大。
兩道清淚從老將軍混濁的眼底流下,沾濕了掌心,與原本手心上的幾滴淚混在了一起。
他不知在黑暗里看了多久,思緒飄忽,眼前走馬觀花浮現(xiàn)了很多秦瑤小時候的畫面。
想起她小時候爬到自己身上要自己抱,想到她不會騎馬,自己手把手教;想到她阿娘去世得早,不會梳頭發(fā),拿著梳子到他面前,讓他教她梳啾啾.......
小姑娘被他寵溺得太過了,懵懂天真,不諳世事。
秦章不知道她這樣的性子好不好,但總歸他喜歡自己捧在手心上長大的女兒一直無憂無慮地過下去。
他一生最大的錯誤,就是被欲望蒙蔽了雙眼。
在女兒及笄成人后的那一年,先是同意先帝的賜婚,將她嫁進了皇室。
他當初怎么想的?
他枯坐了一夜,看著先帝賜婚的圣旨,猶豫再三,還是答應了。
他的野心太大了,出生百年簪纓貴族的秦家,少年便成名,手握雄兵,勢力盤踞,戰(zhàn)功赫赫。
那時他站在大齊最北的山巒上,贏下了最酣暢淋漓痛快的一場戰(zhàn)役,俯看眾生萬物,覺得天下盡在掌中,莫過于如此。
這刀劍所過之處,血色潑灑,催發(fā)生出的繁華景象,引得多少英雄競折腰?
他也無法例外。
他是英雄,若沒有干出這等謀逆叛國之事,等百年之后,便會被抬進名臣閣,日日受百姓燒香敬仰。
然而他秦章從一開始就沒有這樣的打算,他謀劃得更多,渴求得到的也更多,心里陰暗處藏著不為人知的一面。
從先帝給女兒賜婚那一晚,他枯坐了一整夜,最終決定同意把秦瑤嫁給謝玉升起,他便付諸心中計劃的第一步。
此后一切便自然而然地發(fā)展。
他需要一個外孫的降臨,之后便是等著皇帝崩逝,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以外戚的身份,來插手處理國事。
可惜女兒未能如他所愿地完成這一步。
下毒、刺殺、勾結突厥,都是他費盡心機地除掉謝玉升所作所為。
若說其中有沒有后悔,那肯定是有的。
在最初收到小女兒一次次寫信,哭訴她在皇宮里過得不好,想要和離時,他心狠狠地抽動了一下。
他后悔了。
可他又有什么辦法救秦瑤呢?
謀反吧,謀反之后就可以救他的瑤瑤出水深火熱。
可他到底太低估了謝玉升。
若謝玉升是一個懦弱沒有主見的廢物皇帝,那他可以輕而易舉地解決他,可惜、可惜,謝玉升太過精明,腹里的老謀深算比起多少在政場上打滾幾十年的政客都深沉。
秦章目光重新垂落到小女兒臉上,替她攏好了被子。
床榻上的小姑娘,不舒服地動了下,壓在心口的信紙滑落出來。
秦章拾起信,看了一眼,又放回秦瑤的手里。
這信是謝玉升晚上送過來,一箭射到了靖州軍營外。
秦章本來不想給秦瑤送上來,可想起這段日子,秦瑤被囚禁在此,肉眼可見地消瘦下去,身上失去了那陣靈動的氣息,他還是心軟了。
他在黑暗里看著秦瑤,以一種近乎不舍的目光一一描摹小女兒的容貌,最后站起身來,半彎下腰,在小女兒鬢發(fā)上落下了一個吻。
“不管怎么樣,阿耶都是愛你和你阿兄的。”
他說完,又有幾滴淚掉落,本是不想打擾秦瑤,卻抑制不住地伸出雙手,將秦瑤擁入了懷里,輕輕抱了一下。
終于,他松開秦瑤,拿起燈盞,大步往外走去。
屋內的光影漸漸虛弱,很快又陷入了黑暗中。
只是秦章沒有注意到的是,在他走后,他以為睡著的小女兒,眼底也流出了幾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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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初亮,晨曦便透過細縫照亮了樓閣。
秦瑤醒來后,更衣梳妝,坐在案前,一口一口啜著稀粥。
昨夜她睡得很淺,以至于阿耶進來后抱了她一下,就把她給弄醒了。
那一句說愛她,秦瑤自然也聽見了。
小姑娘揉了揉哭腫的眼睛,抿了抿唇,讓自己不要再想這件事。
她當然也是愛阿耶的,可她無法忍受阿耶做出叛國這樣的事情。
大概是受這一份情緒影響,加上昨夜沒有睡好,秦瑤下午又撐不住犯困,再次上了榻休息。
當她醒來時,外面已經全黑,柔柔的江風吹進屋內。
秦瑤披著一件青色的外袍,立在欄桿邊,和以往一樣眺望夜里的江景。
然而這一次,她卻發(fā)覺了不同尋常之處。
江上起了大霧。
才開始還能看清江面,到后來霧氣匯聚,白茫茫一片,徹底遮蔽了人的的視線。
這樣詭異的霧,在秦瑤被囚禁的時日里,從來沒有見過,一時間心頭有些發(fā)怵,默默后退了幾步,離欄桿遠一點。
她側耳傾聽,外面的江浪拍臺,聲音如雷,卻也多了一些不一樣的聲音。
秦瑤對身側的侍女道:“你聽到什么奇怪的聲音了嗎?”
