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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分別

    冷嫣醒過時也是黃昏,滿室余暉將紗帳映成了赤金『色』。
    她似乎做了個很長夢,臉上冰涼一片,是未干淚痕。她心里好像空了一塊,好像被黃昏金『色』暖陽填滿了,感覺既悵惘圓滿。
    她怔怔地躺了會兒,隨即坐起身,揩去淚痕,撩開紗帳,一眼便看見了趴在她床邊少年。
    若木雙眸緊闔,呼吸平穩,像是陷入了酣甜夢鄉。
    片刻后,祂長睫如蝴蝶振翅般輕輕一動,眼睛緩緩睜開。
    祂目光有一瞬間茫然,定定地看了冷嫣一會兒,方才徹底清醒過:“什么時候醒?”
    冷嫣道:“剛醒不久。”
    她回想之前事,最后記憶停留在己將姬少殷沈留夷兩人趕走,之后事便無印象了。
    “我睡了多久?”她問道。
    若木心念微動,一推算時日,他們一場夢竟然做了整整三天。
    “三天前你在地下宮室里暈倒了,”若木道,“是石紅『藥』他們先發現。”
    祂覷了覷她神情,見她不似記得夢中事,便也只字不提。
    冷嫣點了點頭,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肩膀,然后試著行。
    她感到丹田經脈中充盈著干凈精純靈力,與她亡魂加傀儡軀兇戾陰寒息大不相同,并不相沖,她立即明白過,一定是小樹精輸了許多靈力給她。
    祂不會平白無故地輸那么多靈力給她,冷嫣略一索,便猜出端倪,她問道:“我走火入魔了?”
    若木答道:“差不多。”
    冷嫣道:“多謝。”
    若木挑了挑眉:“本座缺你這謝?”
    冷嫣點點頭,注視著祂眼睛,忽然淺淺一笑:“那以后便不說了。”
    這一笑就如春風吹動花蕊,拂過春水,讓人心里也『蕩』起了漣漪。
    若木還未見她清醒時這毫無保留毫無陰霾地笑過,不由微怔,半晌才想起正事:“對了,你近可曾碰過陰煞霧?”
    冷嫣不明以:“我為什么無緣無故去碰陰煞霧?”
    若木若有道:“救姬少殷那兩回呢?”
    冷嫣道:“那點煞霧不久就除盡了。怎么了?”
    若木想了想,還是將她走火入魔時神魂中大量涌出陰煞霧事告訴了她。
    冷嫣亦是百不得其解。
    若木忖道:“我想回趟歸墟。”
    冷嫣道:“靈力不夠了?”
    若木惱羞成怒:“當然不是,本座靈力多得用不完。”
    祂靈力沒有己宣稱那多,但也絕對夠用了,只是祂心中疑云越越多,冷嫣神魂中莫名涌出陰煞、夢里那太過真實姬玉京記憶……有太多難以索解之事。
    身為神樹之靈,祂與本體一直存在著某種聯系,方才夢中醒,祂心底便有個音在召喚祂回去。
    祂隱隱有種感覺,好像有答案都在那里等著祂,以祂必須盡快回去一趟。
    “是別事。你一個人應付得么?”祂抬了抬下頜道。
    冷嫣眼中浮現出笑意,故作嚴肅道:“應付不大。”
    若木一噎。
    冷嫣笑道:“不過神尊事緊,我會小心。”
    她向床柱上一靠,側頭望著祂,目光柔軟,音也柔軟:“你也小心,我等你回。”
    若木心頭重重地一跳,一場夢之后,她似乎有哪里不一了,但到底哪里不一,他也說不上。
    不等祂想明白,冷嫣拿起枕邊乾坤袋,伸手進去掏了掏,掏出一張金箔一把銀剪刀。
    她大刀闊斧地一通剪,不一會兒手里便出現一條金『色』東西,像蚯蚓像泥鰍,頭上頂著一長一短兩只腳,嘴邊還有兩條細細須須。
    若木見她剪過無數丑東西,這么丑絕人寰也是第一次見。
    冷嫣放下剪刀,捏著那丑東西,歪著頭端詳了會兒,似乎還挺欣賞。
    她捏了個訣,朝那紙剪東西吹了口,只聽“轟”一雷鳴般震響,那東西竟化作一條赤金『色』小龍,繞著殿中石柱游游去,時不時吐出一團圓球形閃電,竟夢中赤金『色』應龍有幾分相似,不過幼小得多,充其量只能算條小『奶』龍。
    若木心頭一突:“這是什么?”
