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余杭說完這句話后,仿佛怕被打一樣飛快轉過了頭去，她一邊擺弄電腦，一邊用余光悄悄打量著她。</br> 林厭唇角浮起了一絲笑意，見她在看自己，又很快板起臉來,一巴掌把人摁在了鍵盤上。</br> “看什么看，干你的活兒。”</br> 第二次求婚宣告失敗。</br> 宋余杭拖長聲音“喔”了一聲，認命地爬了起來。</br> 她雖然沒有老鄭那么高超的電腦技術，但在內網里查點兒東西還是輕而易舉的。</br> 宋余杭把搜索結果給她看：“郭曉光，原名朱方杰，屠夫朱勇的兒子，他爸出事后被一戶姓郭的人家收養,改名為郭曉光。”</br> 戶籍照片上的郭曉光三十開外，留平頭，單眼皮，貌不驚人，但仔細看去和林厭收集到的朱勇的照片,骨相上還是有幾分相似的。</br> 多年來她也一直在找和朱勇相關的人，卻都沒什么音訊,要不就是假的。</br> 宋余杭笑了笑，為她解惑：“早在多年前，公安部就開始著手‘天|網’的建設,就是如今內網的雛形,囊括了所有在押人員、服刑人員、刑滿釋放人員包括已去世案犯的身份信息,家庭住址，家庭成員，甚至是生物學物證，指紋、血型、DNA等等。”</br> “為所有可能再次作案的犯罪者布下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網，這也是近年來刑事案件偵破率越來越高的原因，當然這也和刑事偵查技術的提高有不可分割的關系。”</br> “在這張網里，無論是結婚離婚小孩上戶口，還是參加工作政審，只要需要身份登記的地方，都會被當地派出所記錄在案，上傳到這張網里，當然，能瀏覽的權限也是相當之高了。”</br> 林厭扯了一下唇角，閑閑抱拳站著：“得了，你不就想說，你好歹大小是個領導嘛。說重點，說結果。”</br> 宋余杭把郭曉光目前的家庭住址電話號碼身份信息抄了下來遞給她：“我覺得我們得抽個時間去拜訪一下他。”</br> 林厭拿著紙條轉身就走，被人一把攔下了：“你干嘛去？”</br> “廢話，查案啊。”</br> 宋余杭目光灼灼，攔在她身前：“別沖動，我們得從長計議拿到更多的證據才能重新立案偵查。”</br> 林厭扯起唇角笑了，一巴掌拂開了她：“別沖動？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十四年過去了依舊毫無進展，再有六年這案子就過了追訴時效了，找到兇手又有什么用？法律能還給我，還給初南一個公道嗎？能讓兇手血債血償，能判死刑嗎？如果不能，我——”</br> 宋余杭扶著她的肩膀，加重語氣喊了她的名字：“林厭，即使過了追訴期，我們就去中央，去最高人民檢察院，去最高法院提起申訴，天理昭昭，公道自在人心。我不會讓兇手逍遙法外的！”</br> 林厭搖頭，笑容有幾分鄙薄，眼里滲出了一點兒水光來：“沒用的，你忘了‘丁雪’案了嗎？忘了何苗、忘了白靈、忘了吳威、忘了在‘白鯨案’里死去的那些孩子們了嗎？兇手不僅是李洋，那些不負責任的父母，對霸凌袖手旁觀的老師同學，在網上對逝者口誅筆伐的人們，都是兇手啊！”</br> 仿佛一記重錘敲在了心上，宋余杭眼眶一熱，把人擁進了懷里。</br> 林厭掙扎著，她沒撒手，抱著她的腦袋，在她耳邊一字一句道：“我們追求公理正義，不是為了有朝一日也變成兇手，林厭，你要是真的動用私刑來制裁犯罪者，那和李洋，和那些煽風點火的旁觀者又有什么區別。”