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身體并未完全康復,宋余杭來的時候找的代駕,回去的時候自然是段城開車了。</br> 幾個人湊在后排,鄭成睿打開了電腦,對著內網的登陸界面咽了咽口水。</br> 宋余杭把自己的賬號卡遞過去:“用我的吧。”</br> 眼看著江城市中心醫院已經到了,方辛捋了捋衣服,把頭發散下來弄得稍有些凌亂,推開車門下了車。</br> 段城和她一起。</br> “宋隊,我們去了啊。”</br> 宋余杭透過車窗比了一個“OK”的手勢。</br> “不瞞您說,我媳婦她這兒有一點……”段城擠在掛號的人群里,挽著方辛,一根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腦袋,笑容有些勉強,穿的也很普普通通,看上去就是一個年輕落魄的男人。</br> “您給推薦一下本市好點的神內醫院,遠的我們也去不了,感激不盡,感激不盡……”段城一邊點頭哈腰,一邊從袖口里摸了一包中華遞過去。</br> 方辛靠在他肩上,難受地捂著腦袋,暗地里翻了個白眼,他媽的不是說好的姐弟嗎?</br> 還私自改劇本了還。</br> ***</br> “怎么樣?”遠遠地看見他們出來,宋余杭打開車門把人迎進來。</br> 段城擰開礦泉水瓶蓋喝了兩口,這才回頭看他們:“問到了,有兩家,一家華盛精神專科醫院,另一家則是私立,和北京那邊的大醫院有教學關系,神經內科在省內都算是排的上號的,全國也是小有名氣。”</br> 鄭成睿這邊也有了進展:“這幾輛車都很可疑,我調一下沿途監控。”</br> 他指尖敲打著鍵盤,鏡片反射出了幽藍的光,把去那兩家醫院的路線和車輛行進的路線分別做了對比,很快就排除了另外幾輛車的嫌疑,只剩下了一輛救護車。</br> 段城打著方向盤,踩下了油門:“走咯。”</br> 宋余杭唇角流露出了一絲笑意:“謝謝你們。”</br> “宋隊怎么知道林姐不會出省啊?”段城還是有些好奇。</br> 宋余杭斂下了眸子,嗓音有些悶:“她傷的重,不可能再經歷長途顛簸了,除非……”</br> 林又元是真的想要她死。</br> 而且那天給她打電話的時候,聽見了窗外一種類似布谷鳥的叫聲,仔細聽去卻又不像,職業習慣使她順手就做了通話錄音,回頭在網上查了一下,發現這種鳥江城市本地才有,所以她不可能出省。</br> 幾個人聽完,目瞪口呆,果然,你宋隊還是你宋隊。</br> 鄭成睿把號卡遞還給她:“我再寫個程序把瀏覽記錄清空一下,不然被網監查到了也麻煩。”</br> 登陸公安內網總要有個正當的理由,雖然要是被查出來,宋余杭也能搪塞過去,但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br> 她點了點頭:“麻煩你了。”</br> 很快就到了這所著名的私立醫院跟前,還有五百米左右的時候幾個人就下了車步行。</br> 段城撥開草叢:“哇,什么醫院戒備這么森嚴啊?”</br> 門口清一色的黑衣保鏢,西裝上衣口袋里裝著通訊器,下擺皮帶里藏了戰術筆,手里還拎著民用電|警|棍。</br> 這隨便拎出來一個,除了沒配槍,都能趕的上他們的單警配置了。</br> 宋余杭蹲在樹背后的陰影里,小心觀察著,對著幾個人打了個手勢:“A計劃。”</br> 段城戴上鴨舌帽走了出去。</br> 不一會兒,門口傳來爭吵。</br> “憑什么不讓我進去?我是她同事!