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陽光明媚,我站在門口對著太陽剔牙。
其實早上就喝了一碗稀得能數出米粒的稀粥,真沒什么東西可以塞牙縫的。
但剔牙是一種姿態,如果你大清早看見一個人瞇著眼睛很悠閑地剔著牙,你一定會覺得他生活得很有質量。
最近正是青黃不接的季節,加上連日作戰,我們這些將領每天也只能領到一小把大米,底下的兵士們就更不消說了,個個餓得面黃肌瘦的,站崗的拄著槍,巡邏的爬著走,真正的慘不忍睹。
而我自己其實也餓得兩眼發花,但我必須要挺住,這樣子才能穩定軍心。
魏延彎著腰從旁邊走過來,見到我愣了一下,上下打量著我,我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而且這小子不僅是看,還把大鼻子湊過來不停地嗅,我猛然醒悟了,我*,不會吧?這小子不會餓到如此地步吧?
看著他白森森的牙齒我有些KB,連著往后退了好幾步。
魏延詭秘地一笑,又湊了上來,我大叫道:你,你離我遠點!
魏延依舊保持著笑容低聲說:三哥,有什么好吃的???
別自個獨吞啊,也讓兄弟打打牙祭呀。
我低頭看了看手里的牙簽,又想了想,突然開心起來,于是笑著對他說:嘿嘿,小點聲,別讓別人知道哦,晚上來找我吧。
看著魏延屁顛屁顛的背影我在心里狂笑,可不大一會兒,子龍來了。
子龍依舊保持著瀟灑的身姿,雖然他的眼眶有點深陷,但笑容依舊優雅迷人。
他就那么笑著對我說:三哥,不夠意思了吧?
我愣了一下,疑惑地說:什么呀?
子龍的臉一下拉的比驢還長,轉身便走,邊走邊說:得,以后甭說認識我,咱哥倆到此為止。
我用了一柱香的時間才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沒想到魏延也是個大嘴巴啊,正懊惱間,見一副將扶著墻進來了,有氣無力地對我說:將軍,老大找你。
一進大哥屋里就發現氣氛不對勁,人很多,軍師,二哥,子龍,還有魏延,都在。
個個雖說站的不是那么筆直,但表情絕對嚴肅。我看了看大哥,說道:大哥,找我來什么事啊?
大哥咳嗽了兩聲說:咳咳,這個……軍師在一邊接了茬:翼德啊,是這樣的,今天軍士發現主公的盧馬少了一只耳朵,不知道是被誰割掉了。
我大怒:是誰這么大的膽子?說完后忽然發現眾人眼神有異,忍不住張口:你……你們……難道是懷疑我?
大哥揮了揮手:三弟,別胡思亂想,大哥是絕對不懷疑你的,別說區區一個馬耳朵,便是整座城池你也不會要的。
大哥雖是這么說,可別人看我的眼神依舊沒有變,當時把我氣得須發皆張,剛想發作,忽然門外進來一人,撲通一聲雙膝跪到在地:主公,臣罪該萬死,是臣偷割了馬耳朵。
大家定睛一看,原來是馬超。
一時間都面面相覷,很多時候當事情出現了你意想不到的轉折時,大多數人通常都保持沉默。
當然事情的結果還是不了了之的,畢竟只是一只馬耳朵嘛,況且大哥又是如此仁愛之人,但我總隱隱覺得過程中有點不對頭,可怎么也想不明白。
直到很多天以后的一次酒宴上,馬超舉著杯朝我走過來,當時我已經喝得看著他的頭有兩個大的程度了,他低聲對我說了一句:還記得馬耳朵的事嗎?