    冷嫣道:“小貓小狗是活物,去不了歸墟,堂堂神尊總不能連個坐騎都沒有。”
    若木道:“為什么是龍?”
    冷嫣理當然:“看起威風,而且金燦燦顯富貴,襯你。”
    神尊看了眼身子肥短,滿殿撒歡小金龍,顯然對威風富貴有不同見解。
    冷嫣向傀儡龍招了招手,金龍立即飛到她床邊,她捏了捏長短不一肉角:“乖乖聽神尊話,早點把祂帶回。”
    小龍『奶』『奶』地嘯叫了一。
    冷嫣捏了個訣,小龍立即變回金箔飄回她手中。她將傀儡龍遞給若木:“早點回。”
    若木接過看了看,竟莫名其妙地看出兩分順眼。
    祂將傀儡龍仔細地收進袖子里,站起身:“本座走了。”
    若木走后,冷嫣起床沐浴更衣,剛收拾停當,石紅『藥』便帶著依依了,見她已醒轉過且一切如常,方才松了一口。
    冷嫣寬慰了她幾句,好不容易把依依她身上扒拉開,青溪也提了食盒了。
    冷嫣一邊用早膳,一邊查看她部署在各大宗門赤地魔域傀儡人傳消息——她在重玄身份已瞞不下去,好在有了不是傀儡勝似傀儡冷耀祖,省了她不少力。
    她拿起冷耀祖傳信箋掃了一眼,重玄近日大事小情一樁樁一件件地羅列在信上,簡直是巨細靡遺,其中最大一件事屬夏侯儼親率領一干弟子、聯合幾大宗門高手,共同攻打魔域之事。
    掌門親征,勢然浩大,這回他拉攏了一向與重玄親善三個大宗門,總共集結了十艘戰船,三四百名修士,單化神期高手便有二十多人,看是志在必得。
    赤地貧瘠荒涼,不過幾座魔城,稅賦有限,還三不五時鬧一場叛『亂』,冷嫣看他們這陣勢便知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定是沖著偃師宗神宮她。
    她放下信函,用指尖一下一下地點著幾案,一邊考著。
    她其實并不太了解夏侯儼,重玄幾個峰主中,別人『性』情、弱點她都『摸』得一清二楚,只有夏侯儼目模糊。
    他修為、才干,在歷任掌門中都屬平平,數百年身為掌門沒什么建樹,但說他哪里做得不好,似乎也說不出。他不貪婪,沒有太大權欲,長年被凌霄恒壓著、活在師弟陰影下也不見他如怨恨。
    他雖然暗中派謝汋做了許多事,但也不見他中飽私囊。但說他如大無私,為了宗門披肝瀝膽,也是完沒有事。
    他就像一頭拉磨驢,蒙著眼睛,拉著重玄這塊大磨盤,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打轉。若非給他下個判斷,大約只有“平庸”兩字。
    但這人往往是最危險。
    冷嫣將其它幾大宗門傀儡人或內『奸』傳信息匯總起,發現這次夏侯儼集結大能中有不少陣法高手。
    她未聽說夏侯儼在陣法上有什么突出造詣。
    她捏了捏眉心,將信箋一封封收到篋笥中,然后開始部署赤地傀儡兵力。
    ……
    逃出偃師宗后,姬少殷帶著沈留夷在茫茫沙磧里漫無目地走著。
    他沒有向宗門傳信,也沒有御劍趕回宗門,原本理當然一切都成了沙漠中海市蜃樓,而前塵往事像夢魘中爬出巨獸,盤踞在他新人中,令他再也無法忽視。
    他不知道該往哪里去,也不知道己能做什么,他不愿意懷疑師父其他長輩,但無法欺欺人,對那猙獰黑暗巨獸視而不見。
    他不覺地想逃避,逃避真相,逃避痛苦,但他不能逃,這是他欠姬玉京。