我就是想來看看她怎么了?還是說你們把人藏在這里做賊心虛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br> 段城踮起腳尖往里瞅著,手攏喇叭大喊:“林姐,林姐……”</br> 幾個人保鏢對視一眼,上前來拉人,推搡之間有個保鏢舉起了電棍。</br> 段城想起剛剛宋余杭的囑托:民用強光電棍,電一下四肢發麻,五體投地,人畜不分。</br> 言下之意:不要硬剛。</br> 段城趕緊舉手投降,往后退了一步:“哎,哎哎哎,別動手啊,不讓進就不讓進嘛,這么兇干嘛?!”</br> 他說著,抖了抖衣服,冷哼了一聲,扭頭就走。</br> 那幾個保鏢一直看著他走出了園區,并且沒再回來,這才作罷。</br> 段城繞了個圈子,又回到了樹叢這邊,壓低了聲音道:“不行啊,別說進了,看都不讓我看一眼。”</br> 宋余杭環視著四周,圍墻大約有兩米高,上頭還纏了鐵絲網,她現在的身手肯定是過不去的。</br> 她撫摸著手邊的這棵大樹,仰頭看去,忽然有了主意。</br> “老鄭,入侵成功了嗎?”</br> 宋余杭決定仿照林厭上次在省城殯儀館那次,如法炮制,先斷了他們的電再說。</br> 電腦屏幕上的進度條一點點前進著,鄭成睿握緊了拳頭,略有些緊張。</br> “好了!”</br> 宋余杭點點頭,腰上系著繩子,慢慢往上爬,她傷剛好,動作還不是很靈活,甚至每一次攀爬拉扯樹干的時候都有些吃力,汗水順著額角大顆大顆滑了下來。</br> 好幾次段城都看見她手一滑往下溜了一截,硬是咬著牙一點點爬了上去。</br> 榕樹茂密的樹冠正對準了二樓的窗臺,是天然的保護傘。</br> 宋余杭要在斷電的那一瞬間跳到裝空調外機的裸露平臺上,才能避免被探照燈發現。</br> 宋余杭松開腰間的繩子扔了下去,沖下面比了一個“OK”的手勢,表示自己準備好了。</br> 鄭成睿點點頭,“啪”地一下按下了回車鍵,整棟燈火通明的建筑瞬間陷入了黑暗里。</br> 宋余杭離地起跳,在半空中猶如矯健的豹子,可是落地的時候還是膝蓋一疼,她臉色慘白,冷汗瞬間就下來了,撲通一聲跪在了平臺邊緣上,要不是手還拽著空調,早就栽下去了。</br> “誰?!”保鏢聽見動靜跑了過來,段城打了一聲呼哨,引著他們跑遠了。</br> 宋余杭松了一口氣,半蹲著往里挪了挪,手指扒上了窗臺,往里看去。</br> 短暫的黑暗過后,屋里又恢復了光明,透過窗簾的縫隙,宋余杭看見林厭靜靜躺在床上,醫護人員正圍著她做檢查。</br> 護士給她換了新的吊瓶,還有幾個小醫生替她換藥,肩膀上的紗布一拆開頓時血肉模糊,醫生拿手術剪把化膿發炎的肉處理掉。</br> 睡夢中的林厭痛苦地皺緊了眉頭。</br> 宋余杭握緊了拳頭,有那么一個瞬間想沖進去緊緊抱住她讓她再也不要受這么多苦。</br> 直到指甲深深陷進了肉里,宋余杭把牙關咬出了血腥味,漫長的換藥才結束。</br> 醫生替她的傷口撒上藥粉,纏好紗布,這才又拿起托盤退了出去。</br> 等人走遠,宋余杭從兜里摸出鐵絲,捅了兩下窗戶插銷,聽見咔嚓一聲脆響,輕輕推了開來,翻身而入。</br> 她幾乎是有些連跑帶跌地奔到了她床邊,想要捧起她的臉看看,卻又看見了自己臟兮兮的手,猶豫半晌,還是作罷。</br> 林厭本就瘦,這一病更是沒個人形了,小臉煞白,就連向來鮮艷的紅唇都失了血色。</br> 宋余杭看著心酸,背過去揩了一下眼角,想要摸摸她抱抱她親親她,又害怕把身上的細菌帶給她,再加重她的病情。