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沒有接通便被掛掉,男人心里頓時涌起了一股不好的預感,微微咬了咬牙,回頭看了不遠處樹林里的指揮車一眼,下定決心,把手機卡拆了出來折斷,手機扔進了旁邊的水塘里,自己戴上口罩,準備轉身離去的時候,被一桿槍頂住了后腦勺。</br> 他渾身一僵,緩緩回頭,一個身穿迷彩綠的士兵站在他身后,臉色冷峻。</br> “鄭警官,和我們走一趟吧。”</br> 樹林里傳來了沙沙的腳步聲,一群人圍了上來,紛紛拿槍指著他。</br> 鄭成睿苦笑,舉起了雙手。</br> ***</br> “就地射殺。”胡森吉想到了趙俊峰的命令,冷冷揮了一下手。</br> 出乎他意料的是,卻沒有人再聽他的,他情急之下,猛地搶過了別人的槍口,對準了頂爺,拇指微微扣下扳機。</br> “不要!”</br> 宋余杭見勢不妙,一個箭步沖了過去,微微抬起了他的槍口,子彈砰地一下射上了天空,仿佛被這槍聲驚醒,身邊穿迷彩服的武|警紛紛將槍口對準了他。</br> 胡森吉面色一白:“這是什么意思?”</br> 宋余杭冷笑了一下:“自己去跟公安部、紀委各位領導解釋去吧。”</br> “帶走!”</br> 她微微抬了一下手,以薛銳為首的刑警們上前來架住了他,把人往外拖去。</br> “宋余杭,你不過就是一個片兒警,你有什么資格逮捕我……”</br> 胡森吉還在掙扎,憤怒的咆哮聲傳出去了很遠,可是沒有人再搭理他。</br> 看著面前這場鬧劇,頂爺微微扯起唇角笑了一下。</br> 他剛剛手里那個裝滿錢的箱子,因為聽見槍響,下意識抬手去遮擋要害而漏了出來,花花綠綠的鈔票散落了滿地,只有少部分是貨真價實的人民幣,其余的全是紙錢。</br> 想也不用想,那海外賬戶一定也被凍結了,他自以為贏得徹底,卻輸得慘不忍睹。</br> 宋余杭看他的表情瞬間僵硬,面色灰白,微微勾了一下唇角。</br> “帶走。”</br> 話音剛落,一個人影分開人群跌跌撞撞跑了過來,林厭當胸一腳踹在他胸口,把人踹翻在地,又撲了上去死死揪住他的衣領搖晃,眼眶全是紅的。</br> 她一拳接一拳:“還我爸,還我哥,還初南的命來!”</br> 猝不及防之下,誰也沒有料到她會突然出手,頂爺被打得鼻血飛濺,口吐白沫。</br> 林厭從腰后摸出了一把匕|首,用來殺老虎的那把,還沾著血腥氣,狠狠朝著他的胸口扎了下去。</br> 宋余杭瞳孔一縮,三步并作兩步跑了過去,死死抱住了她的腰,把人往后拖。</br> “林厭!”</br> 有人纏住了她,其余人一擁而上把倒地的頂爺扶了起來,戴上手銬,反剪了雙手押上了快艇。</br> 林厭仍舊在掙扎著咆哮著歇斯底里怒吼著,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殺父仇人一臉坦然地從她面前走過,上了警方的船,最后渾身脫力跪在了地上,泣不成聲。</br> 宋余杭也跪了下來,把她的腦袋摁進了自己懷里,摩挲著她的發,淚就滾了下來。</br> 衛星實時畫面就到這里截然而止了。</br> 趙俊峰長嘆了一口氣,摘下了老花鏡,揉了揉眉心,似有些遺憾,又頓覺解脫。</br> 馮建國站在他旁邊,隔了三五步遠,指揮室里其他領導們也都圍在他身邊。</br> 指揮車已經被武|警們包圍了。</br> 他在心里也悄悄嘆了口氣。</br> “趙廳,走吧,別讓我們為難。”</br> 老人苦笑了一下:“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br> “中景工業港,在公安部的安排下,林厭執行的是絕密任務,只有我和她單線聯系,知道這個地址的人不是毒|販,就是內鬼。”