侍女聽了片刻,臉上神情倉皇。
那是人群在嚎叫,發(fā)出殺氣震天的廝殺聲;是兵戈相接,刀劍刺破肉身的尖利聲,縈繞在鳳凰臺下,久久不散。
秦瑤立在原地,喃喃地道:“這是打仗了,對嗎?”
她的目光穿過木條,透過層層云霧,看向了撲朔迷離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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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zhàn)場上兩軍對峙,齊軍先開頭籌,以雷霆之鈞的氣勢一掃敵軍,將對峙線逼近到鳳凰臺下。
接下來便是渡江,一旦齊軍渡了江,便可以殺進靖州大營。
可誰也沒料到,江上會起了一層大霧。
齊軍的船行走在其中,根本認不清楚方向,大大增加了渡江的困難程度。
時不時對還有點了火的箭,從對面江畔飛射過來,深深地扎進齊軍的船只上。
“哄”的一聲,木船瞬間被點燃,竄起滔天的火光,火苗將人一點點吞噬。
“撲通、撲通”到處都是從船上跳下水逃命的齊軍。
江上火光升騰,慘烈的叫聲回蕩在上空,各個方向都響起了士兵的落水聲。
“殺啊——”
江岸對面?zhèn)鱽砼鹇暎邶R軍尚未反應過來之際,一隊靖州軍已經劃船渡江,帶著弓箭長刀,猛地沖來。
兩方人馬在江上廝殺,洶涌的江水漸漸染紅,變成了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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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叫喊聲慘烈,盤旋在河水上空,順著風吹向了遠處的山坡上。
謝玉升策馬,俯眼凝望著下方的場景。
他身后的軍隊莊嚴肅穆,黑壓壓的一群,猶如黑云籠罩。
謝玉升手握著韁繩,將馬頭調轉了一個方向,沒一會,見遠處層層濃霧之后,策馬走出來一個修長的身影。
是秦臨。
他身后亦跟隨著一眾騎兵,高舉的旌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秦臨面目冷峻,策馬奔至謝玉升身前。
謝玉升道:“這里交給你,我繞道去后方截斷他們的后路,可以嗎?”
秦臨點點頭,道:“可以。”
二人之間沉默了下去,誰也沒再開口說話。
謝玉升轉身欲走,卻在那一瞬間,秦臨拉過了他的胳膊。
謝玉升轉過臉來,問:“還有什么事?”
秦臨醞釀了片刻,道:“我確確實實是來援助你的,我父親謀反,但我與秦瑤從頭到尾都不知情。在來之前,父親寫了一封信,讓我?guī)ПR糧草來支援他,我并沒有答應。”
謝玉升平靜地注視著他。
秦臨松開了他的胳膊,嘆了一口氣道:“若我去支援我父親,一旦戰(zhàn)敗,秦家就再無半點翻身的可能,但我還想拼一條活路,為我、也為我的妹妹。”
他直勾勾看著謝玉升,忽然揚高了一點聲音道:“我抽了三萬兵馬,幫你去抵御南下的突厥。”
謝玉升道:“你這是在和我談條件嗎?”
秦臨笑了笑:“算是吧,若突厥真的入侵到中原,你絕對要分出一些兵力去對付他們,到時候你分身乏術,再有別的地方發(fā)起叛亂,你該怎么辦?”
這樣的結果,便是最壞的局面。
歷朝歷代多的的是國家內亂,胡人入侵,把中原大地攪得一片瘡痍的前例。
即便謝玉升把一切都算好了,也難保不會有萬分之一這樣的可能性。
秦臨手搭上他的肩膀,道:“希望等這場戰(zhàn)事平了之后,你還還可以像以前一樣對待我妹妹......”