</br> 林厭在她懷中微微顫抖著，宋余杭把人扶了起來，替她揩掉眼里那一丁點兒水光，輕聲道。</br> “林厭，我不想你也變成那樣。答應我，這事從長計議，你忘了李斌了嗎？不要打草驚蛇，我們走正常程序，總有一天會真相大白的。”</br> “如果初南還在，她也一定不希望你為她鋌而走險，畢竟，你也是她最好的朋友不是嗎？”</br> 林厭微微咬緊了下唇沒說話，手指抓緊了她的衣服，在昏黃燈光下，剛剛替她揩掉的淚水又涌了出來，她克制得很好，只是紅了眼眶沒讓它落下來。</br> 宋余杭最見不得她這樣，把人擁進了懷里，輕輕拍著她的后背，給予她安慰。</br> “明天不就周五了嗎？晚上我陪你回家，然后收拾東西，周六我們去一趟郭曉光家，但是，現在已經不早了，你必須要去睡覺了。”</br> 宋余杭小心翼翼把人扶了起來，揉了揉她的臉：“嗯？”</br> 林厭吸了吸鼻子，一巴掌拍開她的手：“滾，不要你陪，我自己去。”</br> 末了，她又小聲地加了一句：“畢竟林又元還是看你不順眼，別去了。”</br> 說到底，還是擔心她的。</br> 宋余杭失笑，捏了捏她的手：“好，那我不進去，我在外面等你。”</br> 她似乎總能用溫柔的那一面包裹住她的棱角，慢慢磨平她的尖銳和焦躁。</br> 林厭躁動的心逐漸平和了下來，她抽回手，略有些耳熱，往外走：“嗯，我去睡覺了。”</br> 宋余杭七手八腳把桌子收拾好，鎖上門亦步亦趨跟著她：“林厭，我想……”</br> “睡沙發去！”</br> “跟你睡”三個字還沒說完，林厭用腳后跟帶上了門，“砰”地一聲把人鎖在了門外。</br> 宋余杭欲哭無淚，拉了一下門把手，紋絲不動，只好不停敲門，放軟了聲音求她：“林法醫，林厭，厭厭……”</br> 林厭把自己摔進了被子里，憤怒地用枕頭捂住了耳朵，隨手抄起一個抱枕就砸了過去：“再不滾就還給我睡庭院去！”</br> 敲門聲戛然而止，宋余杭見好就收，銷聲匿跡了。</br> 世界終于恢復了清凈。</br> 林厭長出一口氣，從床頭柜里拿出一盒藥，掰開，就著玻璃杯里的涼水一飲而盡，把臺燈調暗，然后窩進了被子里，闔上了眼睛。</br> 睡到半夜被冷醒，腳冰涼冰涼的，林厭起來開了電熱毯，又把空調打開了。</br> 她看著外面的天色，一片漆黑，安靜的氛圍里能聽見呼呼的風聲，以及落雪的簌簌聲。</br> 她爬起來，從柜子里翻出了一條厚毛毯，踩著拖鞋輕輕打開了門。</br> 樓下隱約傳來一絲亮光，她趴在欄桿上看了一眼，宋余杭仰面躺在沙發上睡得正香，旁邊的電腦還開著。</br> 林厭躡手躡腳下了樓，她發誓自己做賊的時候都沒這么心虛過，短短的十幾米硬是走出了驚心動魄來，冷汗把后背都打濕了。</br> 直到把毛毯輕輕蓋在了她身上，林厭才長舒了一口氣。</br> 今天忙了一天的人，又在風雪中凍了那么久，大概是真的累了，林厭有些毛躁的動作也沒能吵醒她。</br> 宋余杭閉著眼睛，嘴里咕噥了幾句，又翻過身面朝沙發里睡了。</br> 林厭替她掖好被子，回過身來準備把她的電腦關了，卻見她開了好幾個搜索界面，有關于“汾陽碼頭碎尸案”的，有關于“國外同性婚姻注冊的”還有關于“旅行結婚目的地的”，琳瑯滿目。</br> 林厭唇角壓抑不住彎起了一絲弧度，回頭看了她一眼，伸手把電腦屏幕闔上了。</br> 她欲起身，宋余杭又嘀咕了一句什么，她俯身去聽，說的卻是。</br> “林厭……結婚……”</br> 還真是……惦記這事都魔怔了。