</br> 更久一點的時候,大概是從宋余杭和林厭回江城市遇襲開始的。</br> 趙俊峰自以為做的天|衣無縫,可是他手底下的人卻因為倉促離開現場而遺漏了兩枚橡皮彈在車輛上。</br> 宋余杭把那兩發子彈拿了回來,誰也不知道她曾去見了他,包括林厭。</br> 布局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只是誰也沒有料到林舸會橫插一刀,再之后林厭的假死也算是陰差陽錯了,先開始對宋余杭保密一來是因為她的身體狀況不允許受刺激,二來既然是絕密行動,那么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林厭越安全。</br> 對宋余杭的隱瞞也是得到了林又元的同意的。</br> 馮建國還記得當時的他是這樣說的。</br> 老人臥病在床,眼里卻有一絲笑意。</br> “如果經此一劫,她們還能在一起……咳咳……那我……也就放心了。”</br> 馮建國反問:“如果不能呢?”</br> 林又元悠悠嘆了口氣:“那就是她們的命了,不過林厭……”</br> 提到自己女兒,他略微一頓。</br> “打敗頂爺,快速成長起來,大概以后也沒有人或事能傷害到她了,不能在一起也好,人沒有軟肋便永遠無敵。”</br> 他此番說辭,馮建國不敢茍同,卻也從中感受到了父親對子女的拳拳愛意,盡管,是以他自己的方式。</br> ***</br> 林厭本以為一切塵埃落定,自己會欣喜若狂,可是現在心里只剩下了悲涼。</br> 海風呼呼刮著,吹亂了她的頭發,她拒絕了醫療幫助,自己一個人走遠了些,抱膝坐在了沙灘上,海浪拍打著她的腳背,背影孤單而寥落。</br> 宋余杭和省廳的刑警辦好交接,往那邊瞥了一眼,拋下手里的事跑了過去。</br> 有人走到身后她也渾然不覺,宋余杭拍了拍自己的臉,拉拉衣服,調整好呼吸表情,使自己的笑容不那么難看,才在她旁邊坐了下去。</br> 林厭看了她一眼,淚水還在眼眶里打轉,眼神卻依舊是呆滯而無光的,直看的她心如刀絞。</br> 宋余杭伸手攬過了她的肩頭,下巴抵著她的腦袋輕輕摩挲著。</br> 林厭也沒躲,任由她動作。</br> 她實在是沒那個心情,也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好。</br> 她看著依舊漆黑的夜色。</br> “你說,光明真的會來嗎?”</br> 或者說,這世上真的有光嗎?</br> 宋余杭偏頭,輕輕吻了一下她的額頭。</br> “會的。”</br> “我不信。”林厭眼角滑下了淚珠。</br> 宋余杭替她揩掉,臉上的表情是從未有過的柔和。</br> 她的眼睛是那樣亮,像天上的星星,又好似山川河流花草樹木那樣擁有旺盛的生命力。</br> 林厭從她的身上看見了一個詞:</br> 生機勃勃。</br> 美好,大概就是用來形容這種人的吧。</br> “那你閉上眼,再數到三,會看見光的。”</br> 林厭不屑一顧地扯了一下唇角,卻在她的手掌覆過來的時候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br> 宋余杭看著天邊厚重的云層被晨曦破開,朝陽竭盡全力地想要跳出海平面。</br> 這個過程是這樣漫長,而又讓人熱淚盈眶。</br> 她輕輕數著:“一。”</br> 林厭長睫在她掌心顫動著。</br> “二。”</br> 她略微緊張地屏住了呼吸。