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之中,強權才是保靠。
面對鐵甲軍的損失,其實最難過的該當是高未朝才對,不知要多強大的內心,才做得出這樣的決定。事實上,高未朝是將上河口圍殲戰的成敗交給了老天爺,因為她并沒有直接的讓鐵甲軍參與,而是在等,如果落塵沒有來,那一切作罷,但是落塵來了。
不難想到高未朝當時的矛盾,她并非完全狠心的人。
想通了此點,落塵不由自主的捧住了腦袋,苦惱萬分,因為高未朝若果真如此,那就表示她當時是在等落塵的反應,當然,她有沒有斷定落塵會回頭,會救穆提婆,會完成她策劃的圍殲戰。高未朝真實的想法,當時的落塵不知道,還覺得很寒心,但落塵現在曉得了,他為何必須要承擔救下穆提婆的后果。
因為,他回頭了,為了高未朝。
“哎,我該怎么辦?”落塵捧著腦袋,苦惱道。
李寧瞪了瞪雙眼,理解的搭著他半個肩膀,道:“你已決定留下來,那么你最好祈禱穆提婆趕快娶了她。”
落塵聳開他的手,溫怒道:“你說這話,還是兄弟不?”
這回卻換李寧嘆氣了,“當你是兄弟才這樣講。雖說宮里無謂斷袖之癖這種風流韻事,但現在殿下并不知你的真正身份,若她并非只是想和你玩玩呢?如果你能娶她,我也就不說什么了,可問題是,你不能。到時若她發現你欺騙她,你才真的要想想該怎么辦了。”
落塵蹙眉道:“什么斷袖之癖,越扯越遠。”
李寧聳肩道:“你給殿下造成了這樣的錯覺不是嗎?”又拼命搖頭道:“不對,在我看來,殿下這叫斷袖之癖,但在她看來,這本屬正常,她并不知道你也和她一樣呀。”
落塵再次將頭埋入腿中。李寧拍著他后背道:“兄弟,若你不想當董卿,就乘早斷了殿下的盤算。”
李寧用的不是念想或是想法,而是盤算。落塵不得不承認,高未朝的確是有很多次這樣的明里暗里的示意,但就像她待其他人一樣,對落塵,也萬變不離其宗至少有一半原因是為了政治上的利益。
落塵懊惱道:“你以為我沒有嗎?我拒絕過誒!”
李寧失笑道:“說一套,做一套,這有什么用嗎?”
落塵默然了。自作孽不可活,多少說的就是他這樣的人。
“你為何不走?你喜歡她嗎”
落塵一驚而起,張了大嘴半晌接不上話,但見李寧滿臉凝重之色,不禁訝然道:“喜歡是什么......”他心中狂跳不止,是像對高未央一樣嗎?不是的,對高未央,他從來都是被動的,高未央需要他時,他就出現,不需要他,他就離開。對她,他充滿著敬畏之心,所以從不敢主動去牽她的手,從來都是逃避著的。
那高未朝呢?
他頹然而坐。
就在李寧還想再說什么時,驀地戰鼓聲起,聲震九天。
落塵再次一跳而起,眼中忽然殺意一閃,一把扯住李寧道:“給我找到段深,我要殺了他!”說罷推門而出,直奔戰場。
李寧愕然半晌,殺掉段深,落塵就是在告訴高未朝他是假的,以此激怒原本還想替他隱藏的高未朝,斷絕對他的意思。李寧突然后悔戳破了落塵和高未朝之間的微妙關系。
********
落塵卓立于南城城頭,極北而眺,中原蒼茫,戰火不熄。
宇文憲對東亭的攻城戰持續進行了十數日,雙方共投入近十萬人,小小東亭縣城,在歷史上刻下了它最耀眼的一刻。
此刻城外遠處數以十萬計的火把將黑色夜空映如白晝,雨勢忽大忽小,然也澆不滅沖天火焰。
竇志成小跑上了城頭道:“敵人即將再次發起攻擊。”
敵營戰鼓聲起,再次向第一道防線迫近。
竇志成指揮立在城頭的三通戰鼓鼓手,敲出應變鼓音。敵軍以步軍在前,長矛兵在后,緩緩向前迫近,隨著魚俱羅一聲令下,第一寨的投石機投出巨石,砸向敵軍步軍軍陣。
當晨曦的曙光照耀在東亭城頭時,周軍從四方八面發動一波接一波的攻擊,喊殺震天。落塵率鐵甲軍出城四回,死傷十二人,自己也負了兩三處刀傷,可見戰況的激烈。
落塵包扎好傷口,讓鐵甲軍迅速休息,登上城樓,只見敵人大軍緩緩注入河洛平原中,書有“憲”字的大旗在中軍處隨風飄揚,軍容鼎盛,聲勢迫人。
當矢石勁箭雨點般投下,粉碎了周軍的另一次攻勢后,敵人正重整陣腳。落塵和高孝珩等人頭腦發脹的瞧著布在城外由三萬人組成的龐大前軍軍陣,茫然相視。他們雖是智計過人,但面對數倍于己軍的千軍萬馬,對壘沙場的局面,卻是不知應該如何堅守。
從前線撤下的魚俱羅在兩人間頹然坐下,余下的守城將領來到三人身旁,均是滿目擔憂。
魚俱羅拿頸巾擦了滿臉的鮮血,道:“娘的,有沒有辦法燒干凈周賊的攻城器械。”
落塵抿了抿嘴,宇文憲對宜陽攻城戰的準備充足遠遠超過了他的預測,但他必須給予屬下信心。想一想,對高孝珩道:“大王今夜即回宜陽請援軍。”
高孝珩吃驚道:“回宜陽?那你呢?”