</br> 林厭失笑，再也按捺不住唇角的弧度，彎起了眉眼，看著黑暗中的這張略顯英氣的臉，俯身，送上了自己的唇。</br> ＊＊＊</br> 次日清早，她伸著懶腰從樓上下來的時候，宋余杭已經做好了早飯，給她現磨泡好了咖啡，跟著她亦步亦趨。</br> “昨晚你給我蓋的被子？”</br> 林厭抿了一口咖啡，走去衣帽間：“不是。”</br> “那是誰？”</br> “管家吧。”</br> 宋余杭疑惑：“可是我明明感覺到有人親我了。”</br> 林厭慢慢回頭，把咖啡杯遞到她手里：“做春|夢了吧。”</br> 宋余杭撓頭：“那我的電腦又是誰關的？”</br> 林厭從掛得整整齊齊的衣柜里挑衣服：“鬼打墻吧。”</br> 宋余杭愈發迷惑了：“可是——”</br> 很快，她就把這個問題拋諸腦后了，林厭正站在穿衣鏡前換衣服，纖細的手指勾著睡袍帶子。</br> “林厭，今晚我想和你睡，我們已經一天沒有——”</br> 林厭額角青筋暴跳，忍著沒有打她。</br> 宋余杭不依不饒，眼神都黏在了她的身上：“要不，你睡我也行。”</br> “滾！”林厭一聲怒吼，順手抄起衣架子就砸了過去。</br> 他媽的，老娘還在生氣呢，碰不到她就算了，還想她出力睡她，做夢！</br> 宋余杭抱頭，拿著咖啡杯屁滾尿流。</br> 等她出來，早飯已經上了桌，客廳里的電視開著，正放著早間新聞。</br> 宋余杭把牛奶從微波爐里拿出來，遞到了她手邊：“給，快趁熱喝。”</br> 林厭直勾勾地盯著電視。</br> “林總，林總，最近景泰股價大跌，就散戶昨天上午于景泰集團大廈樓頂跳樓身亡一事，您怎么看？”</br> “林總，林總，說兩句吧，就貴公司銷售出口的‘遠洋’牌保健品和奶粉查出致癌物一事，您有什么看法？”</br> “林總，林總，就景泰集團旗下的房地產大量跳樓拋售發表一下看法吧？”</br> “林總，林總，有傳聞說集團內部已經開始了新一輪的裁員是真的嗎？”</br> ……</br> 景泰大廈門口，林又元坐在輪椅上，被記者圍追堵截。</br> 保鏢護著他艱難地穿梭在擁擠的人群里，林又元那張臉上依舊是沒有什么表情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在高清攝像機里他看上去又蒼老了一截。</br> 明明上次見面，鬢角還沒有這么多白發，從來都是明亮堅定的眼神開始回避起了鏡頭，一言不發操縱著輪椅往里走，那肩膀垮下去，背影也顯得佝僂了起來。</br> 景泰的保安跑了出來，站成人墻把大批記者堵在了玻璃門外。</br> 而不遠處的臺階上還坐著拉著橫幅要景泰還血汗錢的散戶，購房者，以及往銅盆里燒著紙錢的死者家屬，部分聲淚俱下的討薪員工。</br> 記者的鏡頭又呼啦一下子涌了過去。</br> 宋余杭在她對面坐下來，不著痕跡擋了她的視線，捏了捏她的手：“快吃，不然一會上班該遲到了。”</br> 林厭回過神來，點了點頭，拿起遙控器關了電視：“好。”</br> 去江城市局的路上，宋余杭開車，路過了景泰集團大廈，她放慢了車速，偏頭看了一眼：“要下去看看嗎？”</br> 林厭嘩啦啦翻著手里的雜志，抿了一口咖啡，唇角扯出個冷笑來：“看什么看，景泰怎么樣和我又有什么關系？”</br> 宋余杭不吭聲了，等把人送到市局，自己回了辦公室，一個電話打給了負責此事的分局派出所了解情況。</br> “人確實是從景泰大廈上跳下來的，幾百雙眼睛看著呢，聽說賠了百八十萬，都是給兒子看病的血汗錢，錢沒了，兒子也沒了，老婆也離婚了，家破人亡這才……”</br> 那邊頓了頓，似有些不忍：“這事兒經偵也介入了，宋隊可以去問問。”