</br> “三。”</br> 宋余杭松開手,俯身過去。</br> 林厭還沒看見朝陽,就先看見了熟悉的面容,清晨的第一縷光線躍動在她的眼角眉梢,把黑色的發涂抹地稍稍變成了栗色。</br> 她微怔,紅唇微張,就被人覆了上來。</br> 這個吻很輕,不同于以往每一次你來我往針鋒相對非要較個高低的兇狠,而是包含了宋余杭全部的愛意和溫暖。</br> 她臉上的表情是那樣神圣且虔誠。</br> 林厭忘記了呼吸,也忘記了閉上眼睛,直直看進她的瞳孔里去。</br> 宋余杭松開了她,臉上帶著羞澀的笑意:“你問我,光是什么。”</br> 林厭不解其意,甚至有些莫名其妙。</br> “問嘛。”</br> 被她纏得沒辦法了,林厭唇角總算彎起了一絲弧度。</br> “光是什么?”</br> 兩個人側著身子說話,宋余杭輕輕攬過了她的腦袋,往額頭上印下一吻。</br> “光是我愛你。”</br> 段城被醫護人員抬上了擔架,即將送上救護車的時候往回看了一眼。</br> 逆光只留下了她們的剪影,將面容涂抹得模糊不清。</br> 這個畫面太過于美好靜謐,身后是還沒來得及打掃完的戰場,身前是朝陽萬里,兩廂對比之下難免讓人心懷激蕩。</br> 段城微微勾起唇角笑了,幾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他的方辛。</br> ***</br> 一行人回到碼頭。</br> 趙俊峰已被公安部的人帶走,他的身上肩章領花盡除,就連春秋常服也脫了,僅僅只穿著一件薄襯衣,被海風吹得面色有些發白,但宋余杭并不確定,那是不是因為看見了自己。</br> 趙俊峰在路過她的時候腳步微頓,嘴唇上下翕動著。</br> 宋余杭以為他什么都不會說的,武|警押著人離去的時候,他卻又突然轉過了身來道:“不要跟我老伴兒說我被抓了。”</br> 這一句話更像是在跟所有人說。</br> 她默默退開了一步,咬緊了牙關,雙手緊握成拳,再也沒多看他一眼。</br> 救護車車門即將關閉的時候,從人群里跌跌撞撞跑出了一個姑娘。</br> 方辛一看就是從市區大老遠跑過來的,發絲凌亂,還穿著實驗室的制服。</br> “段城,段城,你在哪兒呢?”</br> 段城透過那窄成了一條縫的車門聽見了她的呼喚,看見了她的鞋子,戴著簡易呼吸器,吃力地抬起了身子。</br> 醫護人員來摁他,就有人扒上了車玻璃。</br> “段城,段城,你還好嗎?”</br> 車外傳來了女孩子急切的呼喚,醫生復又拉開了車門,神色有些焦急。</br> “什么事?你是他什么人?他傷得不輕,得趕快送去醫院做進一步的治療。”</br> 方辛定定神,看看他血跡斑斑的衣服,目光聚焦到了他的臉上。</br> 男人露出兩顆大白牙笑了,勉強抬起右手,沖她伸出了大拇指,示意自己還好。</br> 方辛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我……我是他女朋友。”</br> ***</br> 在短暫的休整之后,兩個人一起被送到了醫院,在這個過程里,宋余杭一直緊緊拉著她的手,直到要做檢查才迫不得已松開,那一瞬間的表情也是極不舍且難過的。</br> 兩個人檢查過后,很快就被安排了手術,兩間相臨手術室的燈同時亮了起來。</br> 宋媽媽在門外焦急地徘徊著,季景行在一旁柔聲安慰著她。</br> 不多時,醫生出來了,摘下口罩。</br> “誰是十三床家屬?”</br> “我是,我是她媽媽。”宋母趕忙迎了上去。