    況他身邊還有沈留夷。
    沈留夷一直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一腳深一腳淺地跋涉著,沒有怨言,也不說一句話。在他前,她好像忽然變了一個人,不敢與他交談,不敢與他對視,他偶爾回頭對上她眼睛,都會看見里充滿了驚恐、畏怯不安。
    姬少殷知道原因,任誰被別人看見己最不堪最丑惡一,都無法再對那人。
    他想告訴她這一切不是她錯,但心里明白,無論怎么勸慰,他們都不可能回到前了。
    而師妹是受他牽連才落到這種境地,這是最讓姬少殷愧疚事。
    他們就這沉默無言地在沙磧中游『蕩』到天明。
    晨光將白『色』沙海映得明亮耀眼好似雪原。
    直到這時,姬少殷終于開口說了第一句話:“沈師妹,你想回宗門么?”他音嘶啞,好像被沙礫磨了千萬次。
    沈留夷兩行眼淚頓時落了下,點點頭:“小師兄,我想回去。”
    仿佛怕他拒絕,她慌忙補上一句:“你放心,我不會把她事說出去,不管誰問,我只說頭到尾被關著,一個人也沒見著。”
    這小心翼翼模讓姬少殷心臟一陣揪緊。
    “好,我這就給師父傳音。”他一邊說一邊施了個傳音咒。
    夏侯儼得知兩人脫困,是驚喜交加:“你們兩人可曾受傷?”
    姬少殷道:“只是些皮外傷,師尊無須掛懷。”
    夏侯儼問了他們方位,欣然道:“為師正好快到赤地附近,你們在原地歇息,等為師接應,余事見再說。”
    那語中熟悉殷切此刻像針一刺痛了他。
    姬少殷嘴唇動了動,終究只是道了一“師尊保重”,斷開了傳音。
    不出一個時辰,重玄飛舟便出現在天際。
    姬少殷扶著沈留夷登上飛舟,夏侯儼親下到甲板上。
    姬少殷一見那飛舟制式,便知這是造價不菲戰船,艙底蘊藏著大量靈力,無論是布陣還是交戰都威力無窮。
    他暗暗一驚,問夏侯儼道:“師尊此次前赤地為事?”
    夏侯儼道:“赤地叛『亂』久未平息,再拖下去人心『亂』離,為師這次是帶兵親征。”
    他頓了頓,笑道:“這只是其中一艘,其余九艘還在途中。”
    姬少殷聽了越發心驚,他也知道攻打赤地幾個魔城根本用不著這陣仗,他們目標當然是偃師宗。
    腦海中有個身影浮現出,他強鎮定:“預祝師尊旗開得勝。”
    夏侯儼笑著將他們迎入艙房中,噓寒問暖一番,替兩人探了脈息,見并不大礙,便放下心。
    他見沈留夷神不屬,形容憔悴,料想她膽子小不經事受了驚嚇,便即吩咐仙侍伺候她回房沐浴歇息。
    待沈留夷離去,夏侯儼屏退了侍,掩上艙門,設了個隔音陣,這才向徒弟道:“少殷,那天晚上究竟發了什么事?你們這幾日被關押在處?是怎么逃脫?”
    姬少殷眉頭微微一蹙:“弟子覺察蘇劍翹身份可疑,便將她叫到院中問話,誰知她修為遠在弟子之上,不知用了什么陣法,將弟子沈師妹傳到一處地下囚室中關押。昨夜不知為將我等扔在沙磧中。”
    夏侯儼沉『吟』道:“這么說,你們對己身處地一無知?”
    姬少殷道:“那囚室伸手不見五指,蘇劍翹將弟子兩人投入囚室中后便再未『露』過臉。不過弟子探查過方位,應當在赤地附近沙磧中。”
    夏侯儼目光微動:“你發現蘇劍翹可疑,為不先告訴為師?”
