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跳躍, 紙上每一個字都像一根尖利的針,直直地刺向秦臨的眼底。
第一封信是來告訴他要謀反,讓他帶兵去援助, 第二封信則是告訴他瑤瑤被囚禁于鳳凰臺。
為什么要囚禁瑤瑤?
這是怕他不愿意去, 故意用秦瑤的做威脅,逼迫他去?
不知如此, 恐怕將瑤瑤作為人質,更有挾制謝玉升的意思。
秦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信上的話語, 許久之后,才強迫自己接受了這一事實,嘴角浮起古怪的笑意,覺得自己是被玩弄于掌骨之中了,心里漫上幾分反感與厭惡。
他沒有半點猶豫, 拿起了桌案上的寶劍,大步流星往帳子外走去。
曠野的風冷沉蕭瑟, 草木連天。
秦臨獨自騎著馬,馳騁在草原之上, 最遠處,有篝火升起, 火星彌漫。
馬停了下來。
坐在篝火旁守夜的副將, 抬起頭,見到秦臨,問:“少將軍深夜前來有何事?”
秦臨看一眼北方,道:“可汗王妃的行蹤找到了嗎?”
他口中的可汗王妃,就是此前送去和親的丹陽縣主,也是秦臨曾經情投意合的愛人。
副將微微一愣, 搖了搖頭道:“回少將軍,我們大挫突厥,占領了北地,逼得突厥人不得不往西遷徙,派去打探消息的探子說,可汗王妃也隨突厥王帳往西走了。”
許久的沉默,秦臨道:“我本打算親自迎王妃還朝,可現在中原出了亂子,父親讓我回去一趟,我不得不擱下這邊的事。”
副將察覺出他話語中的言外之意,站起來,抱拳道:“少將軍有什么事情要吩咐末將?”
秦臨道:“我給你三萬精兵,去追擊突厥人,將他們全部都給剿滅了,你能夠做到嗎?”
副將幾乎是一口答應:“末將定當不負少將軍的厚望!”
秦臨目光移向西北方向,道:“到時候,還請你替我迎丹陽縣主還朝。”
副將看著他的神情,頓了頓:“有一句話,末將不止當講不當講,縣主已經是突厥人的妃子,即便還朝后,恐怕日子也不好過。”
“尤其是她還在西北荒漠里,被風沙吹盲了雙眼,又生性膽小敏感,若是突厥亡族了,縣主最好的歸宿,應該是化作一捧黃沙,永遠留在西北,也算全了大義......”
秦臨不為所動地看著夜空,像透過黑夜,看到了別的一些東西。
“難道要我眼睜睜看著她死在突厥嗎,我答應過她,會有一天迎她回來的。”
“不必再說了,”秦臨扯了下韁繩,身影消失在黑夜之中,道,“明日一早我就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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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臨只帶了兩萬兵馬南下,比起秦大將軍要他帶的五萬,足足少了一半。
不過這一點人馬,秦臨也夠用了。
在戰場上,比得從來不是兵馬數量,更多的是靠將領的排兵布陣。
秦臨從來沒想過自己的父親會謀逆。
在大齊百姓的心中,秦大將軍是戰神,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如今卻行了謀逆之舉,多么的諷刺?
尤其是他是天子的岳丈,他這么做,考慮過事敗后,自己一雙兒女會淪落到什么樣的下場嗎?
秦臨自己還好說,可秦瑤呢?
她心思那么單純,恐怕現在都緩不過神來,若一朝事敗,縱使謝玉升對她有那么一點情意,在面對江山社稷的安危前,恐怕都消散如煙了。
她的結局只有一個,就是被處死。
秦臨萬分擔憂自己的妹妹。
對于秦家來說,這好像走進了一條死路,只能硬著頭皮摸黑往前走。
若是加入父親那一邊,那這場仗只能勝,不能敗。
除非還有別的選擇......
夜空中大雁翱翔,塞外的草葉一夜枯黃。
由秦少將軍帶領的一隊精兵,淌水過河,很快南下,從后包圍了大齊的軍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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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汾水河畔,大齊的軍營之中。
謝玉升剛打完一場勝仗,從汗血寶馬上下來,卸下盔甲,露出的俊容上,沾滿汗水與血漬。
他大步往軍營內走,軍師從一側匆匆趕來,道:“秦少將軍送來了一封信。”
謝玉升接過信件,一目十行掃了一眼,問:“你怎么看?”
軍師隨他走進營帳,道:“陛下千萬不可輕信!如今秦大將軍已反,秦家已經是板上釘釘的反賊,罪當株連!少將軍說他會帶兵來援馳陛下,這必定是陰謀詭計!”
秦臨說來救齊軍,這話誰信?
謝玉升立在架子前,從水盆里撈起巾帕,擦干凈手,道:“秦臨抽了很大一部分兵馬,去抵御突厥,免了我們再去操勞。”
軍師李懷貞道:“可秦家勾結匈奴的事不假,保不準這是秦家人的障眼法,目的是為了迷惑陛下。”
李懷貞頓了頓:“何況以我們的兵力,若是分心去對付突厥,未免應付不來。”
謝玉升望著水面上倒映出來的自己的面容,忽然笑了下,道:“萬一秦臨是真心加入我們這一邊的呢。”
李懷貞皺眉道:“陛下信嗎?”