</br> 醫生臉上略有些惋惜:“患者三十六歲,還很年輕,但腹部受到重擊,子宮大量出血,我們盡力縫合,如果縫不好出血不止,那就只能……”</br> 他話還未說完,宋母已兩眼一黑,癱軟在地。</br> “媽!媽!快來人啊!”季景行跪在地上托著她,焦急地大喊,幾個醫護人員推著輪床跑了過來把人送往了搶救室。</br> 等宋母在病房里醒來的時候,手術已經結束了,子宮保住了,但是生育能力永久受損。</br> 宋余杭最后當然是知道了這個消息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其實沒太大感覺,反倒是宋母和季景行淚眼婆娑,尤其是宋媽媽幾乎快哭成了淚人。</br> 她輕輕捏著媽媽的手安慰她,戴著氧氣面罩,看見林厭在她的不遠處的另一張病床上躺著,唇角就彎了起來。</br> 醫生說了,她倒是沒什么大問題,也沒留下后遺癥,肩上的皮外傷已經縫合且止血了,唯一需要密切關注的還是格林巴利綜合癥帶來的后續一系列感染問題,但同時醫生也說了,她前一個療程的恢復情況很好,有望回到正常人的生活,說的大概就是她假死那段時間的療養過程吧。</br> 只要遵醫囑,按時吃藥,保持清潔,注意飲食衛生,感染也是可以控制住的。</br> 宋余杭看著她昏睡著,臉色蒼白,嘴唇卻逐漸有了血色,生命體征平穩,唇角那一絲弧度越放越大,越放越大,終于忍不住像個孩子一樣笑了起來。</br> 失而復得,是三十六歲給予她的最好的禮物。</br> ***</br> 警方查封林宅的那一天,林厭掙扎著下了床要去看看,宋余杭素來身體強健,倒是比她好的快的多,無奈拗不過她,只好陪她一起去。兩個人穿著病號服,林厭坐在輪椅里,由她推著上了車。</br> 莊園的那一頭是林舸家的別墅,警察進進出出,其中不乏有穿著“刑事現場勘查”字樣制服的技術警察。</br> 林厭微微闔了下眸子,手在發抖,深吸了一口氣,看看宋余杭。</br> 她會意,上前交涉,得到同意后推著她上了樓,二樓就是林舸的書房,她也曾來過的,卻從沒留意到他房間里立著的那具人體骨骼。</br> 房門口拉起了警戒線,幾個穿著防護服的法醫在提取檢材,方辛也在旁邊勘驗現場痕跡,半晌后,察覺到門口有人,抬眸看了她一眼。</br> 林厭眼眶是紅的,咬肌顫動著,死死攥著自己的拳頭,指甲深陷進了掌心里。</br> 一名法醫反復來回摸了幾遍骨架,皺著眉頭道:“初步尸檢得知,這是一具十八歲的成年女性骨骼遺體,帶回局里做進一步的解剖確認死因。”</br> 實習法醫拉開了裹尸袋,幾個人小心翼翼把骨架抬了起來放進去,即將拉上拉鏈的時候,林厭猛地撲了過去,她還站不起來,摔倒在了警戒線外,伸長了手臂去夠她這輩子最好的朋友。</br> “初南,初南,不要走……”</br> 原來她費盡心思找尋了十四年的人,就是她的身邊。</br> 原來她費盡心思找尋了十四年的兇手,就在她的身邊。</br> 這十四年來她究竟做了些什么,好友沉冤未雪,她懷疑父親,卻毫無保留地信任林舸,為了報仇把自己變得人不人鬼不鬼,如果不是宋余杭,自己是不是也會走上這樣的道路呢?</br> 每每一想到她有無數次機會能發現這個秘密,卻又無數次錯過了。</br> 林厭心如刀絞,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兩耳光。</br> “刺啦”一聲,漆黑的裹尸袋終于還是被密封好了,幾個刑警抬了起來往外走。</br> “初南,初南,你看我一眼,不要走……不要……走……”</br> 林厭掙扎著往過去爬,宋余杭死死抱住了她,把人托了起來,手掌蓋住她眼睛。</br> “林厭,林厭,不要看,我在,我在呢,別怕啊。”