</br> “行，我知道了，謝謝。”宋余杭掛了電話，緊接著又打給了經偵支隊。</br> 得到的回復是，已經就景泰生產假冒偽劣產品、涉嫌非法集資、金融詐騙等一系列非法經營活動立案偵查了，證監會也已經入駐了集團內部開始徹查。</br> 在如今經濟背景還未徹底復蘇的情況下，這樣的結果對一個企業來說無異于是雪上加霜。</br> 宋余杭揉了揉眉心：“行，出結果的話隨時通知我。”</br> “好的，宋隊。”</br> 經偵那邊的接線員掛了電話還有一絲疑惑：“當初這個案子不就是從刑偵轉到經偵的嗎？您也不是經偵隊長，這么操心。”</br> 中午吃飯的時候，林厭沒去食堂，宋余杭怕她餓著，打包了一份飯給她帶過去，誰知道人家早就在吃著了。</br> 照例是高級廚師做的精致料理，連送過來的餐具都是陶瓷的。</br> 宋余杭看了看自己的塑料飯盒有些寒磣，猶豫著往后縮。</br> 林厭坐在椅子里沒吃幾口就扔了筷子：“不吃了，倒了吧。”</br> 宋余杭趕緊跑過去：“別呀，好浪費。”</br> 林厭別過臉：“反正我也吃飽了，你要是沒吃就吃吧。”</br> 還是略有些別扭的關心。</br> 宋余杭笑，從旁邊拖了一個椅子過來坐下，也不嫌棄徑直抄起了她的筷子：“你怎么知道我沒吃？”</br> 林厭嗤笑了一聲：“食堂十二點開飯，五分鐘內你能從打飯大軍里脫穎而出吃完并且跑到這里，可能只有神仙才能做到吧。”</br> 大概率就是她提前去排的隊，給她打了飯就直接過來了。</br> 看著桌上的餐具里都是自己愛吃的菜，宋余杭笑瞇了眼，知道她是特意為自己點的，夾了一筷子鍋包肉到她碗里。</br> “嘗嘗，今天這個做的真的不錯。”</br> “哎呀我不想吃。”林厭嫌棄著嫌棄著，還是被多喂了幾筷子菜。</br> 看她吃的多一點，宋余杭便開心了一分。</br> 技偵都去吃飯了，沒什么人，宋余杭膽子大了一點，離她越來越近。</br> “你晚上什么時候去林家？生日禮物買好了嗎？”</br> 林厭剝著手里她帶過來的蒸紫薯皮：“下了班就去，還用得著你說，咸吃蘿卜淡操心。”</br> “你看啊，我們明天出發去省城，今晚是不是可以睡你家啊，免得一大早跑來跑去……”宋余杭咬著筷子小心翼翼看著她道。</br> 林厭皮笑肉不笑了一下：“可以啊，還睡沙發。”</br> “林厭。”宋余杭加重語氣喊了她的名字：“你知道我在說什么。”</br> 小狐|貍|精唇角蕩起了輕飄飄的笑意，又是那種慣常的賣弄風|月的表情，明知故問。</br> “說什么呀，我不懂。”</br> 宋余杭深吸了一口氣，按住她的肩膀看著她的眼睛，離那唇越來越近。</br> 四目相對，盯著她的眼神看了三秒，想到肌膚相親的那些事，林厭臉上起了一層燥意，匆忙別開了視線。</br> 宋余杭失笑，咽了咽口水，看看四周無人，微抬起了她的下巴：“口是心非，你明明也是在想的。”</br> “我——”</br> 不等她反駁，宋余杭微微闔上眼睛，貼了過來。</br> “艾瑪！我走錯片場了！”段城拿著飯盒剛踏進門內，又呲溜一聲縮了回去，捂著眼睛往后退，一連串踩到了技偵的好幾個人。</br> 齊刷刷的目光投向了她們。</br> 林厭蹭地一下紅了臉，把人推開，丟下一句“我吃飽了！”，跑進了實驗室。</br> 宋余杭欲哭無淚，就差一點點啊啊啊啊！</br> 她的內心在咆哮，面上卻還是淡定如常的。