    姬少殷垂下眼簾:“是弟子優柔寡斷,想著也許其中有什么誤會……”
    夏侯儼嘆了口,拍拍他肩頭,寬道:“少殷,你就是太善良了,不過也不能怪你,那些人鬼蜮伎倆確實防不勝防。”
    姬少殷道:“弟子受教。”
    夏侯儼道:“其實你們被擄走那日,為師本有個消息告訴你。”
    他頓了頓道:“神君打算正式任命你為繼任昆侖君,此外我們幾人商量了一下,打算讓你擔任一峰之主。”
    姬少殷大感意外:“弟子修為淺薄,怎能當此大任?”
    夏侯儼道:“你不必妄菲薄,為師知道你道心堅定遠勝眾人,假以時日必成大器,能為都是磨煉出,況這是我們幾個峰主一起商議后定下,你不必擔心不能服眾。”
    他頓了頓:“你在飛舟上歇息半日,然后盡快回宗門赴任吧。”
    姬少殷是無論如也不能答應,他還未將當年事情調查清楚,怎能不明不白地當了繼任昆侖君峰主?
    他心里還有一重隱秘擔憂,若是成為峰主,他那玄衣女子便無可避免兵戈相向。
    但是抵死不一定會惹懷疑,他只有先行緩兵之計。
    打定了主意,姬少殷行個禮道:“師尊出征赤地,弟子不能袖手旁觀,懇請師尊允準弟子留在此地助師尊一臂之力。”
    夏侯儼打量著徒弟年輕俊朗臉龐,沉『吟』半晌,頷首道:“也好,不瞞你說,為師此次出征名義上是去赤地平叛,其實是尋找偃師宗巢,將那些妖人一網打盡。你正欠缺些經驗,跟著為師歷練歷練也好。”
    姬少殷雖已猜到他們此行真正目,但聽他親口說出仍舊免不了臉『色』一白。
    夏侯儼銳利目光他臉上滑過:“你臉『色』不太好,為師叫人送些安神湯『藥』,你服下安心睡一覺。”
    姬少殷道了謝,恭恭敬敬將夏侯儼送到門外,忽然想起沈留夷,于是道:“師尊,沈師妹這次受了驚嚇,能否懇請師尊遣人送她先回宗門休養?”
    夏侯儼點點頭:“應當,你放心,為師去安排。”
    ……
    沈留夷服了一劑凝神湯,一覺安睡到黃昏,幻境里那些恐怖記憶總算淡去了些。
    就在這時,忽聽“吱嘎”一,她艙門外打開,一個仙侍走進:“沈仙子醒了?”
    沈留夷認出她是掌門院人,時常在夏侯儼左右侍奉,遂問道:“可是掌門師伯有吩咐?”
    仙侍道:“掌門有請仙子。”
    沈留夷不疑有他,跟著她出了門。
    夏侯儼艙房在頂上,那仙侍帶著她往下走。
    一直下到甲板上,沈留夷有些納悶:“師伯在哪里接見我?”
    話音未落,她腳下忽然一空,原她站地方竟然有一道暗門,不等她反應過,她已經掉了下去。
    那甲板轉眼之間恢復如初,任誰也看不出這里有道門。
    沈留夷跌坐在堅硬地上,腳踝傳鉆心痛楚,疼得她直抽冷。
    她一邊『揉』著腳踝一邊想弄清楚己處境,然而周遭一片漆黑,鼻端縈繞著一股陰冷『潮』濕水腥。
    她心里害怕,朝著頭頂喊道:“人——救救我——”
    就在這時,黑暗中出現了一點鮫珠冷光,光暈里慢慢顯現出一張人臉,光暈很小,只照出那人頭臉,因此那張臉就像漂浮在半空中。
    那是夏侯儼,可與平日端嚴親切掌門師伯判若兩人,一張臉上空洞洞無表情,說不出陰森可怖。
    沈留夷只覺噩夢重臨,忍不住尖叫起。
    夏侯儼冷冷道:“想活命話,我問什么,你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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