我愕然,他微微一笑:那天早上我偶然看到主公在后山不知道埋什么東西。
在喝醉的時候我腦子總是特別靈光,于是我一下子全明白了。
背黑鍋是誰都不愿意的,但關鍵要看背黑鍋的場合,當然更關鍵的是你給誰背的黑鍋。
后來馬超與我們一起被封為五虎將的時候,雖然二哥老大的不高興,但我卻一點意見也沒有。
我的女人離開我的時候,給我留下了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兒子出生的時候我正在吃包子,于是便取名為包子,后來軍師給改為張苞。
女兒就叫丫頭,叫著倒也朗朗上口。(至于張紹是我手下一個偏將的兒子,偏將戰死以后,我見他可憐,便收為義子。)
當時大哥已經有了阿斗,二哥已經有了關興。
自從我知道阿斗這孩子深藏不露以后,便天天叫包子跟著阿斗混,俗話說,近朱者赤嘛,我也想讓包子多跟著阿斗學點心計。
可還有句俗話叫做: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包子雖然長的比我白一些,但那笨勁兒比我還略勝一籌。
跟著阿斗不但沒變聰明,反而越來越笨,后來我才知道,人家阿斗是裝傻,我兒子那是真傻。
有一天傍晚,包子從外面回來,坐在門檻上雙手托著下巴望著天空發呆,我見狀很奇怪,就問他在干什么,他說在看日出。
我嚇了一跳,就聽他繼續說,你不是讓我跟阿斗哥學習嘛,我早上去找阿斗哥,見他就是這個樣子看日出的。
還有一次,軍師來我家,我對包子說,去給軍師沏杯茶。
過了良久,包子端著一個大茶盤出來了,上面放了七杯茶。
我大怒,包子卻得意洋洋地說,你不是讓我給軍師七杯茶嘛,你看,一、二、三、四、五、六、七,正好七杯,我數了好幾遍呢。
軍師搖著鳥毛扇子抿著嘴說,翼德啊,照我看來,阿斗這孩子是大智若愚型的,而你這包子卻是典型的大愚若智啊。
誰知第二天我去包子臥室發現墻上貼了一副字,上面歪歪扭扭地寫了四個大字:大愚若智,落款:張苞手黑。
看著那個“苞”字我突然明白了軍師的意思,“苞”不就是草包嘛。
眼瞅著兒子是完了,我便把心思放在了女兒身上。
別看我長成這樣,可我那丫頭卻一點都不象我,隨著年齡的增長,出落得如花似玉,越來越水靈。
而且這孩子比她哥哥強一萬倍,除了針織女紅外,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誰見著誰夸,魏延那次跟我說,看不出你這黑炭頭生兒子不行,生女兒倒挺拿手。
有段時間包子每天回來都興高采烈的,還經常帶回些小東西,比如水果啊點心啊小扇子啊等等,說是阿斗哥給的。
再后來我發現阿斗來我家的次數越來越多,而且倆人關上門一聊就是一上午,我心想這小子行啊,幾天沒留神,居然跟阿斗走的這么近了。
可又過了一段時間,我發覺有點不對頭,有一天丫頭從我身邊低頭走過,我突然發現有點異樣,她的腰怎么那么粗?
天那!我恍然大悟!
晚上我很郁悶,于是找子龍來喝酒,越喝越窩囊,唉,兒子不成器倒也罷了,那么好的女兒卻也被人搞大了肚子,我活得真失敗。
想著想著眼圈便紅了。子龍勸我說:三哥,你別那么想,包子雖然不怎么聰明,可也不是沒有優點啊,前陣子我看他耍了一會槍,有模有樣的。
至于丫頭,早晚都是人家的,退一萬步來說,你想讓你女兒一輩子待在家里守著你啊?
晚上躺在床上,看著銀子般的月光透過窗子落在地上,一格一格的,我忽然想通了,人啊,怎么都是一輩子,健健康康的快快樂樂的就最好了,事情雖然沒朝著最好的方向發展,但至少也沒朝著最壞的方向發展嘛。
想到這里我特欣慰地睜大眼睛睡去。
我生命里有一個女人不得不提,說起來這事有些荒謬,但又有誰一生中沒做過幾件荒謬的事呢?
這個女人叫孫尚香,她哥哥叫孫權。她本來是大哥的女人,也就是我的大嫂。
孫尚香其實長的不好看,五大三粗的,黃頭發藍眼睛,有人說她和她哥哥都不是漢人,是沒開化的胡人的種,但這話只能背地里說說,因為他們的父親孫堅是個地道的漢人。
當初大哥的這樁婚事本是周瑜的一個計策,結果弄假成真,賠了夫人又折兵這句話被當作童謠唱了好多年。對于很多人來說這是一段佳話,但對孫尚香來說這是一個噩夢。
最早的時候哥哥對她說:劉備一表人才,二十年前,率兵攻打黃巾軍勢如破竹,威名顯赫,才三十三歲。孫權把那個二十年前說得很快,可憐的孫尚香只聽到了最后的三十三歲,結果洞房之夜才發現是個老頭子,由此可見說話的輕重緩急絕對是門學問。
而反過來說呢,大哥卻也只把這門親事當作霸占荊州的一個棋子而已,說實話,自從有了阿斗以后,他似乎再沒跟女人睡過覺。于是這樁名存實亡的婚姻便造就了一個寂寞的女人。
但為什么是我?為什么不是軍師、子龍或者大哥的馬夫?很長時間我一直弄不明白這個問題。我不停地回憶那個晚上,可惜很多細節都已經記不起來了,只記得那天晚上月亮很圓,我喝了很多酒。月圓之夜會有很多怪異的事情發生的,軍師曾經這么說過。而大哥則不止一次地對我說,酒不是好東西。