謝玉升說著說著自己都笑了,道:“不太相信。”
李懷貞性子急:“那還有什么好說的,我即刻寫一封,回絕秦少將軍的好意。”說完就要往外走。
“不急。”
謝玉升修長的手搭在他肩膀上,穩住了他要走的步子,道:“讓他來。”
李懷貞疑惑地看他。
謝玉升眉目里噙著一分剛打贏一場仗的快意,道:“我既然早就察覺到秦家的異動,自然做足了防備,不用害怕秦臨。”
頂多這場仗,打得再久一點。
秦家的糧草,經不起耗的。
他們勾結突厥,讓突厥人傾巢而出,可一旦輸了,就會被一齊擊破。
到時候謝玉升會鎮壓叛亂,將突厥滅族,也可順勢將大齊的疆域向外擴展至少幾百里有余。
這才是他全部的算盤。
當初謝玉升把這個想法托出給李懷貞,李懷貞是膽戰心驚,沒料到謝玉升的謀劃這么大。
謝玉升道:“你去回秦臨,說我同意見他,讓他的兵馬先駐守在原地,不要輕舉妄動。”
李懷貞見勸阻不得,只得道:“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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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子里很快下謝玉升一人,夜里萬籟俱寂,只有草叢間蟋蟀促織發出輕叫聲。
士兵們抬來水桶,供皇帝沐浴。
謝玉升立在衣架邊,解盔甲衣袍,忽然手碰到一硬物,將它從衣襟里拿了出來。
這是一個頸鏈。
它安靜的躺在謝玉升掌心中,銀色的鏈條垂下,最中間的藍寶石泛著清透的光亮,光輝熠熠,讓人移不開眼睛。
謝玉升俯下濃長的眼睫,溫柔地注視著它,腦海里浮現出秦瑤的話語——
“這個頸鏈我很喜歡,如果我把它給你,你能好好保管嗎?”
“是我阿娘送給我的遺物,我不輕易給人的,為什么會給你,你自己想。”
謝玉升看著那枚小小的頸鏈,唇角浮起淺淺的笑意,口中輕喚了一句:“瑤瑤。”
這些日子來,很少有人敢在他面前提皇后的名字。
也是,秦家是反賊,誰還敢提秦瑤?好像眾人都料到了皇帝的心思,認為他必定會在這一場叛亂后,將秦家所有人都給誅殺了。
皇后也逃不過,最好的下場便是被廢后,永遠丟棄在冷宮之中。
可謝玉升說過,他會等她回來。
他答應過的。
他知道她現在被囚禁在鳳凰臺上,日子并不好,他會很快去找她。
他愿意給秦家最后一次機會,見見她的兄長秦臨。
不管最后如何,她都依舊是他的皇后。
謝玉升出了營帳,獨自一人走到荒坡上。
天地靜穆,荒草幽伏,夜里恒星不見,他看到漆黑的夜里,有一抹幽暗的黃燈在散發著淡淡的光亮。
他認出來那里是鳳凰臺的方向,窗戶邊似乎有一道陰影。
夜涼如水,滿身是月。
他眺望著那一座高臺上的光影,不知道那是不是他的愛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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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卷葉,濕冷的寒意滲透進石頭縫隙之中。
秦瑤站在鳳凰臺的欄桿邊,陣陣冷風拂來,吹得她衣袂輕揚。
她習慣了每一個夜晚,透過木條間的細縫,眺望臺外的夜色。
鳳凰臺下的江水,時而洶涌時而平靜,在這樣日復一日的枯燥日子中,她漸漸注意到,每到夜晚,江水的對岸總會亮起的星星燈光,并越來越近。
這讓秦瑤意識到,齊軍在一點點逼近鳳凰臺。
侍奉她的一個侍女告訴她,最近齊軍如得神助,屢戰屢勝,幾乎取得了每一場大仗的勝利,而靖州的軍馬已經被逼回了鳳凰臺下。
軍營上空的氣壓極低,浮動著不安與壓抑。
劍拔弩張之感越來越強烈,他們或許都預料到了最后的大戰一觸即發。
若靖州再失守,那么再退無可退。
侍女說臉上藏匿不住倉皇:“娘娘,您難道不擔憂嗎?萬一齊軍來了,您肯定也逃不過的。”
秦瑤垂下眸,心里各種情緒糾結交織。
她盼望謝玉升的到來,可一想到再次重逢,那時她該怎么面對他?
她胸口被虛空填滿,鼓得漲漲的,涌動酸澀的情緒。
今夜是她被囚禁在鳳凰臺的第五十九個夜晚。
這一夜,她從欄桿邊回到榻邊坐下,收到了一份信。
另一個侍女氣喘吁吁地爬上樓,將信遞給她。
秦瑤拆看后,盯著上面的話語,忽然泣不成聲,淚水一顆一顆掉落,滴答濺在信紙之上。
室內昏暗的光照落,她抱膝將頭埋在膝蓋上,肩膀輕輕地顫抖。
那是謝玉升的字跡,他說:“思卿,盼歸。”
作者有話要說:哥哥的故事:大概是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X遠嫁和親,從小自卑敏感,不得人寵愛的的縣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