話說到一半,秦臨自己都沒底氣,改了口道:“不奢求你和以前一樣對瑤瑤,廢后也好,貶為庶人也罷,希望你念在夫妻一場的份上,給瑤瑤一條活路,從頭到尾,她都是無辜的。”
戰(zhàn)場上的鼓聲傳來,拉回了二人的思緒。
謝玉升與秦臨齊齊往山坡下看去。
秦臨道:“那邊鳴鼓聲了,應該是要回防,準備第二次進攻了。”
謝玉升道:“我那先去后方。”
秦臨頷首,目送著謝玉升的隊伍的離去。
等他們的身影終于消失在濃霧之中,秦臨轉目,望向江面上那一座高聳的鳳凰臺。
風吹得旌旗獵獵如皺,秦瑤搭在劍柄上的手,輕輕握緊,忽然拔劍出鞘,一陣肅殺的寒光破開了濃稠的夜霧。
秦臨高舉寶劍,轉身怒喝道:“大齊的好兒郎們,今夜隨我沖破敵軍,踏平亂黨!”
震天的吶喊聲劃破長空,湍急的江面上,士兵浴血奮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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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臺后山之上,遍地清冷寒霜。
謝玉升的人馬繞道到了靖州軍營的后方,對方仿佛也預料到會有這樣的情況,提前做下了部署,防止齊軍的突圍。
謝玉升拔劍出鞘,一劍封喉,斬殺了對面沖鋒而來的一個將領。
淋漓血色潑灑在草地上,很快滲透進了土壤之中。
大批齊軍的馬自山坡上俯沖而下,從后突襲靖州軍。
謝玉升的馬疾馳在山道之中,這里濃霧彌漫,夜里看不清楚道路,時而聽到士兵自馬上掉落的呼救聲與踩踏聲。
謝玉升微微皺眉。
他計劃好在今夜突襲敵軍,卻沒想到遇上了大霧,極大地降低了可見度,讓突圍難度陡增。
對于齊軍這顯然是一個不好的消息,可對于常年駐扎在此地的靖州軍,他們再熟悉不過這里的地形地勢,無疑的一個巨大的好消息。
至少現(xiàn)在看來,靖州軍在山坡上,逐漸借著地形的優(yōu)勢,占領了上風 。
也是此刻,謝玉升余光瞥見一道寒光地朝自己刺來,他側身躲過,見冰寒的劍堪堪擦過自己的臉,在空中轉了一個弧度。
劍的主人見沒有刺中,再次朝謝玉升刺去。
謝玉升抬起手上的劍,應下這一招,“碰”的一聲,兩劍相撞。
在劍身折射的光照看下,這一次謝玉升總算看清了來人是誰。
燕賀滿面門都是殺氣,氣勢凜凜,手上所握的寒月劍上滴下鮮血,顯然是剛剛才斬殺了一名士兵。
二人長劍相交,發(fā)出一陣錚錚鳴劍之聲。
“謝玉升。”
燕賀直接喊了謝玉升的大名,語氣里未見得多敬重,反而是帶著一種勢在必得要將謝玉升砍下馬的氣勢。
他出手快且狠,每一劍都沖著謝玉升的命門而去,刁鉆無比,招式如同細密的雨,刺得人猝不及防,每一次謝玉升拆完招,燕賀就反應極快,再次揮劍砍去。
但凡謝玉升一個不慎,就有可能墜下戰(zhàn)馬。
若是換旁人在此,只怕早就命喪劍下,成為一道亡魂了。
謝玉升始終從容不迫地應對,擋住燕賀的一次次進攻。
長劍破開夜霧,夜光凄涼,林間風聲鶴唳,回旋著一種洶涌的殺意。
風入松間,萬林婆娑。
謝玉升手腕靈活地一轉,劍尖鋒利,直刺燕賀的咽喉。
燕賀瞳孔劇烈一縮,彎下腰躲過這一劍,卻沒能躲過謝玉升劈來的第二劍。
那一劍削鐵如泥,力量震得燕賀的虎口銳痛,他咬牙堅持,仍然阻止不了寶劍自手中飛出。
只見夜色里,他的寒月劍劃過空中,插進了一旁的泥土里,驟然斷成了兩截。
謝玉升轉過身來,碎發(fā)拂面,他再一次劈來一劍,直直刺入燕賀的左肩之上。
沒有絲毫的猶豫,極其冷厲的一劍。
瞬間洞穿了燕賀的左肩,生生在盔甲上剜出了一道血色的窟窿,有源源不斷的血自盔甲中流出。
燕賀悶哼一聲,手捂住肩頭,面目痛苦而猙獰,而同一時刻,他身下的馬也被后面趕來的士兵刺中的背部。
馬兒受到驚嚇,撅起雙蹄,濕潤的嘴巴發(fā)出長長的一聲嘶鳴。
馬兒轟然倒塌,向一側倒去,馬身上的燕賀也隨之跌倒,被甩出去十幾步有余,濺起一地塵土。
戰(zhàn)場之上,沒有了劍的將領,用喪家之犬來形容也不為過。
再沒有比在兩方人馬之前,被對方將領來得更鼓舞軍心了。
