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叫的不是大夫,而是殺他的人吧。</br> 金夏還是太嫩了,林又元這輩子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即使現在病入膏肓,也絲毫不影響他的判斷力,她自以為小動作做的足夠隱秘,實際上她的緊張悉數落入了他眼底。</br> 林又元回轉身來,靠在床頭上喘氣,微瞇了眼睛看著她把水杯遞到了自己唇邊。</br> 她的手有些抖,水面泛起了漣漪。</br> 這杯水有問題。</br> 金夏看他遲遲不喝,勉強笑道:“老爺,快喝吧,您一直咳嗽,潤潤嗓子。”</br> 說著,坐在床邊,杯沿輕輕抵在了他有些干裂起皮的嘴唇上。</br> 那張臉無疑是花容月貌的,卻也讓人十分惡心。</br> 林又元心底蔓上了一絲寒意,面上不動聲色,冷哼了一聲道:“我自己來。”</br> 說著,干枯的手顫顫巍巍扶住了杯子,微微仰起了下巴。</br> 為了使藥效迅速揮發,金夏沒倒太多水,此刻有些緊張地看著他的動作,掌心里全是冷汗。</br> 喝啊,快喝,喝吧,喝了我就解脫了。</br> 眼看著他仰起了頭,即將觸碰到水面的時候,林又元卻又停了下來,唇角浮起了一絲冷笑。</br> “這水里怕是有東西吧。”</br> 金夏指甲深深摳進了掌心里,強笑道。</br> “怎么會呢,這可是當著老爺的面倒的,給夏夏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對老爺動手呀。”</br> 林又元把水杯遞了過去:“那你先喝一口。”</br> 金夏目光一凜,暗道不好,多半是被他懷疑了,既然如此,就只能……</br> “好。”她巧笑嫣嫣,纖手就要伸過來拿他手里的杯子,兩個人距離極近。</br> 林又元穿著單薄的病號服,骨瘦如柴,領口微敞著,露出了半邊胸膛。</br> 林舸說了,如果他發現,就趁他不備下手,刀子只要戳進胸口,他現在的身體沒有任何反抗之力,必死無疑。</br> 事已至此,反正左右都是死,金夏深吸了一口氣,豁出去了。</br> 她的左手穩穩接住了水杯,與此同時,右手乘其不備從包里掏出了水果刀,猛地扎向了他的心口。</br> 變故來的太快了。</br> 林又元瞳孔里寒光一閃而過,他似是也沒料到金夏有這個膽子,就是這一怔忪的功夫,刀尖已在眼前,皮膚已隱隱感覺到了刺痛。</br> “去死吧!”金夏發狠,再要用力往前挪動一分的時候卻感覺手臂重若千鈞,壓根抬不起來。</br> 她錯愕回頭,林管家面沉如水站在身后,鷹爪一般的手死死箍著她肩膀。</br> 她一直以為林管家是個面弱的書生,只能幫林又元處理一些日常雜事的普通仆人,誰知道此刻在他的重壓之下,她的一條手臂發出了咯吱的脆響,骨頭幾乎快被捏斷了。</br> 金夏發出一聲慘叫,那把刀掉在了雪白的床單上。</br> 林又元咳了兩聲,依舊散著衣袍,抬眼看她。</br> “誰讓你來的?”</br> “說!”林管家又加重了幾分力氣,把人摁在了床上,因為劇痛她一邊淚流滿面,一邊聲嘶力竭地咆哮。</br> “沒有人讓我來!林又元我就是想讓你死!想讓你死!救……救命啊!”</br> 女人尖利的嗓音很快穿透了房間,彌漫在整條走廊里。</br> 兩個人都沒有阻止這樣的垂死掙扎,是因為他們知道,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br> 救兵不會來,沒有人能救的了她了。</br> 金夏錯愕,淚水糊得滿臉都是:“怎……怎么會這樣?”</br> “身在棋局中,人人都是棄子啊。”林又元感嘆,拿帕子掩著唇又咳了幾聲。</br> “我問你,為什么要來殺我?”他臉上難得帶了一絲憐憫問話。</br> “無論是從你一進門,還是倒水的時候,我都給過你機會了,是你自己沒有把握住。”</br> “你要是悄悄離去,我可以當做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畢竟,好歹夫妻一場。”</br> 林又元傾身,抬起了她的下巴,細細端詳著這張臉。</br> “做人不能太貪心,沒錢的時候想要錢,有了錢還想要愛,有了愛又想要孩子……”</br> “金夏啊。”他喟嘆:“你是個漂亮的女人,可惜不夠聰明。”</br> 一語落下,隨即松開了她的下巴,并不給她任何說話反駁的機會。</br> 林又元闔上了眼睛。</br> 林管家會意,從桌上端起那半杯溫水,死死掐住她的下頜,掰開嘴往里灌去。