</br> 樓下傳來催促她的呼哨。</br> 她該走了。</br> 宋余杭在床邊跪了下來,隔著被子輕輕摟了一下她,把頭放上她的胸口。</br> “林厭,我好想你,快點醒過來,別留我一個人。”</br> 可是沒有人回答她,只有床旁的心電監護儀照常運作著,發出了滴滴的聲音。</br> 宋余杭起身,看著她蒼白毫無血色的唇,微微俯身,離她還有三寸遠的時候卻又停駐了,轉而,親上了她的額頭。</br> 就像那天她對她做過的那樣。</br> 宋余杭闔上眼睛,允許自己放肆片刻,停留地稍久一些。</br> 她在心底默念:“你……別死。”</br> 樓下又傳來了一聲呼哨。</br> 宋余杭知道,耽擱不得了。</br> 她起身,揩干凈眼淚,從自己衣領上拽下了一枚金屬紐扣,塞進了她的手心里,蜷縮起來,放進了被窩里。</br> 宋余杭三步一回頭,翻出了窗臺。</br> 幾個人早就在樓下等著了,回去的路更不好走,往過來跳容易,跳過去難。</br> 宋余杭只好扒著水管往下爬,爬到一半一束強光手電照了過來,她下意識捂臉,呲溜一下滑了下去,被緊隨其后的保鏢追得猶如喪家之犬。</br> 耳機里傳來鄭成睿的聲音:“宋隊,東南方向,繞過一片花圃,墻根下有個狗洞,我們在這等您。”</br> 媽的,堂堂刑偵隊長居然也有鉆狗洞的一天。</br> 宋余杭咬牙,還是一頭扎了進去,段城伸手把人拽了出來,幾個人臉上都是有些忍俊不禁的表情。</br> 宋余杭臉就熱了,得,不僅鉆了狗洞還做了一回梁上君子,一世英名盡毀。</br> 她拍了拍自己灰樸撲的衣服,又從頭上捻下來幾根雜草,率先轉身往外走去。</br> “今天的事不許跟任何人說啊。”</br> 段城拖長了聲音:“誒——宋隊這是在求我們嗎?請我們吃一頓火鍋的話或許可以……”</br> 他話音未落,走在前面的人從牙縫里蹦出了幾個字。</br> “這是命令。”</br> “……”</br> 身后幾個人一齊沖她齜牙咧嘴的。</br> 怪不得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宋隊和林姐在一起待久了,這說話做事風格怎么也越來越像她了呢。</br> 要不得要不得。</br> 段城一邊在心里唾棄著,一邊感嘆著這該死的甜美的社會主義姐妹情,抬腳跟了上去。</br> ***</br> 把這幾個人分別送回家后,宋余杭又叫了代駕送自己回醫院。</br> 她甫一下車,林舸的車也到了。</br> 沒法不注意到他,這個男人無論是外型還是氣質,扔在人堆里都是極其出挑的。</br> 林舸手里拎了些營養品,看樣子也是來醫院看望病人的。</br> 林厭已經轉院,他在醫院能有什么熟人呢?</br> 宋余杭摸了摸鼻子,低下頭走路。</br> 林舸從后面跟上來。</br> “你好點了嗎?看起來是好多了,前陣子林厭的事……家里比較忙,就一直沒有來看你。”</br> 本來林厭的下落她也可以去問林舸的,但轉念一想,既然她已經決定從此和林舸劃清界限,那么也就沒有必要再去主動聯系他了,免得一來二去的,再給他留下什么念想,耽誤了他就不好了。</br> 畢竟也是林厭的親人,如果可以的話,宋余杭還是不想傷害他。</br> 她這么想著,已開了口:“吃飯了嗎?要不去那邊坐坐?”</br> 林舸的目光落向了一旁的路邊攤:“好,好,來的時候吃過點,不過就當宵夜了。”</br> 宋余杭要了一碗米線,林舸則點了半分餛飩,兩個人分別坐在油膩桌面的兩側。