幾乎在剎那間,齊軍爆發(fā)出了一陣歡呼,更加奮力地揮劍與敵軍死戰(zhàn)。
而對面的靖州軍,在看到帶他們沖鋒陷陣最大的將領燕賀墜馬后,心頭漫上一陣懼怕,萎靡不振。
場上的局勢千變萬化,短短的一個瞬間,便由齊軍占領了主導,氣勢碾壓了對方。
紅塵飛揚,戰(zhàn)馬馳過,齊軍大舉往前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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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賀從馬上摔了下來,左肩頭傳來的傷痛,讓他額間不斷滲出豆大的汗珠。
他手撐在泥地之上,咬牙切齒地想要站起來,卻在這時,身后劈來了一把長劍。
燕賀錯神躲過,力量爆發(fā),總算站了起來。
圍繞在他身邊的是兩只齊軍的戰(zhàn)馬,他們手持長矛,一點點逼近,似乎是要朝燕賀刺去。
燕賀無劍無馬,面對它們,毫無還手之力,猶如困獸之斗。
只見對方手臂一抬,那只長矛朝他刺來,燕賀都已經做好了被刺死的準備。
曾想下一刻,那持矛的士兵被人生生砍下了腦袋,鮮血四濺,應聲倒地。
而另一個圍繞燕賀的士兵,胯.下的戰(zhàn)馬被一把長刀砍斷四肢,頓時人仰馬翻。
燕賀心悸地抬頭,看到濃霧后走出的一個騎馬的人影,身后一群士兵,正是此次與他們一同合計造反的靖州校尉。
靖州校尉坐在馬上,道:“這里我來穩(wěn)住局勢,你快回軍營包扎,我派士兵護送你。”
燕賀忍著巨大的疼痛,上前道:“你攔著他們,謝玉升繞道來后方,帶來的兵馬并不多,我們有人數(shù)優(yōu)勢,戰(zhàn)勝他不成問題。”
靖州校尉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數(shù)。”
燕賀在幾人的攙扶下上馬,馬兒奮力地邁開四蹄,往遠處的軍營奔去。
寒風吹在臉上猶如刀割,迷霧之中,山川都隱去了蹤跡,天地間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燕賀的一隊兵馬如同鬼魅,穿行在濃稠的迷霧之中。
直到最遠處出現(xiàn)了點點的星火光亮,照亮了前行的路,燕賀長松一口氣,終于回到了軍營。
燕賀下馬,走到主帳之中,脫下盔甲,由軍醫(yī)上來包扎。
主帳之中,還立有另一個人,正是驃騎大將軍秦章。
秦章翻看著地勢圖,看到燕賀滿身是血,眉頭鎖起,問:“外面情況怎么樣了?”
燕賀的衣袍被卷起,露出受傷的左肩,上面一道血口,森然可見骸骨,看得帳子中的其他幾名大將倒吸幾口涼氣。
燕賀一邊由著人包扎,一邊道:“韓校尉已經頂替我去后山攔截謝玉升,一時半會他們過不來。”
秦章收起地圖,面色冷凝,道:“還得感謝老天助力,今夜起了一場大霧,阻攔的齊軍行動的步伐,只要我們穩(wěn)住,便可抵御住他們的進攻。”
只是他們都沒料到齊軍的攻勢那么兇猛,氣勢那么兇狠,像一只無法饜足的野獸,到處撕咬猛攻。
目前兩處戰(zhàn)場,一處是后山,謝玉升對陣靖州校尉,一處是鳳凰臺下。
尤其是鳳凰臺下的江水河畔,也不知那里領兵的究竟是何方人物,用兵竟然那樣的詭譎,每一次出兵都何其的出其不意,像是一條藏在迷霧里幽暗的蛇,讓人無法預料他的下一步舉動。
秦章背后流下冷汗,在他幾十年的戎馬生涯中,頭一回像這樣捉摸不清敵人進攻的套路,直覺告訴他,那人絕對不簡單。
這一刻,他心底升起幾分迷茫,同時也升起了幾分棋逢對手的戰(zhàn)栗快感。
能在這樣的戰(zhàn)場上,遇到這樣的對手,不失為一種快意。
可惜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今日鳳凰臺起了大霧,對面的人注定是一場徒勞。
秦章想,等勝利之后,可以放那人一馬,游說對方,將他收入營中,成為自己麾下的一員猛將也未嘗不可。
也不知自己的那個兒子在此,和那人相比,誰領兵布陣的本領更勝一籌。
若是秦臨在此......