落塵強笑道:“大王放心,在入冬前我敢保證叫東亭不失。”
高孝珩還想說什么,落塵已搶著推他下樓道:“李寧,護送廣寧王出城,大王,我送你。”
將至南門,高孝珩一把拽過落塵的手,說道:“我曉得你的意思,不如你跟我一起回去,這里就交給竇志成。”
落塵搖頭道:“這些都是我當初親自招募進來的弟兄,即便要走,我也得帶他們一起走。”
話一出口,他不禁心神巨震,因他知自己對贏宇文憲失去信心,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隨來的將領都按規矩遠遠隔了幾丈,不敢偷聽主帥的軍情交代,正好給了他們說私話的機會。
“大王,其實此躺你回宜陽,我是希望你能助殿下一臂之力。”落塵沉吟片刻,續道:“宜陽干系重大,絕不能有失,但宜陽派系林立,各懷心思,多一個宗室親王,會更觸動斛律丞相。宜陽有兩個國柱在,他不敢不救。”
高孝珩是了解其中要害,聞言雙手一緊,道:“我明白了,可是你......”
落塵打斷他道:“大王放心,我已有全盤計劃。大王今夜若不離城,恐怕再要回宜陽就沒有這么容易了,大王不希望我派更多人手護送你吧?”
高孝珩聽他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也是明白事理之人,焉能在此關鍵時刻與他糾纏,轉頭令道:“王源,你過來!”
叫王源的一個年輕將領大踏步走近,隔了一丈距離拱手拜道:“大王。”
高孝珩指著他向落塵道:“他叫王源,隨我出藩的扈從,我留他給你,我的廣寧軍自聽你吩咐。”
落塵感激拜謝,命令李寧護送高孝珩出城,見他們馳馬消失在天際盡頭,才暗嘆了口氣。總算是送走了高孝珩,守不住東亭,他就不能讓高孝珩損在這里,其他說的那些話,都不過是個借口。
他望著陽光照射的大道,直通宜陽,不知在想著什么,忽然,一個人,一匹馬,出現在天盡頭,再又是幾匹馬,幾個人。待他們奔馳的近了,落塵一跳而起,驚喜的奔下城樓。
一眾將領在下面看著他們的主帥朝門樓外奔去,還以為是出了什么大事,都擁了上前要護衛。落塵隔遠就跳起來叫道:“哈!沒事沒事!是我的大管家!”
魚俱羅等人不明所以的摸了摸頭,還在想著什么大管家,大管家清脆的嗓音就傳至耳朵里了。“臭小子,來了東亭十幾日,沒見一封信,害的姐姐我要親自跑一趟!”身著一身火紅胡服勁裝的李素珍,明媚艷麗的居于馬上,叫落塵和魚俱羅等一眾將領都看得一瞬呆住。
落塵嘻嘻哈哈的上前伺候李素珍下馬,道:“李姐姐,您老怎么大老遠來了,是不是殿下有什么吩咐?”
李素珍秀眉一挑,邊行邊道:“別,可別叫我‘姐姐’,我說你跟高未朝兩個倒是挺會在我這里賣呆的嘛,她叫我一口‘姐姐’,我就得冒著生命危險來找你,你再叫我一聲,那我不得身家性命都搭進去?”說罷也不理他,像是熟門熟路般,自己就朝縣衙走去。
落塵一見到她,渾身就有了精神,追在一旁笑道:“嘿,好姐姐,快說,未朝身子好了嗎?會烙下病根嗎?你離開她不會有什么問題吧?”
李素珍在大堂門口停了腳步,雙手一叉腰,沖他道:“這兵荒馬亂的,你不關心我的安危,不關心我一路上是不是累了,是不是渴了?你就只會問高未朝嗎?”
落塵心情大好,知道她最好這般玩笑,當即賠笑請她入內,親自奉上茶盞,又替她捏著肩膀道:“李姐姐還有什么吩咐盡管開口,小的保證伺候周到,妥妥帖帖。”
李素珍被逗得一笑,道:“算你識相。”接著從袖子里拿出一封信,反手給他。
落塵連忙拆開,但見信上依舊是一手好字,秀麗透著鋼骨。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