</br> 也就是在這一天,精神病院傳來消息,陳媽媽呼吸衰竭,要不行了。</br> 等宋林一行人趕到醫院,只來得及見了她最后一面。</br> 陳媽媽骨瘦如柴躺在床上,如雞爪般粗糙的手緊緊攥著她的手腕,吃力地抬起身子,似想要說些什么。</br> 林厭輕輕替她摘掉了氧氣面罩。</br> 向來瘋瘋癲癲人事不知的人眸中罕見地露出了一抹清明,老人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br> “謝……謝謝……”</br> 她只說了兩個字便撒手西去,床旁的心電監護儀上變成了一條水平的直線。</br> 林厭愣愣看著她的手從自己掌心里滑落,愣了半晌,似不可置信般地輕輕晃了晃她的肩膀。</br> “阿姨,陳阿姨?”</br> 初南媽媽安詳地闔上了眼睛,再也不會醒過來了。</br> 醫護人員進來替她蓋上白布,撤走了呼吸機,搬走了心電監護儀。</br> 輪床從她眼前挪走。</br> 林厭坐在輪椅上,用手捂住了唇,肩膀劇烈抖動著。</br> 宋余杭走到她身前來,蹲下身輕輕握住了她的手,給予她無聲的安慰。</br> “這些就是老人的隨身物品,由于她已經沒有家屬了,就轉交給你們吧。”</br> 醫生遞過來了一個紙箱,她在這里住了很長一段時間,看護著看護著,大家都有感情了,于是他長嘆了一口氣道。</br> “今天早上起來老人精神很好,也不哭不鬧,還自己洗了臉,吃了藥,讓我們的護士給她理了發,換了新衣服,誰知道晚上就……”</br> “唉,聽說她女兒那個案子破了是嗎?也怪不得,強撐了這么多年,終于到頭了。”</br> ……</br> 宋余杭微笑點頭稱是,等醫生走遠,才打開了這個箱子,里面東西不多,幾件舊衣服,打了補丁的襪子,一個舊相框,幾張她走南闖北尋找初南時留下的火車票,以及一個牛皮信封。</br> 宋余杭把那信封拿了出來,面上寫著:林厭親啟。</br> 字跡清麗娟秀,陳媽媽沒有上過學,那么多半就是初南的手筆了。</br> 她又原封不動放了回去,抱著那個箱子走向了坐在長椅上的林厭,在她面前蹲了下來,握著她的手,把那封信遞給了她。</br> “給你的,你要看嗎?”</br> 目光一落到那幾個字跡上,林厭仿佛被火燙了一樣,往后一縮,肩膀就開始抖動,嘴里振振有詞。</br>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是我害了她們……”</br> 宋余杭用力攥住了她的手,微微加重了語氣:“林厭,不是的,不是你的錯。”</br> “是我……就是我……如果我沒有遇到她,就不會和她成為朋友,林舸就不會殺她,陳媽媽也就不會瘋……”</br> “林厭!”宋余杭攥著她的肩膀,迫使她抬頭看向自己,眼神堅定,語氣斬釘截鐵。</br> “人們總是在說受害者有罪論,可是受害者們有什么錯呢?誰遇見誰,并不是人為能控制的因素,林舸的變化也不是你能控制的因素,要說有錯全部都是他的錯,他永遠也想不明白一點,人生是一條長河,沒有人會一直止步不前,他過不了這條河,還停留在原地,所以走錯了路,一步錯,步步錯。”</br> “這些年來,你為初南、為陳媽媽做的也夠多了,所以她最后跟你說了‘謝謝’,你明白這是什么意思嗎?”</br> 林厭淚眼婆娑看著她,捏緊了手中這封信。</br> “代表她已經放下了,可以安心地去了,醫生說她還理了頭發,換了新衣服,她要去見她心愛的女兒了,在這之前,她希望你過的好,一輩子平平安安無病無災的那種好。”</br> 宋余杭說完,自己也紅了眼眶,把人輕輕擁進了懷里。