秦章想到這里,搖了搖頭,他在數(shù)十日前,便八百里加急發(fā)信告訴秦臨前來支援,他卻遲遲未前能來,倘使今夜有秦臨助陣,想要取勝是輕而易舉。
“阿臨......”老將軍呢喃道,深陷的眼窩看著地輿圖,想起兒子,輕輕笑了下。
他的兒子,必定是天下第一的勇猛無畏。
他已經是遲暮的英雄了,可江山代有才人出,他的兒子必將接過他的旗幟,成為新一個杰出的將領與領袖。
這一場仗,秦章除了勝利沒有別的選擇。
他抬起蒼老的面頰,走到劍架前,再一次撫摸過這一把陪他征戰(zhàn)無數(shù)的寶劍,道:“替我更衣,我要親自去江畔,剿滅敵軍!”
幾個小兵走出來,提起沉重的盔甲,來幫這一位戰(zhàn)神更衣。
這一套戰(zhàn)衣通身漆黑,堅無不摧,猶如龍鱗,射出幽幽的寒光當。
秦章穿好它上身,轉過身來,這才露出了他最駭人的面目,不怒自威,如同虎狼,看得帳子中人無一不背后發(fā)麻。
秦章拿起劍,伴隨著“篤篤”的擊鼓聲,大步往外走,氣勢如催。
然而這時,帳子掀開,外面狂奔進來一個灰頭土面的士兵。
“大將軍,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秦章皺眉:“什么事?”
營帳中人齊齊站起來,看著瑟縮跪在地上的士兵,心里隱隱浮起不妙的情緒。
那小兵緩緩地抬起頭,眼里布滿血絲,道:“鳳凰臺起火了。”
秦章不敢置信,一把拉起小兵,怒問:“什么?”
小兵嘴唇顫抖:“齊軍勢如破竹,攻破了后山,靖州校尉受傷,被困在山上,慌亂之中,想到了娘娘,便派人去給鳳凰臺點火,說要以皇后娘娘的安危,威脅皇帝退兵。”
秦章目眥盡裂,扔開小兵摔到地上,大步流星往帳子外走去。
他抬頭仰望天際。
大霧仍然沒有消散,然而黑夜之中,有一簇火光正在幽暗地燃燒。
火勢越累越大,照亮了天際。
那是鳳凰臺的方向,大火連天,燒光了臺下參天的草木,烈火熊熊升騰,飛快地吞噬著一切可以吞噬的東西,迅速包圍了鳳凰臺。
秦章拉過幾個士兵,焦急地道:“救火!快去救火!”
士兵們狂奔而去,或提著木桶,或抱著木盆,倉皇往鳳凰臺的方向跑去。
秦章立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火光一點點漫上石身,越燒越高,而高臺之上,那一座精致的飛閣,檐角斗拱如翅,在火光之中,岌岌可危,卻又猶如振翅而飛的鳳凰。
世人都說鳳凰臺鬼斧神工,精美絕倫,可誰都沒有見過它浴火的樣子。
這一刻它沐浴火海,好像真映照了它的名字。
秦章轉過身,高聲呼喊:“來人,快去救火——”
他拼命呼喊,跨上了馬,四處奔走,呼喊士兵去鳳凰臺救火。
他的聲音雄渾,每一次呼喊都拼勁了全力,聲嘶力竭額角青筋爆突,眼球快要奪眶而出,不顧顏面地大聲呼救。
這一刻,他只是一位想救女兒的老父親。
秦章一揚馬鞭,欲親自前往鳳凰臺救人,然而又有士兵前來稟報:“大將軍!您該去江畔與敵軍作戰(zhàn)!前線又一員大將被斬殺了,那里需要您穩(wěn)住局勢!”