</br> 她的手筋骨才剛接好不久,像扣扣子打領帶之類的太精細的動作還是沒法做,林舸本來想幫她把一次性筷子掰開的。</br> 宋余杭已自己咬著弄了開來,攪拌著碗里的米線和調料,林舸看著她手背上剛擦出來的傷痕。</br> “這是……”</br> 宋余杭瞥了一眼,面不改色心不跳:“不小心弄到的。”</br> 應該是跳窗臺的時候蹭到的吧。</br> 林舸還想說什么,宋余杭已搶了他的話頭,溫和又堅定地拒絕了他。</br> “我之所以這段日子一直沒主動聯系你不光是因為忙,我也在思考,我和你究竟合不合適,但我思來想去,你可能會是父母親人口中最合適的結婚對象,但我并不只是奔著結婚去的……”</br> 林舸笑了一下,拿起桌上泛黃的透明水壺,倒了一杯溫水給她,自己的餛飩分毫未動。</br> “我知道,我追求宋小姐也不僅僅是為了找個伴結婚……”</br> 宋余杭抬眼看他,眼里沒有一絲多余的情緒,像是在看朋友,像是在看同事,像是在看個普通人,眼神一派坦蕩,表情光風霽月,就連之前為了避嫌而刻意躲避視線的目光都沒了。</br> 她是真的對他沒有任何意思。</br> 林舸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br> “既然這樣的話,我想林先生應該會明白我的。”</br> 稱呼也恢復到了最生疏的地步。</br> “是有喜歡的人了嗎?”林舸握著一次性塑料杯,看著杯中的水微微泛起了漣漪。</br> 宋余杭答得很堅定,幾乎是沒有片刻猶豫地:“是。”</br> 林舸苦笑了一下:“我能問一下是誰嗎?你別想多,我沒有什么別的意思,就是想問問,究竟是誰能讓你……”</br> 宋余杭也笑了一下,不過是很溫柔的笑,只有想到那個人的時候她才會露出這種笑容,微彎了唇角,生人勿近的氣場散去,收斂了身上的軟刺露出自己最簡單的那一面。</br> “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倔強,高傲,溫柔善良都藏在了偏執的外表下。”</br> “她是從淤泥里開出來的花,值得我好好保護,好好去愛,所以,抱歉了。”</br> 宋余杭從兜里掏出錢來喊老板結賬,直到最后她也沒告訴他那個人是誰。</br> 雖然她和林厭已經互相表明了心跡,但林厭現在還昏迷著,她也摸不清她到底對這段感情是什么想法,是公開還是不公開,是告訴家人還是瞞著?</br> 尤其是,在竹林的時候,林厭說過,林舸是為數不多對她好的人,因此宋余杭還是選擇撒了一個善意的謊言,瞞著他不告訴她究竟喜歡的是誰,就讓他模模糊糊有個人選,然后徹底斷了這個念頭就好了。</br> 至于她和林厭之間的事,來日方長,等她醒了,再和她好好商量也不遲。</br> 林舸腳邊還放著給她的禮品,宋余杭已經走遠了。</br> 他站起來去追,趕在進醫院之前硬是把營養品塞進了她的手里。</br> “拿著吧,今天來僅僅只是作為朋友的探望,做不成男女朋友,宋小姐不會連普通朋友都不和我做了吧?”</br> 因為劇烈奔跑,男人頭上有一層薄汗,眼神是黯淡的,卻還是強撐出了笑容。</br> 宋余杭推辭,他已退了兩步,到了臺階下跟她揮手告別。</br> “你畢竟也是我妹妹的朋友,就當我替她謝謝你的救命之恩了,你放心,我林舸是個識趣的人,我媽和阿姨那邊我會去說,以后不會再以相親對象的身份約宋小姐出來了。”</br> 說話間,林舸的車泊了過來。