</br> “而終有一天,我們都會在那個世界和逝去的人相逢。”</br> 頂爺被捕時她沒有哭,在林舸家找到初南遺骸的時候,她哭了卻沒有歇斯底里,然而就在此刻,捏著好友的這封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br> 這是遺憾的淚水,夙愿終結的淚水,好友沉冤得雪的淚水,亦是解脫的淚水。</br> 宋余杭一動不動,任由她抱著自己嚎啕大哭,把眼淚鼻涕全部糊在了她的胸前。</br> 良久以后,往來醫護人員側目,林厭終于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松開了她的腰。</br> 宋余杭輕輕刮了刮她的鼻子:“哭夠了?”</br> 林厭仍是一抽一抽的:“還……還是想哭。”</br> “乖,我們還有好多事情要處理呢,晚上回病房你再抱著我哭。”</br> 警方那邊的手續,陳媽媽的身后事,林又元的身后事,景泰集團未來的方向……</br> 這些事情昏迷的時候不知道還好,清醒了就如一座大山般壓在了她身上。</br> 林厭知道現在不是脆弱的時候,卻還是微微紅了眼眶:“嗯。”</br> 宋余杭目光垂落到了她手中的信封上:“那這信……”</br> 林厭輕輕放進了旁邊的紙箱里。</br> “以后再看吧,等我有勇氣也能放下這一切的時候再拆開來看看,她跟我說了什么。”</br> ***</br> 等林厭能下地走路,初南的尸檢結果也出了,確認是本人無疑,而在林舸房間里發現的水晶球里的牙齒,也驗出了微弱的DNA,和陳初南本人所留存的標本所匹配。</br> 至此,橫跨十四年的“6.18汾陽碼頭碎尸案”宣布告破。</br> 至于他的地下室里,則發現了大量血跡,與未處理的新鮮尸塊,更多受害者浮出了水面,一時之間關于這位“殺人狂魔”的新聞在社交媒體傳播得沸沸揚揚。</br> 林厭把初南和陳媽媽葬在了一起,墓地選的很好,依山傍水,松柏常青。</br> 她紅著眼睛把紙錢紛紛揚揚灑上了天,宋余杭則往墓碑前靠了一束白菊。</br> 兩個人默然靜立。</br> 良久之后,宋余杭問:“那封信,你看了嗎?”</br> “看了。”</br> “她說什么了?”</br> “她說謝謝。”</br> 那封信的最后陳初南是這樣說的:“小氣鬼,從初中到高中,不知不覺間我們已經認識六年啦,這六年里眼睜睜看著你慢慢長高,慢慢變漂亮,當然,性格還是那么臭屁~”</br> “我時常會想,如果沒有遇見林厭的話,我的人生會是什么樣子的,大概是按部就班一眼就能看到頭的那樣吧,就像我媽媽一樣,到了年齡,工作,結婚,生子,撫養孩子長大,孩子又重復同樣的人生……”</br> “可是因為遇見了你呀,人生開始從不可能變得逐漸有了一點點可能。”</br> “你帶我逃課去打電動,讓我知道了原來世界上還有比學習更有意思的事;你偷偷帶我去看電影,讓我知道了原來世界上還有比江城市更遠的地方;你讓我見識到了這個世界上原來還有多姿多彩的另一面,讓我從不向往變得向往,我也想走出去看一看,像你一樣,將來掙好多錢,吃好吃的食物,給媽媽買大房子。”</br> “這個夏天過后,我們即將各奔東西,但無論何時何地想起你來,你都是我的青春里最濃墨重彩的一筆,是我陳初南最好的朋友,這一點永遠不會變。”</br> “嗚嗚嗚,本來不想哭的,結果越寫越傷感,好啦!今天是你生日,那就先祝你生日快樂,最后——”</br> 女孩子畫了一個大大的笑臉。</br> “希望你前程似錦,平安、快樂、幸福地度過一生,以及……”</br> 女孩子筆鋒稍頓:“謝謝你,林厭。”