秦章手死死地握住韁繩,一言不發(fā),嘴角隱隱地抽搐。
“大將軍,前線需要您!還請您帶領將士去殺敵!”
若秦章去鳳凰臺救火,那前線就抵擋不住敵人的進攻了。
秦章處于抉擇之中,心也如同被火燒,撕心裂肺地疼痛,他雙目噙淚,望著鳳凰臺的方向。
燕賀包扎好傷口,從營帳中走了出來,一出來,他便道:“大將軍,您去前線領兵作戰(zhàn),鳳凰臺上事交給我,我去救瑤瑤出來。”
秦章轉目看向燕賀。
也只有這個辦法了......
他頷首示意,隨即拉著韁繩,往相反的方向馳去,走到已經集結好的士兵們面前。
“隨我上戰(zhàn)場殺敵!”
“殺!殺!殺!”伴隨著如雷的吶喊聲,秦章帶著士兵們開拔出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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吶喊聲乘風飄到軍營上空,今夜大霧鎖江,長風飄蕩。
鳳凰臺上,一片狼藉。
侍女踩著臺階爬上樓閣,氣喘吁吁地呼喊道:“娘娘,不好了!鳳凰臺起火了!”
秦瑤站在欄桿邊,眼底倒映著火光。
她之前是看到了下面起了火,可沒料到火勢這么迅猛,幾個眨眼的功夫,林海便化成了火海,而且還在以驚人的速度向外擴張。
秦瑤有點擔心,手捂住心口,讓自己別害怕。
然而火光越來越大,大到快要控制不住。
侍女去拉秦瑤的胳膊,“娘娘您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另一個侍女倉皇收拾行囊,跑到秦瑤的梳妝臺前,翻箱倒柜,將秦瑤所有的簪子首飾都倒出來,裝進了自己的行囊里。
她抱著行囊,推門而出,大火卻撲了進來,瞬間將一個個活生生的人給吞噬。
秦瑤驚叫一聲,親眼看到那個侍女身子起了火,伸出雙手胡亂摸索,在火中橫沖直撞,最后身子后仰,跌下了樓梯。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到了秦瑤,讓她半天沒回過神。
屋外的火似乎小了一點,沒再撲來,秦瑤捂著口鼻,提心吊膽地與身側人一道往外走去。
侍女先去探了下路,站道:“娘娘,下面的火勢小了一點,我們趁現(xiàn)在趕緊走吧。”
侍女拉著秦瑤往外,秦瑤卻想到了什么,推開了她的手,道:“你先走,我等會。”
秦瑤緊張地環(huán)顧四周,似乎是在找什么東西,在屋里四處的摸索。
侍女驚異看著她,急得跺腳:“娘娘!”
火勢洶洶,又有漫上來的跡象。
那侍女見狀不好,知道再待下去絕對要葬身火海,一咬牙,撇開秦瑤,自己往樓下奔走去。
“蹬蹬”的腳步聲遠去,秦瑤緊張地翻找自己的柜子,她急得不得了,心里也害怕得要命,感覺大火快要蔓延上來了,背后的空氣被灼燒得滾燙。
“咳咳”,她咳嗽了幾下,聞到了空氣里的燒焦味。
秦瑤終于找到了火舌子,轉身看向了門口,那里正不斷涌進來滾滾的黑煙,像是一團黑霧在匯攏。
秦瑤害怕地后退一步,此情此景容不得她再做思考,她飛奔至欄桿邊,一劃火舌子,瞬間點燃了那用來封閉欄桿的木條。
一道刺眼的火光升起,在木條上飛快地擴散,漸漸的火勢變大,燃燒出耀眼的火光。
秦瑤被嗆得后退了一步,揮了揮手,將眼前的濁氣扇開。
她看到江上兩方人馬正在搏斗廝殺,是齊軍占領了許上風,可是他們始終渡不了江,體力漸漸消耗。
若是再這樣耗下去,齊軍恐要落敗。
他們需要一盞燈驅散迷霧,才能過江。
秦瑤便點燃了鳳凰臺。
她淚眼婆娑地望著一簇大火在眼前升起來,那些木條劇烈地燃燒,終于火光一點點變大,徹底照亮了齊軍的道路,也封閉了秦瑤的生路。
她被困在了這里,再也出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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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臺下,秦臨守在江水河畔,敦促士兵們快速渡河。
然而江面上霧氣太大,看不清楚方向,始終是一個問題。
鳳凰臺下雖然起了火,可火勢低,那點光的作用微乎其微,根本照不亮夜路。
直到黑夜的盡頭,一道耀眼的火光升起來,秦臨抬起頭,看到鳳凰臺上,欄桿邊起了大火。
他腦中轟地炸開,望著不斷坍塌掉落的樓閣,那一瞬間,什么都聽不清了,只看得到欄桿邊那一道瘦弱孤寂的身影。
他喃喃道:“妹妹......”