</br> “那就提前祝宋小姐,有情人終成眷屬。”</br> 林舸說完,就鉆進了車里,根本沒給她再說話動作的機會。</br> 宋余杭看了看手上的營養品苦笑,林厭吶林厭,你爸不怎么樣,倒還真是有個好哥哥呢。</br> ***</br> 宋余杭還沒踏進病房,就聽見宋媽媽急得團團轉的聲音了。</br> “人呢?這么大一活人去哪了?”一干醫務人員圍著她。</br> “報警……對,報警。”老人家從兜里掏出了手機,按著號碼,還沒撥出去就被人一把摁住了。</br> 宋余杭失笑:“媽,我在這呢,和醫院請過假了,出去和同事吃了個飯而已。”</br> 宋媽媽上下打量著她:“哎喲這衣服怎么又弄得這么臟啊?是不是又和人打架去了,你這傷還沒好怎么能……”</br> “沒事,沒事,媽,你放心吧。”宋余杭把人拉到床邊坐下,又跟醫護人員道過歉,請他們出去,這才關上了門復又回來。</br> 宋媽媽看著她拿回來的營養品:“這是……”</br> 宋余杭從開水瓶里倒了一杯熱水給她暖手:“林舸送的,這大晚上的,你怎么來了?”</br> “來看看你,媽一個人在家也不放心,過來的路上看見有賣糖炒栗子的,給你買了點兒。”</br> 老人從隨身的包里掏出一個紙袋放在桌上,墊了一張紙巾給她剝著栗子。</br> 宋余杭想接手,又被人打了回去。</br> “去去去,你去床上躺著去。對了,你和林舸,到底怎么樣,有進展沒?”</br> 說來說去,還是說到了重點上。</br> 宋余杭捻了一顆板栗塞進嘴里,還熱著,果然是松軟可口,又香又甜。</br> 她愜意地瞇起了眸子,因為見了林厭,又解決了和林舸之間的事,心情頗好。</br> “吹了。”</br> 宋媽媽剝栗子的手一頓,宋余杭去摸栗子吃,被人拿栗子殼砸在了腦門上。</br> 宋媽媽氣得不輕:“你……你這次又是為什么拒絕人家?好不容易有個不嫌棄你的職業的男人……”</br> 刑警都不想找刑警,忙起來都不顧家,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一聽她的職業就退避三舍了,林舸已經是她相親生涯里相處時間較長的了。</br> 宋余杭把栗子殼從衣服上扒拉下來,握住了媽媽的手,她斟酌了再斟酌:“媽,你先別生氣,你看哈,我姐她都單了這么多年了,不也沒找,一個人過的挺好的……”</br> “那不一樣,你姐有小唯,身邊還有個伴兒,我也不反對她二婚,倒是挺希望有個人能照顧好她們娘倆的,關鍵這不是沒有嗎?”</br> “你現在結婚生孩子,趁著我還能走的動,還能幫你照顧幾年,等過兩年,我也走不動了,你又是高齡產婦了,再有個小病小災的,床前連個端茶倒水的人都沒有,那才是真的悲哀。”</br> 宋媽媽也握住了她的手,微微紅了眼眶,苦口婆心。</br> 說到底還是擔心她晚年沒有人照顧,晚景凄涼。</br> 宋余杭心一軟,把媽媽擁進懷里,輕輕拍著她的后背安慰她,末了,又冷不丁冒出一句。</br> “媽,咱家不重男輕女,沒有皇|位要繼承吧?”</br> 氣的宋媽媽直想揍她:“說什么呢?!要重男輕女哪還有你?”</br> 宋余杭笑了:“那這不就得了,咱家又不需要延續香火,再說了,就算是要延續香火,不還有小唯呢嗎?”</br> 她略帶了一絲小心翼翼的眼神看著媽媽,算是在提前為她和林厭的關系打預防針了。</br> “您看著我長大,最了解我,該知道我的性格受不了一般的男人,一般的男人也受不了我,我也確確實實沒有結婚的打算,年輕的時候多攢點錢,老了就去住養老院唄,我和您一起,到時候天天陪您曬太陽跳廣場舞。”