</br> “你們看見什么了？”</br> 幾個人一齊搖頭：“什么都沒看見。”</br> 宋余杭埋頭笑了一下，起身：“這還有東坡肘子，紅燒肉，烤翅，林厭都沒動過，你們吃吧，我回刑偵了。”</br> 末了，她又回頭加了一句：“以后進來記得要敲門！”</br> 段城嘴里塞著紅燒肉，欲哭無淚，他就沒見過回自己的辦公室還要敲門的。</br> 沒辦法，這都是為了上司的性|福。</br> ＊＊＊</br> 到了下午，她臨時接了一個分局的指導會議。</br> 等從分局派出所出來的時候已經日薄西山了，宋余杭跟陪同的人說：“你們先回去吧，我一個人再逛逛。”</br> 按平時點也到了下班的時候，幾個同事紛紛散了，宋余杭一個人來到了銀行門口，取了錢，打車去了市內最大的一家商場。</br> 上一次她和林厭來這里買衣服的時候，林厭的目光曾對櫥窗里的鉆戒有短暫的流連，隨即拉著她就走了。</br> 宋余杭來到了熟悉的柜臺前。</br> “你好，我想看看這款。”</br> 柜姐幫她拿了出來，嘴甜如蜜：“小姐您真有眼光，這款是今年的最新款，白18K金，欖尖形切割鉆石，總重4.59克拉，您看這邊緣棱角看起來是不是像一只展翅欲飛的小蝴蝶，寓意特別好！不少新人都買的這一對求婚呢！而且啊最近秋冬季打折力度特別大，原價四十五萬一對如今只要三十九萬就可以拿下了！”</br> 柜姐還在喋喋不休：“小姐，您是跟您男朋友來的吧，提前祝您婚姻幸福美滿……”</br> 宋余杭把戒指穿進指尖勾了勾，唇角略有些愉悅的笑意：“不呢，買來送女朋友。”</br> 免得林厭經常嫌棄她只會說土味情話，沒點儀式感。</br> 柜姐臉上的笑容一僵，像電視機卡了殼：“呵呵呵，您真會開玩笑。”</br> 宋余杭從夾克上衣兜里掏出錢包，遞過去了銀|行|卡：“尺寸不太合適，可以定做嗎？”</br> 柜姐吃驚地瞪大了眸子，片刻后才回過神來，笑容更真摯敬業了些：“可以可以，您留一下您的姓名和電話，填張單子，先付一半定金，另一半半個月后您來取戒指試過之后再付也可以。”</br> 宋余杭痛快點頭，在遞過來的紙上寫上詳細的尺寸信息，林厭的，她早就趁她睡著的時候圈過了。</br> 一想到不久之后她就可以把戒指戴上她的手指，正式宣告她是自己的未婚妻了，宋余杭臉上溢出點兒按捺不住的激動，然而，一看柜姐遞過來的單據，又有一絲淡淡的無奈。</br> 將近四十萬的戒指，幾乎將她的存款掏空了一多半，包括父親留下來的遺產和撫恤金。</br> 早知道前兩年就拼命往上爬了，也不至于現在想要結個婚這么捉襟見肘。</br> 宋余杭捏著柜姐遞給她的票據，小心翼翼收進了錢包里，放進上衣口袋推開了商場大門。</br> ＊＊＊</br> 林厭下了班，照慣例回頭看了一眼，并沒有人跟出來。</br> 司機在催促了：“小姐，這里不能停車，我們該走了。”</br> 林厭回過神來坐進去，司機替她闔上了車門。</br> “我準備好的禮物都拿了嗎？”</br> 司機回過頭來恭敬道：“都放在后備箱了，小姐。”</br> 林厭點了點頭，一路無話，很快到了林宅。</br> 林舸在莊園門口迎接今天的來賓，見她的車到了，頓時眸中一亮，把手里的酒遞給了下人，迎了上去。</br> “來了。”</br> 林厭點頭，墨鏡一摘露出花容月貌的一張臉，唇角微勾起一絲弧度，看著司機把禮物遞給了一旁的管家拿進去。</br> “嬸娘呢，我去看看她。”