那里站著的人是他的妹妹!
秦臨耳畔一片嗡鳴,猛地意識到秦瑤做了什么,心如刀割,轉過頭來,高舉長劍,怒吼道:“快快渡江!”
無數(shù)的火光從鳳凰臺墜落,拋灑在江面之上,照亮漆黑的水域。
秦臨沿著江畔行走,驅趕齊軍渡江,直到走到一處,響起了一陣喧嘩聲,有兵刃相交的聲音傳來。
那是齊軍在與渡過江前來的敵兵對抗,局勢焦灼,難分難解,時不時有中箭的士兵墜入水里。
秦臨下意識抽出身側的劍,準備沖進濃霧,砍殺敵軍。
然而當火光照亮,他目光穿透薄霧,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對方的背影高大,猶如一座雄偉的山,他沖鋒陷陣,勢不可擋,每一劍下去,都有淋漓的鮮血噴射出來,士兵后仰倒地。
他是活的閻羅,以一當十,在他面前,再多的士兵們也如同螻蟻,沒有人能撼動他一步,甚至近不了他的身。
那是他的父親。
秦臨手都在顫抖,他長吸了一口氣,空氣里濃重的血腥味鉆入他的鼻端,激起了他血管里的躁動與興奮。
他扔掉了手中長劍,“錚”的一聲。
一旁的士兵被他傾下身給勾了過來,秦臨奪過他手里的長弓,兩根指頭拈起一根箭的箭尾。
開弓、搭箭、對準,行如流水,一氣呵成。
挽雕弓如滿月。
這一套動作秦臨從小到大做過不知道多少回,由秦大將軍親手所授,早就練成了百無一失,箭無虛發(fā)的本領。
天底下沒有他射不中的目標。
秦臨一只眼睛瞇起,另一只眼睛瞄準遠方,箭尖對準了那穿著龍鱗盔甲的男人,看著他浴血奮戰(zhàn),將背影暴露給自己。
只要秦臨這一箭出去,秦章必死無疑。
秦臨清瘦的腕骨,輕輕地顫抖,面無表情地凝望著那個人。
他想到了幼時,妹妹出生,父親將妹妹抱到自己懷里,叮囑自己一輩子好好待妹妹;想起少時,他手把手教自己搭弓御馬;想起第一次上獵場,他扇了秦臨一巴掌,逼著秦臨獵殺獵物......
秦臨永遠記得死在自己第一只獵物,那是一只漂亮的白鹿,頭上的角瑰麗而壯美。
鹿死去時慘烈的景象歷歷在目,秦臨眼前血色模糊。
記憶中的人逐漸與眼前人的影子合二為一,那人轉過身來,正面對向了秦臨。
秦臨纖長的眼睫抖顫,眼底濕潤,喉結上下的哽咽。
那一支箭從弓上射了出去,“嗖”的一聲,伴隨著隱約的箭鳴聲,劃破了寂靜的夜。
秦章仍然在奮勇殺敵,意識到了什么,猛地抬頭,看到了幾丈遠外,那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是他的小兒子。
他看到秦臨的張了張口,輕輕地喚他“阿耶”。
兩行濁淚從秦章眼中流下。
那一支飛來的箭,帶動箭四周的空氣涌動,如一顆流星飛過天際。
箭尖不偏不倚刺中秦章的左脖頸,讓他的身子搖搖晃晃,從馬上墜落,轟然一聲,似流星墜落,倒在了草叢之中。
血水從他左肩膀和脖頸交界之處流了出來,星星點點,染紅地上的草葉。
秦章身受重傷,手捂著流血的肩頭,蜷縮在地上,劇烈地抖動身子。
秦臨仰天,閉上眼睛。
天地間草木飄搖,長風飄蕩,萬馬齊喑,四下所有的士兵都沉默了下去。
秦臨握著弓的手抑制不住地痙攣,心房急劇地收縮,呼吸困難,他強自壓下心中的悲痛,揚起聲,道:“渡江!給我踏平這山頭!”