</br> 后來的林厭才明白,原來“謝謝”這個詞也可以用來告別。</br> 女人微微俯身,撫摸著墓碑上的照片,唇角有了一絲笑意。</br> 也謝謝你,初南,讓我成為更好的自己。</br> 到了下午,她們還沒回去,江城市公安局就派人來請,兩個人一起坐上了回城的警車。</br> 審訊室里衣著整潔,穿戴制服的刑警在嚴陣以待,都是生面孔,大概是省廳或者公安部的人,為了避嫌,馮建國也不在。</br> 宋余杭拉住了她的手,神色擔憂。</br> 反倒是林厭坦然些,回握住她,輕輕捏了捏,大踏步走了進去,在他們對面坐下。</br> 鐵門合攏,阻擋了她的視線。</br> 宋余杭正欲踮起腳尖往里瞅的時候,有警員過來叫她,說是馮局有請。</br> 她只好跟著對方往辦公室走,三步一回頭。</br> ***</br> “姓名?”</br> “林厭。”</br> “年齡?”</br> “三十三歲。”</br> “職務?”</br> “原江城市公安局技偵科主檢法醫師。”</br> “為什么要去當臥底?”</br> 前面的問題林厭回答得都很順暢,唯獨到這里略微停頓了一下。</br> 辦案人員都在看著她。</br> 林厭沉默良久,一直到對面的刑警都有些不耐煩了,拿筆輕輕敲了敲桌子。</br> 她這才懶懶掀了眼簾,嗓音有些不耐煩卻擲地有聲。</br> “為了保護活著的人,和替死者尋求真相,是我的職責。”</br> 幾個人對視了一眼,又有人問:“在臥底過程中有沒有被敵方反滲透?”</br> 接下來就是按照程序走了,對方的態度算不上好但也算不上壞,于是她也只是機械性地回答問題,不冷不熱。</br> 直到。</br> “既然犯罪嫌疑人已經伏法,你又為何沖上去毆打他,你可知,身為公職人員,此舉亦也觸犯了《刑法》。”</br> 林厭沉默,盯著亮得刺眼的臺燈上飛舞著的蛾子,眼睜睜看著它撞了上去,又被滾燙的燈管灼傷,死氣沉沉地落在了桌上。</br> 辦案人員有些不耐煩,拿筆重重敲了一下桌子。</br> “回答問題。”</br> 林厭輕輕扯了一下唇角,抬眸望向他。</br> 問話人很年輕,和她差不多大。</br> “你有父母吧?”</br> 對方一怔,她又轉頭看向了另一位年紀稍長些的刑警。</br> “您有孩子吧?”</br> “當有一天,你的父母妻兒,朋友手足被害身亡,你還能淡然坐在這里,問出這種問題嗎?”</br> ***</br> “這把槍的彈道對比結果出來了,和你父親當年丟失的那把一模一樣。”</br> 馮建國把裝在證物袋里的槍支遞給了她。</br> “這是?”宋余杭拿在手里,翻來覆去地看。</br> 老人面色也有一絲悲痛。</br> “林厭父親用來自殺的槍。”</br> 宋余杭猛地一怔,臉上的表情有些嚴肅又有些吃驚,最終五味雜陳。</br> 審訊一直進行到了晚上,林厭才被毫發無損地放了出來。</br> 宋余杭松一口氣,迎上去:“厭厭……”</br> 她還未說完,林厭笑了笑。</br> “他們說我隨時可以回去上班了。”</br> “那你想嗎?”</br> 宋余杭輕輕拉住了她的手。</br> 林厭搖頭:“不想,我有些累了。”</br> 宋余杭攬住了她的肩膀,和人一起往外走。</br> “好,那就不去了。”</br> 等走出公安局外,早有人在等著她們。</br> 季景行牽著小唯和宋媽媽一起站在路燈下。</br> 秋天的夜晚月朗星稀,梧桐樹葉鋪滿了人行道。</br> 她微笑:“今天中秋,你們又出院了,媽燒了肉,燉了排骨,一起去家里吃飯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