</br> “不……不要……”水灌進了口鼻里,金夏掙扎,眼淚鼻涕糊了滿臉。</br> 不一會兒就再無動靜,癱軟在了他手上,七竅流血。</br> 林管家把人摜在了地上,林又元愛干凈。他從兜里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抹干凈西裝外套上的水漬,這才扶他起身。</br> “老爺,都準備好了,我們動身吧。”</br> 林又元淡淡“嗯”了一聲,托住他的手腕下床,林管家為他整理好著裝,又刮了胡子,倒是看起來干凈清爽多了。</br> 林管家感嘆:“老爺寶刀未老,還和年輕時一樣。”</br> 林又元坐在輪椅上,看著鏡中的自己,滿面風霜,眉梢眼角都是歲月留下來的痕跡,苦笑:“還是老了,活不過這個秋天了。”</br> 管家心里一驚:“老爺……”</br> 林又元卻又獨自挪動著輪椅從床頭柜的抽屜里取出了一把手|槍,來回摩挲著。</br> 盡管擱現在來說,這槍的型號已經過時了,但他還是愛不釋手,時常拿出來把玩,漆黑的槍身光可鑒人。</br> “咔嚓”一聲,子彈還能上膛。</br> 林又元把彈夾推進去,手|槍裝進了兜里,整個動作專業標準且一氣呵成,臉上驀地溢出了一抹精光,病氣都弱了幾分。</br> “出發!”</br> 林管家知道,那并不是真的好了,而是回光返照。</br> ***</br> 在聽到交易地點是中景工業港口的時候,林厭其實也有幾分猶豫。</br> 她無法確認這消息真假,若是假的,毒|販設下埋伏,會害了很多人。</br> 可若是真的,便能一舉殲滅這個大型跨國犯罪集團,挽救無數人的生命和支離破碎的家庭。</br> 頂爺沒讓她猶豫太久,就把人召集在了一起。</br> 幾個小頭目紛紛把自己的隨身物品拿了出來,包括手機通訊器什么的。</br> “這是什么意思?”林厭冷眼旁觀。</br> 頂爺坐在藤椅上手指叩著膝蓋,隨著一旁收音機里播放的京劇一起一落打著節拍。</br> “紅姨見諒,為了大家的安全起見,統一收繳手機和隨身物品。”</br> 老虎扯了個布袋子舉到了她面前。</br> 林厭冷笑,把自己的手機扔了進去。</br> 老虎點頭:“還有腕表。”</br> “我他媽……”林厭正要發火,頂爺打斷了她的話。</br> “緊要關頭,為了我們能安全撤離,紅姨還是不要耍小性子的好。”</br> 他都這么說了,林厭只能忍氣吞聲摘了腕上的手表扔了進去。</br> 隨即他們幾個小頭目的房間都被翻了個底朝天,背包里的東西也都被拿了出來。</br> 老虎一一檢查過,這才還給了她。</br> 林厭唇角的笑意有些涼涼的:“我這發卡磨尖了也能殺人,要不要也收了去?”</br> “紅姨說笑了。”頂爺拄著拐杖一瘸一拐站了起來:“這也是為了大家的安全著想嘛,老虎。”</br> 頂爺一聲令下,老虎掀開了桌布,底下一排嶄新的無線電通訊器。</br> 幾個嘍啰抬著沉重的箱子走了進來放在地上。</br> “殺人的家伙咱們多的是,就怕紅姨不會使。”</br> 軍|火!</br> 林厭瞳孔一縮,隨意往過去一瞥,全是外軍最新制式武器,這幫人真的是手眼通天。</br> 她內心恨得牙癢,面上卻不動聲色。</br> “哎呀,打打殺殺是你們男人的事情,我就跟在頂爺身后端茶遞水伺候您。”</br> 雖然手機沒了,她身上的通訊設備也被收繳一空,已經無法再向外界傳遞消息。</br> 不過沒關系,只要牢牢跟著頂爺,就一定能找到機會殺掉他的。</br> 而頂爺在的地方也一定就是交易中心。</br> 林厭暗自腹誹,就是不知道他會不會讓自己跟著。</br> 她正想著,頂爺已經發了話。</br> “那就這樣吧,紅姨跟著我一起行動,各自收拾東西,半個小時后前往中景工業港口接貨。”</br> ***</br> “警察,查案,讓開,這里面裝的是什么東西?”</br> 貨運碼頭,薛銳帶人圍住了集裝箱,不等對方回話,手下人已經開始各自動作。</br> “咣當”一聲,密封好的集裝箱又被撬開了。</br> “哎,干嘛,別動我們的貨!”</br> 有幾個工人去攔,被人一把搡了開來。</br> “怎么動手了還?警察了不起啊!”</br> 聽見動靜,負責指揮吊車把集裝箱運上貨船的工頭立馬跑了過來賠笑。</br> “警官,警官同志,我們運的是煤炭,不信您看,這手續啊一個月前就下來了。”</br> 工頭說著,從工作服兜里掏出了一張紙,點頭哈腰地。</br> 薛銳瞇著眼睛看了一會兒,拿手電筒照了照,下屬來報。</br> “報告,沒有發現可疑物品。”</br> 他把紙遞回去:“走,去下個地方。”</br> 那廂禁|毒支隊負責區域里的搜查也緊鑼密鼓開展了來。