當倘若僅僅是月圓和喝酒那次倒也罷了,可后來……我得承認,人是會很多次掉進同一個坑里的,開始是偶然,后來就是習慣了。我得承認我迷戀她那空洞而癡迷的眼神。
我努力地為自己找借口,事實上我們每個人做任何事情都在為自己找借口。但我發現隨著事態的發展我越來越無法自拔,我經常會在黑暗中大叫一聲醒過來,渾身都是冷汗。我曾經拐彎抹角地咨詢過子龍,子龍給了我一句話:有些事情即便是如何的天經地義也會讓有些人寢食難安,而有些事即便是如何的罪大惡極也會令人心安理得,因為我們看到的只是事情的表面。
子龍的話讓我想了好多天,最終我做了個決定:從坑里跳出來。也許很多年后我會為這個決定而后悔,但我做了決定以后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
她一點也沒有驚訝,其實女人真的很可怕,在好多地方她們都顯得遠比男人理性而堅強。她就那么靜靜地坐著如同一塊石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很多年以后馬超對我說,永遠也別企圖知道一個女人在想什么。馬超是個走一步踩一個腳印的人,他的話應該有道理的。
沒幾天孫尚香就走了,走的時候還抱走了阿斗。大哥命我和子龍去追,我到了江邊發現她就立在船頭,我跳上船問她,為什么抱走幼主?她表情恍惚地說,倘若我不這樣做你會來見我最后一面嗎?我愕然,想了半天,搖頭說,不會。于是我看見淚水順著她的臉龐汩汩地流,不知道為什么我忽然覺得心里好亂,這時候船艙里上來一個人探頭探腦的,我隨手一劍把他劈成兩截,抱著阿斗上岸頭也不回的走了。
自此我再也沒見過她,也沒有關于她的任何消息。在你的生命里,有一些人跟你的關系象兩條平行線,保持著固定的距離卻永遠也不可能相遇;還有一些人跟你的關系則如同兩條交叉線,在經過一個交叉點以后便愈來愈遠。
我以前是個殺豬的,大哥就差一些,他是個賣鞋的,而二哥更凄慘,是個逃犯。我說這些的意思是我們的出身都很低下。
當然我們當中也有出身好的,比如馬超,世襲王侯,雖然比袁紹的四世三公要差很多,但在西涼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卻相當于一個土皇帝。
至于軍師嘛,也不是個干體力活的人,雖然當年住了個破草房子,但他小小年紀便有書童伺候,想必家里條件也不差。說起來還有件有意思的事,軍師有個哥哥叫諸葛瑾,在孫權那里做大將軍。軍師還有個族弟叫諸葛誕,在曹操手下做官。有一次大哥開玩笑地說,你們姓諸葛的一門三方為冠蓋啊,真有一套。軍師正色道:良鳥擇木而棲,亂世之間,各為其主,雖天下榮之,然難免手足相殘,實乃迫不得已之下策啊。
開始皇帝老兒還在的時候,打仗時都要互通一下姓名、官位和出身背景,大哥還好一些,他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一本破家譜,非說自己的老子的老子的老子跟皇帝老兒的老子的老子的老子是一個人,這樣一來雖然說起來比較拗口,但也能唬人一跳。而我和二哥相比之下就悲慘了,我通常也只能大叫一聲俺是燕人張翼德,而二哥在更多時候喜歡默不做聲地上去就是一刀,顏良和文丑錯就錯在話太多了。
到后來打仗打的亂套了,各種封號也就多了,象二哥被人稱為漢壽亭候,這個官還是當年曹操給封的呢,而我最大的官是大哥給的,叫什么西鄉侯,其實管他什么東鄉西鄉的,也就是隨便那么叫著而已,對我來說都無所謂。當初跟大哥出來混的時候從沒想過要做什么侯,大哥在安喜縣做縣官的時候,我和二哥一個打鑼的一個叫堂的也做得很開心,如果不是那個督郵過于仗勢欺人的話,也許我就做一輩子衙役了。
大哥能有今天他自己也沒想到,我不知道他以前的目標是什么,但我知道他現在想做皇帝。這就跟爬山一樣,上了一個山頭,發現前面還有個更高的,于是便繼續往前爬。我很奇怪為什么在我的前面就沒有山頭讓我爬呢?子龍給我說了個故事,說有一只驢子,主人在它鼻子前面拴了根胡蘿卜,于是它就不停地走下去,但他永遠都吃不到那根胡蘿卜。我想了半天,我是那只驢子,但胡蘿卜呢?我的面前也沒有胡蘿卜啊。子龍笑著說,那你比驢子還蠢,沒胡蘿卜你都照樣賣力地干活。雖然我不想承認我比驢子還蠢,但事實就是這樣,我弄不清楚只得接受。
其實有時想一想,倘若當初不是黃巾做亂的話,我也許會成為一個出色的肉販子,或許還能開好多個分店,沒準今天你吃的肉上面就有我的商標呢。這么看起來,現在我騎著高頭大馬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威風凜凜的樣子也自豪不到哪去。
如果說人走每一步都是上天注定的話,那么在每一個交叉路口我們都沒有必要停下來瞻前顧后的,沒有哪條路是正確的,同樣也沒有哪條路是錯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