</br> 林家莊園比她那個別墅可大的多了，由好幾棟建筑組成，內部還有高爾夫球場，保齡球館，露天游泳池等等，莊園后面還有一片果樹，她年少時常常在那里迷路。</br> 東邊是林又元的住處，獨立的別墅，雕花柵欄圍了起來，燈也沒開，靜悄悄的。</br> 西邊才是林舸家的居所，此時燈火通明，別墅門口鋪了紅毯，掛了氣球和彩帶，還有一些生意伙伴送來的賀壽的花籃。</br> “在里面呢，我帶你進去。”林舸引著她往里走，見她一直瞅著東邊，失笑。</br> “別看了，今天林叔不在，景泰出事了，最近都沒回來過。”</br> 林厭不著痕跡松了一口氣，不知道為什么又有一絲介意。</br> 景泰垮了，她不是應該高興才對嗎？</br> 懷著這樣復雜的想法，她見到了自己闊別多日的嬸娘。</br> 林母坐在沙發里，和幾個老姐妹說笑著，頭上戴著保暖的絨線帽子，屋里開著暖氣很熱，林厭一進來就脫了外套，她卻還穿著厚衣服，想來也是身體不太好的緣故。</br> 林厭遠遠看著，心里一酸，快步走了過去，喚了一聲：“嬸娘。”</br> 林母從幾個姐妹的說話聲里回過神來，見是她，頓時眼眶一熱，老淚縱橫。</br> “厭厭，厭厭，我們厭厭回來了……快坐，快坐。”</br> 還是像小時候那樣熱情地招呼她。</br> 然而站起來的時候身子微微一晃，林舸手疾眼快沖了過去把人扶穩了：“媽，您別激動，坐下說。”</br> 林母看一眼自己兒子，再看一眼林厭，頓時緩和了很多，收了淚痕，順著他坐下來，拉住了林厭的手，如常寒暄。</br> “身體怎么樣了？上次你傷的重，嬸娘想去看你，林舸非攔著我說我身體也不好，不讓我去。”</br> 林舸在旁邊笑著：“媽，您喝茶。”</br> “這話該是我問您才是，一直都沒有來看您……”林厭握著她粗糙布滿了老年斑的手有些百感交集。</br> “是我疏忽了。”</br> 她又不想讓林母太難過，畢竟病人心情最重要嘛，所以強撐起了笑容，故意用輕快活潑的語氣說話。</br> “您看，我這次給您帶了好多好東西，人參，靈芝，阿膠，補氣養顏最好了。”</br> “還有圍巾，羊絨的，最新款，我買了都舍不得戴，給您送過來了。”</br> “這玉鐲子成色也特別好，我當時見著就覺得特別適合您。”</br> 林厭對一個人好，端看她愿不愿意了，要是愿意，她可以掏心掏肺，甚至付出十倍的心血來回報那些曾于她有恩的人。</br> 林母搖頭，握著她的手眼里又滲出淚花來：“你能來看我，嬸娘就特別開心了，你一個人在外頭，別老花錢，畢竟姑娘家，手里有點錢免得叫人欺負。”</br> 林厭點頭：“嗯吶，您還不知道嘛，我真的不缺錢——”</br> 她自己的那些產業都夠養活自己還綽綽有余了。</br> 林母動動唇，還想說什么，林舸溫柔地替她拿走了手里的茶杯，把人扶了起來。</br> “媽，您該回房喝藥休息一會兒了，私人醫生已經在等您了。”</br> 林母回頭看著林厭，眼里溢出一點兒不情愿來：“厭厭……”</br> 林厭站了起來目送她在林舸和私人醫生的攙扶下離去：“沒事，嬸娘，去吧，您先喝藥，我一會上去看您。”</br> 林母的眼里瞬間溢出了淚花和一閃而過的哀慟。</br> 林厭微微一怔，再想看清的時候，林舸已經扶著她離去了。</br> 她抿了一口紅酒，把心中淡淡的不安壓下來。</br> 那個時候她以為林母那個眼神的意思是舍不得她，后來才明白過來，原來那個眼神想表達的意思，僅僅只是在向她求救而已。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