</br> 說到前半段宋媽媽還是被她氣的不輕,后半段卻硬是被她逗出了笑顏。</br> “你呀,到時候哪還跳的動呦……”</br> “沒關系,跳不動我們就待屋里看看電視,喝茶下棋,您要是喜歡孩子,我去外面給您領養個十七八個的,樣貌性格還能選,天天排著隊兒叫您外婆逗您開心……”</br> 宋媽媽被她逗得合不攏嘴:“你呀,一天就會瞎說,哪能讓你領養十七八個,再說了,十七八個你看的過來嗎?我可不幫你照顧啊……”</br> 宋余杭看著她鬢邊的白發,臉上縱橫的紋路,她已經不年輕了,接連的喪夫喪子之痛,讓她迅速蒼老了一大圈。</br> 她高中畢業打了兩年工就嫁給了父親,或許沒有什么文化,但從來都是把他們的四口之家收拾得整整齊齊,妥妥帖帖。</br> 那個年代窮,父親的工資只有幾百塊,但宋余杭仍然可以每天穿著干干凈凈的校服去上課,放學回家了隔三差五餐桌上也會有魚有蝦有肉。</br> 等她自己獨立了,出來工作了,才知道,一個人在繁忙的工作學習之余,還要兼顧家務打掃衛生,買菜做飯填飽肚子還要色香味俱全,是一件非常不容易且難以堅持的事。</br> 宋媽媽幾十年如一日,包括在愛他們這件事上。</br> 宋余杭捧著這還溫柔的栗子,把媽媽擁進了懷里,頭抵在她的肩膀上,有一種由衷的放松和感激之情。</br> “媽,謝謝你。”</br> 她頓了一下,又道:“還有,對不起,我讓您操心了。”</br> 宋媽媽也把手放上了她的后背,輕輕拍著她:“傻孩子,媽媽只是希望你過的好,你爸走的早,你哥也走了,咱家沒多少人了,媽媽也終究會離開你,到了那個時候,媽媽怕你孤單,不管是誰,能有個伴陪著你就是好的。”</br> 宋余杭把媽媽摟緊了些:“不會的,媽,你會長命百歲的。”</br> 宋媽媽把人扶了起來,攀著她的肩膀看著已經長大成人的女兒:“哪有什么長命百歲呀,是人都會老,不過,媽媽最大的心愿還是你平平安安的,這比什么都強。”</br> 宋余杭眼眶一熱,主動替媽媽剝著栗子:“媽,別光顧著我,你也吃。”</br> ***</br> “小姐,小姐醒了!”半夜負責監護的護工正在打著瞌睡,突然看見她的手動了一下,忙不迭跑出去叫人。</br> 醫生們呼啦啦涌進來,又是翻眼瞼,又是聽心音的,硬生生把林厭從昏睡中拉了過來。</br> 她迷迷糊糊聽見有人說:“肺部感染控制住了。”</br> “自主呼吸心跳有了。”</br> “撤呼吸機,上鼻飼管。”</br> 儀器從床邊推走,取氣管插管帶來的陣痛和難受讓她茫然睜開了眼。</br> 世界從黑白變成了彩色,從模糊到清晰。</br> 林厭闔了兩下眼睛,直覺得好累,身體從沒這么困乏過,四肢百骸都疼,腦袋也脹痛脹痛的。</br> 醫生挽起了她的袖子,把透明的止痛藥注射進去。</br> 林厭皺眉,唇齒間溢出了痛哼,她下意識攥緊了拳頭,卻猛地覺得掌心里有什么東西硌得慌。</br> 冰冰涼涼的,很圓潤。</br> 她微偏了頭,攤開手掌,努力去看。</br> 是一枚扣子。</br> 制式警服的襯衫扣子。</br> 在燈光下泛著淺淺的銀光。</br> 林厭知道了,她來過。</br> 也不知為何,這個念頭冒出來的時候她心底一松,竟是前所未有的溫暖和安心。</br> 林厭把那枚紐扣復又攥進了掌心里,微微闔上了眼睛,任由黑暗和困倦吞沒了自己。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