秦臨跳下馬,轉身眺望那岌岌可危的鳳凰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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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臺下,熱浪翻涌。
“報!報——”
燕賀站在不遠處的山坡上,聽到稟報聲,轉頭見士兵策馬前來。
“報!燕世子,不好了!秦大將軍被齊軍給俘虜了!”
這樣的消息對于靖州軍,無異于是一個霹靂炸開。
秦大將軍被俘虜,相當于主心骨沒了,那勝利的天平,很可能就要向對面傾斜了。
燕賀咬牙切齒,無法坐視這樣局面。
身后的士兵隊伍里爆發(fā)出一陣騷亂,燕賀心頭大震,不得不回頭組織紀律,繼續(xù)派士兵前去鳳凰臺救火。
“快救火!娘娘還在鳳凰臺上!”
一部分士兵正在奮力地舀水撲救火勢,可他們舀起的那點水,在滔天的火海面前,無異于是杯水車薪。
火撲滅了又升騰來,生生不息。
士兵們害怕被火浪波及,一個個丟下舀水的器具,各自逃散開來。
燕賀阻止不了他們的離去,只能焦急地凝望著。
終于江岸邊一陣猛浪拍來,澆滅了鳳凰臺下大片的火苗。
燕賀看準時機,策馬過去,卻在靠近時,眼睛微微睜大,他看清了鳳凰臺上秦瑤的動作——
秦瑤竟然在點燃火把,給齊軍照亮前行的路。
燕賀血氣上涌,口中噴出了一口鮮血。
高臺之上,樓臺崩塌。
秦瑤立在高臺邊緣,欄桿上的木條已經全部燒光,墜入了江水之中。
她已經沒有退路,身后的大火將整個樓閣籠罩,升起熊熊的濃煙。
火光燃燒,正在向她涌來,快要將她吞噬。
她身后腳下便是湍流不息的江水。
秦瑤曾不止一次丈量過鳳凰臺的高度,若是從這里跳下去,或許還有一寸生機,可是秦瑤不敢跳,她實在害怕。
秦瑤無助地蹲下,眼里淚珠掉落,望著江面上無數(shù)艘舟。
她用一種希翼的目光,企圖在那些士兵當中找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可是沒有。
大火終于還是漫了上來。
秦瑤轉過身來,衣袂被長風吹飛揚,烏發(fā)如瀑飄散,腳下的火把燃燒著最后一寸火。
等腳下的光滅了,鳳凰臺下的火應該也涌了上來,到時候不用她再燃燈,江面上人也能看清路。
秦瑤淚水簌簌滑落,長風從后而來,輕柔地包圍住她,繞過她的身軀,吹散了一點逼近的火苗。
江岸邊,秦臨隔了一條江水,目眥盡裂地看著鳳凰臺,下馬涉水,怒喝道:“誰在鳳凰臺邊,去救她!”
山坡上,燕賀從箭筒中拿出一只弓箭,隔著茫茫的濃霧,對準了秦瑤。
即便是秦瑤,做出了幫助敵軍的事,那也不該存活。
箭尖遙遙地對準那一抹身影,她站到了欄桿邊緣,再差幾步,便要掉入將大江之中。
燕賀屏住呼吸,就在要射出箭的瞬間,他心猛地一墜,咬著牙,手捂著流血的胸口,放下了弓箭。
等他再抬頭,看見鳳凰臺上的那一抹影子好像虛晃了一下。
大火席卷整個鳳凰臺,秦瑤背對著江水,閉上了眼睛,后退了幾步。
火勢蔓延,欄桿燒成了空架子,秦瑤腳步忽然踩空,睜大了雙眼,往后仰倒去。
在她墜落的同一時刻,他看見樓閣里上飛奔一個男子的身影,縱身一躍。
風聲在耳邊嘶鳴,衣袂被風鼓入,卷起飛揚。
秦瑤眼里淚水涌起,看著他從樓閣中出現(xiàn),和她一同墜下這鳳凰臺。
江水滔滔不絕,翻起愛恨波濤。
這滔天的火海之中,他終究還是握住了她的手,相觸、相擁、一同墜落江水之中。
星火墜落江面,江水灌入口鼻。
江面之下的世界安靜而沉寂,謝玉升抱住她,手捧住她的臉,在她閉上眼時,吻住了她的唇瓣,道:“瑤瑤,我來了。”
四面的水環(huán)繞了上來。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章最后的畫面我開文前就想好了,寫的時候給這一幕配的BGM,是關大洲老師的《風入松》,感興趣的可以去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