</br> 趙俊峰一直站在指揮中心里盯著大屏幕,一晚上寸步未挪。</br> 直到天亮,積雨云還是未散去,遠處灰霾一片,看起來山雨欲來。</br> 有小警員拎著盒飯走了進來:“吃飯了,吃飯了,食堂熱乎的早餐。”</br> 馮建國招手要了兩份,放在桌上推給他。</br> “趙廳,吃點嘛。”</br> 趙俊峰瞥了他一眼,昨天夜里開完作戰會議還沒到半宿,他就躺在了沙發上呼呼大睡,此時此刻端了碗稀飯喝得津津有味。</br> “你倒是還吃的下。”</br> 馮建國“嗐”了一聲:“不是您說的嗎?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br> 趙俊峰暗地里搖頭,明明年輕的時候還算是蠻有作為的一個人,怎么老到老了卻這么懶怠。</br> 他正欲答話,兜里的手機震了一下。</br> 趙俊峰不動聲色:“給我留幾個菜包就好,我去趟洗手間。”</br> 馮建國拿著筷子喊他:“趙廳知不知道洗手間在哪啊?要不要派人帶您去?”</br> 趙俊峰回過頭來笑罵:“吃你的飯,好歹也是從這里出來的,你們市局化成灰我都認識。”</br> “那敢情好。”馮建國拿筷子扒拉著粥里僅有的幾粒米,吸得呲溜呲溜的,轉過身來眼底卻多了一抹諱莫如深。</br> ***</br> “交易地點——”</br> “云中島。”</br> 手機屏幕上緩緩浮現出了一行字。</br> 男人深吸了一口氣,很快給對方回撥了過去,壓低了聲音憤怒地質問。</br> “為什么告訴我這些?!”m.</br> “既然是合作,那當然是要共贏了,我可以坦誠地告訴你,無論是中景工業港口,還是望海大橋都是幌子,只有云中島是真的。”</br> “我憑什么相信你?!”</br> “信不信由你。”</br> 對方說罷,砰地一下掛上了電話。</br> 男人看著手機里的這條短信,半晌,還是按了刪除,他想轉身出去,手扶上了隔間的門鎖,卻還是又松了開來,目光滑落到手機上,打開了江城市的地圖。</br> 約摸五分鐘后。</br> 胡森吉在走廊里遇到了剛從指揮中心里出來的趙俊峰,對方手上拿了個垃圾袋看樣子是要扔垃圾的。</br> 他趕忙接了過來:“喲,這點小事還要您操心。”</br> 趙俊峰任由他動作:“對了,我正找你呢。”</br> 胡森吉立正站好:“趙廳有什么指示,盡管吩咐!”</br> 趙俊峰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道。</br> “帶上你的人以及特勤一中隊二中隊,把中景工業港口給我團團圍起來,不許放跑一只蒼蠅!”</br> 胡森吉面色一凜,竟然絲毫沒有懷疑他的命令,把右手舉到了太陽穴邊。</br> “是,保證完成任務!”</br> 指揮中心,又一場作戰會議緊鑼密鼓地進行著。</br> “中景工業港口?為什么是它?不是早就廢棄了嗎?”</br> 有人疑惑道。</br> 馮建國輕撇著茶杯里的浮沫,手猛地頓了一下,發出了不大不小的動靜。</br> 不過屋里的人都全神貫注在會議里,倒是沒人留意他。</br> 趙俊峰一示意,他手下的警員在電子顯示屏上劃了一下。</br> “根據犯罪嫌疑人的口供得知,毒|販交易地點在望海大橋下的第三航道附近,距離望海大橋最近的港口則就是這個中景工業港。”</br> 海事地圖上那一點已經亮起了紅光。</br> 趙俊峰把茶杯擱在了桌上。</br> “保險起見,我已經讓禁|毒局的人去了。”</br> 他目光環視過屋內這一大群人,最終停留在了馮建國身上。</br> “此戰必勝,打出威風,打出氣勢來,好讓毒|販們知道知道,任何人想在中國境內撒野搞違法亂紀活動,我們決不允許!”</br> ***</br> 上車前往中景工業港之前,頂爺一揚手,放飛了一只白鴿。</br> 庫巴扶著他,看著那訓練有素的鴿子振翅飛上了天空。</br> “爺為什么要把云中島的消息告訴他?”</br> 那可是他們最后的退路了。</br> “不打緊。”頂爺年紀已經大了,走兩步略有些氣喘,艱難地坐進了車里。</br> “聰明人都有一個特點,你知道是什么嗎?”</br> 庫巴老實搖頭,發動了車子。</br> 他也不生氣,笑瞇瞇地轉過頭去問坐在一旁的林厭。</br> “紅姨該知道吧?”</br> 林厭手指不動聲色抓皺了衣角,隨即又很快松了開來。</br> “錦紅不知。”</br> 老人笑呵呵地攏了攏大衣,靠在了座椅上,感嘆:“那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